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z擁著被子坐在床上,心緒不寧。
晚上她特意提早結束,尋思著到家后再和蘇君儼發(fā)條短信讓他不要接自己了,不想剛出九重天的旋轉(zhuǎn)門,就看見了那輛低調(diào)內(nèi)斂的沃爾沃停在路邊。
她記得自己當時如同行竊的小偷被人當場抓住,局促不安地不敢看蘇君儼。然而他還是一言不發(fā)地把她送回家,陪她上了樓,親眼見她進了家門才離開。
心里有些煩躁,她揪著被角,沒有察覺絲緞被面被她弄得滿是印痕。
手機就躺在枕頭旁邊。
虞z松開被角,抓起手機,翻到通訊錄里蘇君儼的那一欄,右手拇指放在綠色的通話鍵上,但卻一直沒有勇氣按下去。
有些氣餒地扔下手機。但是片刻之后還是忍不住又拿了起來。
手指又一次停留在了小小的綠色按鍵上,虞z咬了咬下嘴唇,手指發(fā)力,按了下去。
對方很快接通。蘇君儼的聲音低沉,“喂——”
虞z覺得上下嘴唇仿佛膠著在一起,翕動了幾下,卻沒發(fā)出半點音節(jié)。
蘇君儼也沒說話。
電話兩頭都是一片靜默。
“那個,那個今天,對不起。”虞z終于磕磕絆絆說出這么一句。
蘇君儼似乎愣了一下,輕聲說道:“沒事的,我了解。”
一直懸著的心似乎驟然落到了實地。虞z將手機換到左手,“你早點休息吧!晚安。”
可以想象得出她糾結的樣子,蘇君儼無聲地笑了笑,“嗯。晚安。”
“我掛電話了啊!”匆匆掛斷了電話,虞z丟下手機,原本盤亙在胸腔的一股郁氣化作一聲長嘆,為什么,為什么我要向他道歉,為什么我會有歉疚感,感情這種事,你情我愿,我憑什么要說抱歉?
兔子吃多了胡蘿卜也會想換青菜吃,更不用說是男人了。他只是新鮮而已,虞z在心底強調(diào)。兩只手捂住了臉,她又開始后悔打這個電話了。
和衣躺在床上,依舊輾轉(zhuǎn)反側,難以成眠,虞z索性一骨碌起身,繼續(xù)溫書。
愛情從來不是她生活中的必需品,夢想才是。
建筑結構和建筑力學是最后一門考試,顧`澄帶著兩個研究生監(jiān)考。
顧`澄坐在講臺后面,兩個研究生則在教室里前后走動著。
顧`澄發(fā)覺自己的視線總是不知不覺地往虞z的方向飄去。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全是毛的馬甲,看上去就像一個毛茸茸的發(fā)光體。
烏黑的頭發(fā)乖順地垂著,一種渴望觸碰的欲/望在他心里面蠢蠢欲動。手不由伸到兜里,摸到了安藤忠雄建筑作品展覽的門票。
知道她不好追,但是他并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
試卷是顧`澄出的,一百二十分鐘的題量,虞z還是提前二十分鐘就交了卷。
顧`澄有些錯愕地看著她在眾人的奮筆疾書中緩步走上講臺,將試卷遞到他手里,然后提著包出了教室。
他摸了摸鼻子,低頭去看她的試卷,卷面整潔干凈,流暢的行楷飄逸自如,作圖規(guī)范嚴謹,比例尺她還特地改用仿宋體清清楚楚地標注出來。
顧`澄突然有些懊惱沒有將題目出得更難些了。
虞z直接坐車去了白云庵。
有比丘尼拿著掃帚正打掃著天井,看見虞z,朝她微微頷首,繼續(xù)安靜地掃地。
刷刷的掃地聲在冬日里聽著格外寂寥。
虞z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才向慈心師太的禪堂走去。
“師太。”虞z在門檻外輕聲喚了一聲。
慈心師太見是她,微微一笑,“進來吧。”
虞z抬腳跨過門檻,“師太,佛家不是講求眾生平等嗎,何以還設這么一個門檻,豈不是將有緣人擋在門外?”
慈心師太依舊捻動著菩提子的串珠,淡淡道,“既是有緣人,何來擋住一說。”
虞z吃了癟,不服氣地辯解道,“門檻太高,讓人望而卻步。”
“既然卻步,便不是有緣人。”慈心師太闔目說道。
虞z看了看禪堂里的觀音像,反駁道:“難道普渡慈航便是這個渡法?”
“佛不渡人只渡緣。一念超生,渡人自渡。”
“既然如此,要佛何用?”
“佛本就是無用之物。我佛本無意,何能燦蓮花?”慈心師太睜開眼睛,含笑看著虞z。
虞z有些泄氣地說道,“我去抄《心經(jīng)》。”
“你既無心,抄再多心經(jīng)又有何用?罷了,你隨我去煮茶吧!”慈心師太從蒲團上起了身,領著虞z去了廂房。
“慈心師太。”一個姿容溫婉的女人從假山石后轉(zhuǎn)出來。
虞z看出她其實早已不年輕了,但眉目之間居然還保留有一份少女似地輕柔,望之可親。
能在這種年紀還保持一份天真的女人真是好命。
“蘇夫人是來看靜儀的吧?”慈心師太溫和地問道。
梅蘊沁點點頭,“我已經(jīng)見過她了。她現(xiàn)在能有這樣,還要多謝師太。”
“是她自己放下了。”
梅蘊沁注意到了慈心師太身旁的虞z,不由在心底贊嘆,好個靈氣逼人的女孩子,“師太,這位是——”
慈心師太笑笑,“這是虞z。”
虞z?莫非是阿儼喜愛的那個女孩子?梅蘊沁有些激動地又細看了虞z兩眼,主動拉住她的手,溫軟道,“你認識阿儼的吧?”
