虞z沒有想到何世祥這么快就找到了她現(xiàn)在住的地方。
藺川已經(jīng)是冬天了,這里的冬天很冷,潮氣又重,那種冷簡直像一條陰險的毒蛇在你的皮膚表面游移,滑膩濕冷,連血液里似乎都凍結(jié)出了冰渣子,不帶一點熱度。
中午的時候,虞z圍著一條斑馬紋的圍巾,雙手插在煙灰色的呢絨大衣的口袋里,背著包下了樓。她剛出了門洞,就看見何世祥從一輛白色的保時捷里出來,正仰著頭,似乎在找尋著樓牌號,可惜這些老式公房早就破敗不堪,原先刷在灰色墻體上的紅漆樓號早已斑駁不清。
虞z看著那輛雪白的保時捷,襯著背后暗淡的樓房,枯敗的冬景,突兀得有些刺眼。
何世祥也看見了虞z。兩個人就這樣隔著數(shù)十米的距離,對峙一般。風(fēng)從樹木光禿禿的枝椏間穿過,混合著地上的沙土顆粒,吹在人臉上竟然也有種粗糲的觸感。
何世祥跨出了右腳,向虞z的方向邁出了似有千鈞重的一步。他囁嚅了半天,一個有意義的音節(jié)都沒有吐出來,只是愧疚地看著虞z。
虞z唇邊逸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您是何先生吧?您怎么會來到這種窮人住的地方,說實話,這兒和您的身份不太相配。”仿佛為了配合自己的話語似的,她還四下里看了看。
何世祥的臉色越發(fā)晦暗,掙扎著開了口,“小錦,我是爸爸啊……”
虞z眉毛一挑,“何先生怕是認(rèn)錯人了吧,我父親已經(jīng)死了很多年了,如果不是火化的話,估計現(xiàn)在埋在土里的骨頭渣子都找不到了。”
何世祥的臉沉了下去,如同銹蝕的古代鐵器,“何錦,你母親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虞z的眼睛瞇縫起來了,她冷冷地盯住何世祥,“何世祥,我有必要糾正一下你,我姓虞,單名一個z字。王字旁的z,不是錦繡的錦,這個z字有后鼻音,你普通話不準(zhǔn)就拜托藏藏拙,免得喊錯了丟人。另外,你是在演戲嗎?慈愛父親教訓(xùn)叛逆女兒?你有什么資格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嚴(yán)父的嘴臉,我告訴你,你不配!”
虞z每一句都戳在了他的痛處,自知理虧的何世祥再也繃不住臉皮,他頹然地問道,“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冰兒,她已經(jīng)去了,至于你,不管你姓虞還是姓何,你都是我的女兒,我很想補(bǔ)償你……”
打斷他的是虞z輕蔑的冷笑,“何世祥,莫不是你斷子絕孫了?要不然你干嗎這么巴巴地跑來找我這個當(dāng)初被你拋棄的女兒?”
“虞z,你聽我解釋,當(dāng)年我是有苦衷的,其實我從來沒有忘記你們。”何世祥急切地解釋著。
“這話還是你死了去地下和我媽說吧,如果你一定要和我談?wù)勥@些歷史遺留問題,那么,不如我們探討一下當(dāng)年你拿走的那幾樣古董文玩如何?”虞z似笑非笑地看著何世祥。
何世祥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臉色有些尷尬起來,但是嘴上仍然強(qiáng)硬,“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
虞z并不搭理他,自顧自地開口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yīng)該是一件清乾隆時期的影清蓮瓣紋鏤空香薰,一個明朝成化年間的淡描青花大碗,還有外公臨摹的清人趙之謙的《牡丹松枝圖》的橫批以及方士庶的《寒林圖軸》拓本。”
何世祥的面皮紫脹起來,畢竟被自己的女兒討債似的數(shù)落著著實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當(dāng)年他和虞冰離婚后不僅沒給妻女留下些錢財,反倒將虞軼祺提供給他作研究的幾件珍貴的古玩一并帶走了。虞z所知道的這幾件不過是從她母親整理的外公的古玩清單名冊上看來的,還有好些小物件怕是連虞冰自己都不清楚。不夸張地說,何世祥能有今天的身家決計和這些有價無市的古董脫不了干系。
何世祥從皮夾里拿出一張□□來,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現(xiàn)在還恨我,不肯原諒我,我可以給你時間。這張卡里有十萬,你先拿著,花完了再找我,你一個女孩子家,以后就不要在九重天那種地方做事了,會壞了自己的名聲。”
“這卡您還是先自個兒收著吧。等我找到行家將你拿走的那幾樣估了價,我們再好好算一下賬。放心,我是不會訛?zāi)摹.?dāng)然如果您能將原物奉還,那是最好。至于我怎么養(yǎng)活自己,就不需要您操心了,對于我們有血緣關(guān)系這個事實,我自己都痛恨得要死,自然不會告訴別人,絕對不會傷了您的體面的!”虞z冷酷地撂下這句話,踩著黑色的騎士靴頭也不回地走了。
何世祥捏著金色的□□,呆呆地注視著虞z絕然離去的背影。
這真的是她的女兒嗎?
虞冰那樣一個溫柔婉約的女子怎么會教出這樣一個飛揚(yáng)跋扈、精明得可怕的女兒?
想到虞z臉上那種冷酷的笑容,何世祥無來由地打了個寒戰(zhàn)。他搓了搓臉,又跺了跺發(fā)麻的腳,鉆回了車內(nèi)。
有些傷感地環(huán)顧四周,黑色的電線松垮地穿過樹木頂端的枝丫,在風(fēng)中微微晃蕩著,舊樓的灰色和枯枝的褐色交雜在一起,儼然一幅混濁骯臟的油畫。
這些年,她們就是在這里生活的嗎?
何世祥重重地嘆了口氣,他真地很想好好補(bǔ)償虞z。他虧欠這個女兒實在太多了。
白色的保時捷徐徐發(fā)動,倒退著離開了這個狹小的巷子。
虞z帶著手套握著公交車頂上垂下來的吊環(huán),身體隨著車的行駛前后晃動著。
何世祥。何世祥。她在心里反復(fù)咀嚼著這個名字。
她真不明白像何世祥這么一個虛偽惡心卑鄙無恥的家伙,為什么母親至死還念著他,想著他!
被他這樣狠狠傷害過,即便最后被他冷酷無情地拋棄,母親居然還愛他,哪怕是死還愛著他!
這就是那所謂的真愛吧!哪怕對方把你當(dāng)作泥巴踩在腳下,你依然會如同最最虔誠的信徒,匍匐著去親吻踐踏你的那個人的腳背。虞z簡直想放聲狂笑,多么可笑的愛啊!
愛讓人眼盲,讓人遲鈍,讓人愚蠢。愛,餓了不能當(dāng)飯吃,冷了不能作衣穿。
愛,不過是一個裝飾性的詞匯罷了。它故意將生理上的欲望渲染成一種靈魂的震顫,賦予它宗教上的神秘感,然后讓人不由自主地屈服去膜拜。其實它和精神、心靈這些虛渺的字眼一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這世間的愛情故事,都容不得去追尋來龍去脈,否則再圓滿動人的片斷都掩蓋不住甜美幻象背后的丑陋齷齪。
男人打著愛情的幌子去誘捕女人,填飽他們?nèi)怏w的欲望,而女人則用她們的肉體作為誘餌,將男人騙哄進(jìn)婚姻的墳?zāi)埂?br/>
她才不要這無用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