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頂燈開著，檸檬黃色的光芒無端讓人覺得溫暖。借著燈光，蘇君儼這才注意到了虞z頭上那精巧的螺狀發髻，發絲烏黑瑩澤，在暖色調的光線下似乎流轉著紅棕色的光芒。
    虞z卻有些不適地動了動脖子，她的頭發本就比別人生得濃密，如此挽堆，便覺得腦袋有些發沉，不太舒服。她索性伸手摸向頭頂，將別住頭發的小夾子一個個抽出來，腦袋微微一偏，失去束縛的發絲猶如抵抗不住地心引力，倏然墜落，大概是因為先前被擰成股狀，這么烏鴉鴉的一頭長發披拂下來竟然是曼妙的波浪形狀。
    蘇君儼的心臟陡然一窒，她的一頭青絲仿佛比最深的暮色還要濃重，那種黑色似乎還有著自己的重量，連他的心尖兒上也緊匝匝地纏繞上了這種墜性很重的感覺。蘇君儼不覺坐直了身體，目光平視前方，用一種平直的聲音問道，“你指路吧！”
    虞z指明了路線，蘇君儼一言不發地握著方向盤。繁華的商業區漸漸被黑色的沃爾沃甩落在后頭。
    夜風從未完全閉合的車窗里吹進來，帶著一種深秋露水特有的清涼氣息。
    虞z覺得很累。身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疲憊，可是神經依舊如同緊繃的弦，無法松弛下來。腦子里如同走馬燈似地交替出現著無數紛亂的畫面，她有些痛苦地扶住了額頭。更糟糕的是，空落的胃這時也耍起性子來，一陣陣抽痛起來。她不得不將原本挺直的脊背弓起來，用手掌按住了胃部，試圖壓迫那尖銳的疼痛。
    蘇君儼從眼角的余光里窺見她漸漸滑下去的身形。他心下明了，虞z定然是還沒有吃晚飯。迅速掃視車外，這里是老城區，商鋪店面早就關門了。毫不遲疑地將方向盤右轉，沃爾沃穩穩地調轉車頭，折回了原路。
    虞z的嘴唇有些泛白，但還兀自強硬，“蘇書記，方向反了。”
    蘇君儼瞥她一眼，淡淡地開口道，“你還沒有吃飯，所以胃痛。”
    平淡的陳述語氣，虞z卻愣住了，嘴唇動了動，終究閉上了嘴，什么都沒說。身體又朝后縮了縮，膝蓋也頂住了胃部。
    “如果疼得厲害可以用力掐手掌的虎口處。”蘇君儼口氣依然冷淡。
    虞z抬起臉，看向他英俊的側臉。
    “謝謝。”她低低地朝他說了一句。
    蘇君儼視線緩緩移至右側，發現虞z正垂著頭按照他教的方法掐按虎口。
    這樣乖順的她，還真讓他有些意外。
    車徐徐減速，停在了最近的一家永和豆漿門口。
    蘇君儼解開安全帶，徑自下了車。
    虞z看著永和豆漿門口那個頂著黃色掃把頭的小男孩，表情有些怔忡。
    蘇君儼很快提著一個塑料袋坐回了駕駛座位。
    “這里面是一份甜豆漿和一份皮蛋瘦肉粥，晚上還是喝一點清淡的好。”
    “謝謝你。”虞z的聲音輕輕淺淺，似乎還帶著一絲溫柔的調子。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虞z，蘇君儼竟感覺有些迷惘起來。
    虞z雙手接過袋子，隔著袋子都能感受到食物蒸騰的熱氣。她將袋子擱在并攏的雙腿上，拿出豆漿，插入吸管，雙手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啜吸著。
    空蕩蕩的胃很快被這甜絲絲的溫暖討好了，不再似先前那般難受。
    男子安靜地開著車，身畔的女子專心地對付著食物。
    車內的氣氛靜謐得讓人不忍打擾。
    車已經到了巷口。蘇君儼有些躊躇，不知道巷寬能否允許汽車通行。
    “謝謝你，蘇書記。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對了，這是豆漿和粥的錢，八塊五毛錢。”虞z將錢放在坐椅邊緣，推開車門，就要下車。
    蘇君儼眉毛微微一皺，三個銀色的一圓硬幣和金色的五角硬幣放在一張五元的紙幣上，正閃爍著金屬特有的光澤。
    虞z已經下了車，一拐一拐地走到他坐的這一側，朝著拉開的車窗，又一次客氣地說了“謝謝”。
    整個晚上，她說的最多的詞就是“謝謝”了吧！
    蘇君儼手肘擱在窗舷上，默默注視著那個纖細的人影走進小巷，走進無邊的夜色中。
    眼見著虞z的黑色風衣就要和暗淡的夜色融為一體，蘇君儼突然推開車門，鎖了車，快步趕上去。
    虞z聽得腳步聲，停住了，有些疑惑地轉頭看著蘇君儼。
    “你一個人走這條巷子不安全。”蘇君儼似乎偏愛這種陳述句式。
    虞z似乎顫了顫。然而她張口卻是：“蘇書記，您還是請回吧，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又頓了頓，虞z回頭看住小巷深處，“這條巷子我早已經走熟了。再說，你能陪我走今晚這一次，可明天呢？后天呢？我還是要一個人走。有些事情，如果不能善始善終，還是莫要開頭的好。”說罷，她挺直了脊背，一個人，一拐一拐地走進了濃重的夜色里。
    蘇君儼定定地站在那里，他的眼光始終落在虞z單薄的背影上。
    有些事情，如果不能善始善終，還是莫要開頭的好。
    虞z說這話的時候是別過臉去的，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她的語氣卻是分外冷靜。
    冷靜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素來淡漠的心竟然突突地打了一個顫。
    心疼。
    他心疼了。
    他竟然也會心疼。
    這種感覺太過稀罕，蘇君儼的眉頭不覺擰出了疙瘩。
    虞z的背影已經看不見了。
    蘇君儼又站了一會兒，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似是回味，又像警覺。
    終于，他還是收回了原先跨出的一只腳，轉身向巷口走去。
    坐在車里。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滯留在虞z先前的座位上。真皮座椅的靠背上有幾根發絲。應該是虞z先前掉落的。
    蘇君儼伸出手，拈起了那幾根發絲。發絲拉直后相當長。他又注意了一下略尖的發尾，顏色不如發根和發絲中端那般烏黑，是棕黑色的，但并不見毛躁和分叉。
    夜風呼啦一下灌進車內。
    發絲很快隨風飄去，不知道落在了何方。
    蘇君儼輕輕吐出一口氣，吹走也好，他，今天三番五次被虞z勾出了許多莫名的情緒，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蘇君儼輕踩離合器，掛擋后，沃爾沃的發動機排氣管發出一陣富有韻律的隆隆聲，如同一只黑色的豹子，輕捷地躥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