阿儼?想起慈心師太喚她蘇夫人,虞z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見她一臉喜色地看著自己,虞z的臉上沒來由地發(fā)燒起來。
“蘇夫人,您好。”虞z有些忸怩地低聲喊道。
慈心師太看在眼里,卻有擔憂之色,“外頭風大,進屋說話吧!”
進了客廂,慈心師太吩咐道,“虞z,你去讓廚房做點素餅。”
虞z求之不得,“嗯”了一聲就出了廂房。
梅蘊沁知她故意支開虞z必有話說,便靜待慈心師太下言。
“蘇夫人,虞z她與令公子現(xiàn)在是何情況,你可否明明白白告知于我?”
梅蘊沁便一五一十說了。
慈心師太搖搖頭,“他們二人絕非良配。”
梅蘊沁蹙眉問道,“師太何出此言?”
“虞z可以說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個性極強,心性又極其聰明,再加上我這么些年有意無意地熏陶,心防太重,極難靠近。令公子,也是頂頂聰明之人,喜歡上虞z我一點都不奇怪,她本就值得。但是恕我直言,虞z不比尋常女子,令公子到底是為著追逐的過程還是為著她這個人尚且難說,即便真心愛上虞z,一來是虞z的回應,因她母親的事,對情之一物,極為抵觸,不動情則罷,一旦覺察到自己動情,她怕是第一個逃得遠遠的。她雖也出生名門,但到底落魄了,不比蘇家,如日中天。蘇家對女婿尚且諸多要求,更不用說唯一的兒媳婦了,豈是好進去的?”
“阿儼是真心的。他從小到大,性子都寡淡,從政后卻深沉得有些怕人。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也許他未必想托生在我們這種人家,太多的生不由己。我從來沒見過他對什么人事上心過,我不像老蘇,我只希望他幸福。”梅蘊沁神色有些悲戚。
慈心師太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
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
虞z一個人坐在香積廚外面的花壇邊沿上,手托著腮,陷入了思緒之中。
“虞z,好久不見。”一個溫柔的女聲。
虞z抬頭,“靜儀師姐。”
蘇君佩本來就欣賞虞z,今日聽得母親說弟弟阿儼喜歡上了虞z,對虞z更是歡喜,“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發(fā)呆,師父呢?”
虞z看了看蘇君佩秀妍的臉龐,那人勾唇笑的樣子便又躍上了心尖,不甚自然地撇開視線,“師父在和蘇夫人說話。”
蘇君佩忍不住微笑起來,她隨意地坐到虞z身旁,“你應該知道了吧,阿儼是我的親弟弟。”
虞z無意識地捋著自己的手指,支吾了一聲。
“阿儼比我小八歲。從小就和我親。你也知道,他是蘇家唯一的男孩,自然從小就被寄予厚望,可以說,他是沒有童年的。很小的時候,他就被要求背《幼學瓊林》、《三字經(jīng)》、《千字文》,開蒙之后,就是四書五經(jīng),我小時候雖然也學這些,但畢竟是女孩子,不會對我太過嚴苛。但阿儼就不同了,我記得他八歲那年的大年初一的早上他還在寫大字,父親給他定的任務,每天一百個大字,一百個小楷。我和同學在外面玩,看見他的站在窗戶后面,那時候他還好矮,比窗戶高不了多少。他的眼神我至今都忘記不了,他就安靜地看著我們在樓下瘋,眼神很寂寞,你不能想象一個才八歲的孩子會有那種寂寞的眼神。但一瞬之后他就轉(zhuǎn)身坐回辦桌前寫字去了。我當時就沒有任何玩的興致了,打發(fā)了同學,我就上樓看他。他字已經(jīng)寫好了,在看《顏氏家訓》,大部分八歲小孩字還沒認識幾個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看這種書了。我說你字寫好了怎么還在看書?他微笑著對我說,誰讓我姓蘇呢?又低下頭看書去了。他十二歲的時候我二十歲,我原本是按照父親的意思學的國際關系,可是我實在不喜歡這個,想轉(zhuǎn)專業(yè),父親堅決不肯。結果十二歲的阿儼對父親說,蘇家只需要他一個犧牲品就行了,他會按照父親的要求從政,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我恣意生活。父親同意了這種交換。于是十二歲的他被直接送進了軍校,一待就是六年。高中畢業(yè)他又出國讀大學,回國后從政。”
虞z不覺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蘇君佩抓起虞z的手,“虞z,阿儼是個好男人。我已經(jīng)沒有指望了,只盼他能幸福。既然你是他想要的幸福,我希望你們能好好在一起。”
“靜儀師姐。”虞z苦笑道,“你恐怕要失望了。我也許現(xiàn)在是他想要的,但不會是他的幸福。至于他,既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的幸福。”
蘇君佩卻很篤定,“不,我有預感,你們倆的幸福只能由對方給與。虞z,不要抗拒你的心。”說罷起了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庵堂。
虞z看著她灰色的背影,再次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