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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拂霓裳

    一路無話。
    蘇君儼習慣性地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虞z能感覺司機老周一直在從后視鏡里打量她,她索性也學蘇君儼,閉上了眼睛,但下意識地,背部仍然繃成一條直線。
    膝蓋疼得厲害,估計摔得不輕,但愿沒傷著骨頭,她可不想變成長短腿。
    到了醫院,老周泊穩了車,轉頭問蘇君儼,“蘇書記,到了。要不您在車上等著,我陪這位小姐進去?!?br/>     “不用了,你在車里等吧,我帶她去看醫生?!碧K君儼緩緩睜開了眼睛。
    依舊是托著尸體的姿勢,蘇君儼將虞z抱進了骨科的專家室。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看見蘇君儼,驚疑地站了起來,“似之?你怎么來了?”
    “姑父,麻煩你給她看一下,她好像撞到腿了。”蘇君儼將虞z放在檢查臺上,客客氣氣地說道。
    顧峰連忙戴上眼鏡,狐疑地看一眼虞z,他的視線不由又飄向抱手站在一邊的蘇君儼,“似之,這個姑娘和你……”
    不等蘇君儼說話,虞z已經搶先接過話頭,“您內侄兒是肇事者,開車撞到了我?!?br/>     蘇君儼眉毛輕揚,“就是這樣。”
    顧峰喊過護士,將虞z的牛仔褲走膝蓋處剪開,蘇君儼這才看見虞z的左膝蓋上自上而下一道長長的口子,上面鮮血淋漓,有些已經凝結,血液和牛仔褲的內里粘在一起。
    顧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看住虞z,“我要把你牛仔褲和血痂分開,才好清洗傷口,會比較痛,你忍一忍?!?br/>     虞z怨憤地蹬一眼蘇君儼,“您動手吧?!?br/>     顧峰也不遲疑,看好角度,將蓋住傷口的那片布料直接撕開,虞z死死咬住嘴唇,修剪得圓潤小巧的指甲生生摳進了掌心的嫩肉里。
    結痂的傷口立刻快速沁出血珠來,順著她玉藕一樣的小腿蜿蜒而下,白若雪,紅如丹,詭麗非常。虞z的肩膀抖動著,嘴里卻沒有叫半聲痛。顧峰不由心贊,“好硬氣的女孩子!”
    護士遞上了沾有雙氧水的棉簽,顧峰盡量輕柔地為她清洗傷口,但是鑒于雙氧水的刺激性,一沾到傷口,立刻泛起無數細小的泡沫。虞z一直在倒吸冷氣,捏緊成拳的雙手手面上的青色脈絡一根根清晰顯現。
    蘇君儼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沒有錯過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肌肉的運動,這個虞z,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堅韌,還要好強。整個過程里她痛得連面部肌肉都在抽搐,硬是沒有哼一聲。
    “雖然傷口怕人,但是好在并不深,不需要縫針,骨頭也沒有碰到。我已經給你上了藥,也包扎好了。每天來這里換一次藥就行。記住,傷口不能沾到水。”顧峰很是欣賞虞z的傲氣,聲音也和善了許多。
    虞z看著被剪掉半截的牛仔褲,眉毛擰成一團。無意間瞥見護士托盤里的銀色剪刀,她費力地伸手過去抓起了剪刀,咔嚓幾下,毫不猶豫地將右腿膝蓋以下的牛仔褲褲管齊整地剪掉了。如此一來,兩邊對稱了,她才覺得順眼多了,皺著的眉頭也不覺舒展了開來。
    顧峰和護士小姐瞪大了眼睛看住她,就連蘇君儼也有種撫額的沖動。
    對于他們看妖怪一樣的眼神,虞z直接選擇屏蔽。她掙扎著自己下了床,以一種金雞獨立的姿勢站好,“麻煩您把藥和紗布之類的東西給我吧,我還要上學,沒時間每天過來。我自己在家換藥包扎就行了?!?br/>     顧峰回過神來,朝護士遞過去一個眼神,護士連忙放下托盤,將藥粉紗布棉簽雙氧水之類的東西通通拾掇到一個袋子里,交給了虞z。
    “不會留疤吧?”虞z突然冒出來一句。
    顧峰有些失笑,到底還是女孩子家,“等到要脫痂的時候用鮮生姜片輕輕擦疤痕處,每日擦三次,每次2-3分鐘。連續三五天就可以阻止肉芽組織繼續生長。放心,傷口不會留下疤痕的?!?br/>     虞z朝顧峰和護士小姐禮貌地一笑,“今天麻煩二位了”,便縮著受傷的左腳準備離開。蘇君儼見狀,眉頭一皺,“虞z,等一下?!?br/>     虞z一手扶墻,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蘇君儼,“蘇書記,您還有何指教?莫不是想掏營養費給我?”
    顧峰的視線一直在二人之間來回打轉。
    蘇君儼只是蹙眉盯住虞z包扎著繃帶的左腿,“我送你回去?!辈淮輟回話,他又轉向顧峰,“姑父,今天麻煩你了。我先送她回去?!?br/>     蘇君儼邁開長腿,三兩步就走到虞z面前,伸手就要抱她。虞z嘴上虛情客套著,“我已經好多了,可以自己扶著墻走,哪里還敢再麻煩您。您日理萬機,時間寶貴,您先請?!?話雖客氣,她的動作卻完全不是這么回事,整個人都在往后仰,仿佛蘇君儼是什么臟東西似的,唯恐避之不及。
    不知道怎么回事,蘇君儼看見她這種姿勢,隱隱覺得有些不痛快。他冷冷地將視線在她蒼白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又掉轉視線,波瀾不驚地盯住醫院雪白的墻面,吐出兩個字,“隨你”,便徑直離開了。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虞z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她再也不想和蘇禽獸有任何交集了。
    右手扶著樓梯扶手,彎曲著左腿,她費力地下了樓,好在骨科就在二樓,也就二十幾個臺階而已。然而就是這區區二十幾個臺階,到了一樓大廳的時候,雖是深秋,她背上的汗水已然將內衣全部x濕,粘乎乎地沾在背上,分外難受。
    出了大廳,才發覺天色已經黑了,掏出手機一看,竟然已經七點出頭了,她心叫不好,連忙喊了一輛出租車,鉆了進去,這才吩咐道,“麻煩開車送我去九重天?!彼緳C是一個中年婦女,有些狐疑地回頭打量一眼虞z,臉上的表情晦暗難明,似有不屑,又似有不解。
    虞z裝作沒看見,冷淡地催促道,“麻煩您快點,我趕時間。”
    女司機這才發動引擎。
    到了九重天門口,虞z遞過四張十元面值的紙幣,女司機只只堪堪捏住了人民幣的一角。而找零的三個硬幣她也不是放進虞z的手心里的,而是從距離虞z手掌約摸十厘米的高度以自由落體的姿勢扔進虞z攤開的掌心里的。
    虞z自然不會不明白對方這些動作的含義,她深吸一口氣,將三個冰涼的硬幣緊緊攥在手心里,費力地下了車。要關門的時候,她寒著聲音朝女司機撂下一句話,“嫌臟的話就別做司機,這上車的可是什么人都有,梅毒愛滋,防不慎防!”
    說罷,狠狠地摔上門,一拐一拐的走了。
    女司機憤怒地將頭探出車窗,朝虞z的背影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罵道,“臭□□,做雞還這么囂張!”
    不遠處,蘇君儼坐在車里,將一切盡收眼底。他的眸底翻滾著復雜的情緒,他不得不承認,這個虞z,已經成功地引起了他的興趣。
    因為腿腳不便,爬慣了樓梯的虞z不得不選擇了九重天的鮮有人用的一架電梯。
    虞z一個人站在電梯內,銀灰色的金屬四壁形成一個密閉的囚籠,或者說是棺材。眩暈,失重,窒息,映照在金屬四壁的扭曲影像,虞z不由抱緊了自己的兩只胳膊,軟綿綿地靠在電梯內壁上。沒有人知道,她有著幽閉空間恐懼癥。
    隨著樓層數字的不斷閃爍,“叮”的一聲,終于到了九樓。她吃力地伸出手,蒼白的指尖按住“開門”按鈕,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地挪了出去。
    還沒進她的換衣室,同在九樓負責唱歌的唐糖已經快步迎上來了,一看見虞z包著紗布的腿,唐糖立刻捂住嘴,焦急地問道,“虞z你沒事吧?我還說從來不遲到的你今天怎么晚到了……”
    虞z遞過去一個寬慰的笑容,“放心,出了點小車禍,已經處理好了。怎么,這會兒已經有客人了?”
    唐糖嘟起了嘴巴,“孫經理說今晚有一個貴客過來,據說這人是個什么勞什子儒商,喜歡傳統的一套,所以就要我們倆去伺候。哦,對了,聽說他是從日本回來,打算在藺川投資房地產的,你知道,小鬼子最惡心了,一天到晚就喜歡動手動腳的。今天晚上我們估計又要受罪了。”
    聽到這話,虞z兩條細長的眉毛也擰在了一起。
    唐糖看見虞z腿上的白色繃帶上隱隱有鮮紅的血跡滲出,擔憂更甚,“虞z,你的腿沒事吧?”
    虞z淡淡地掃一眼,“沒事。不過估計我今天晚上穿不了旗袍了,你怕是要陪我穿漢服了?!?br/>     唐糖個性爽利,滿不在乎地一揮手,“我無所謂的。本姑娘天生麗質,穿什么都好看。正好漢服寬袍大袖的,也省得小鬼子動淫/心?!?br/>     虞z換了一身白色織錦提花漢服,曲裾、腰封和腰帶上用銀線繡了纏枝花的四方連續布局紋樣,里面雜以各種小鳥。頭發則判成了精致的螺狀發髻,插著一根仿古紅珊瑚步搖。
    唐糖則是紅色大袖對襟鳳尾錦羅衫,上襦下裙,外面罩著綃紗的大衫,貼繡著金色的鷓鴣和牡丹。發髻將墮未墮地垂在耳畔,檀木小扇斜斜地插在發髻里。
    二人安坐在水晶珠簾之后,靜待客來。
    很快孫經理引領著一群中年男人向禪室走來。
    為首的一個矮墩墩的禿頂男人熱絡地轉向身畔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有些諂媚地說道,“何先生,您這種牽掛桑梓的赤子情懷真是讓人感動啊。剛從日本回國沒多久,您就投資了不少項目,這將為拉動我們藺川市的gdp做出了巨大貢獻啊!”
    中年男人謙和地一笑,“龔局長您太客氣了,世祥剛回國,以后許多地方還要仰仗您才是……”
    虞z聽見那人的名字,瞳孔猝然收縮,流露出深重的恨意和怨毒。
    何世祥,是你嗎?何世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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