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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無名烈士之歌

    轟,轟,轟!
    綿綿的炮火在公路上轟了一遍又一遍,對面的敵軍像雕塑一樣的站著看樂子,面對著血肉橫飛,并沒有絲毫憐憫之心。
    所有人都在撤離后退,可還是有人在奔跑中被炸的粉身碎骨,有人被破彈碎片奪去了性命,有人抱著工具箱死死的保護著。
    八輛汽車中只有兩輛逃脫了炮火的襲擊開進山溝,在雪地里朝著深山里開走。
    “不要命了啊,走!”
    他在人群中找到高喜有、宋衛(wèi)國兩個人,宋衛(wèi)國已經(jīng)被炮彈震暈過去,他一把將他拉起搭在背上,飛快狂奔。
    莽莽雪林之間,剩下幾十個戰(zhàn)士抱著最后的一點家當(dāng)和裝備,狼狽的逃竄,許多人都身上掛彩。
    徐青看著有個戰(zhàn)士跑著跑著,突然上半身攔腰掉了下去——他已經(jīng)被炮彈碎片削中,但是還未察覺,只是生的本能,在驅(qū)使著他往前。
    他不忍再看,深呼了口氣,腳踩在雪地飛快,跟高喜有往深山老林里竄去。
    后方的炮火似乎并不在意他們這些逃跑的人,許多士兵只是抱手在胸仿佛在看戲。
    徐青幾次想回身反擊,可是他一旦開槍,必然會引來更加猛烈的炮火,他不能不顧這剩下的戰(zhàn)士們的性命。
    不知跑了幾公里,跑了多久。
    有戰(zhàn)士實在跑不動了,一把倒在雪地上呼哧呼哧的大喘氣,大家往后看著,也并沒有追兵上來,這才四處找了地方歇息。
    這支鐵道兵的連長是個話少的中年男子,自徐青搭上他們的順風(fēng)車后,他們之間沒說超過五句話。
    就是這樣一個面老心善的忠厚連長,等大家都停了下來,他突然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一把揪住同樣逃亡在此的金成澤:
    “你們的部隊呢?你們的部隊呢!你不是說伱們有兩個營在這里嗎?為什么不還擊,為什么他們到了這你們都不知道?”
    連長的幾個為什么,將原本一臉微慍的金成澤說的啞口無言。
    他張嘴想說些什么,卻還是重重嘆了口氣,頹然道:
    “我們……我們的火力打不過他們的坦克連營,沒有他們那樣大量的飛機偵查,只能躲在山里,我們的士兵們……”
    “你們的士兵——你們的士兵怎么了?你看看我們這些人,我們哪一個的裝備又比你們好!我們有大炮嗎,沒有。我們有坦克嗎?也沒有。一輛都沒有!不照樣跨過江到這,幫你們打仗!可你們的部隊有那么多大炮和坦克,卻一炮不打、一炮不發(fā)……就這么,這么讓我們的戰(zhàn)士們……這樣白白犧牲了!”
    金成澤被他說的滿臉羞愧,一言不發(fā)。
    有戰(zhàn)士想去上去拉開他們倆,這個平時忠厚無比的連長被輕輕一拉,就癱坐到了雪地。
    他最后一點力氣也只是在強撐著。
    “連長!”
    他躲過想要扶他的戰(zhàn)士,捏著拳頭坐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恨恨地錘著自己:
    “我只是難受啊……我的戰(zhàn)士,我們的戰(zhàn)士啊……他們……他們……多年輕啊,可就……這么留在這了啊!!!”
    剩下的四五十個戰(zhàn)士們坐在樹下、躺在雪地或依靠在石頭上一個個面無表情,如喪考妣,或沾著血、或是漆黑的臉龐上也沒了生氣,周圍一切都顯得那么的死寂。
    徐青輕輕的把宋衛(wèi)國放下,檢查了一下他身上并沒有什么大傷,只是震暈了過去,沒醒可能是有些輕微的腦震蕩。
    他緩緩起身,看著這些或老或少木在那的身影們,心頭同樣有一團怒火在燃燒!
    他知道這怪不了什么人,戰(zhàn)場上一切的選擇都是由自己來定。
    打得贏,打不贏,全靠命去拼。
    他掃視著在場幸存的這些戰(zhàn)士們,鮮有熟悉的:
    他沒看到那個跟他同坐一車的,叫嚷著要在戰(zhàn)場殺敵的楊有種,那個西康省攀枝花人,他很有種,最后的時刻他還在跑汽車上搬鋼材。
    他也沒看到那個來自山東的高成一,他一早就沒跑下汽車,就在烈焰之中犧牲了……
    還有那個一心要找瞎子要個說法的龐來福,或許是名字取得好,他掉了一只胳膊,正獨自坐在樹下面埋頭哭泣。
    他再看,卻再也找不到一個面熟的人……
    死掉的不是一個兩個。
    是好幾個班……
    好幾個排……
    好幾十條活生生的生命啊!
    那個偵查班長上一秒還在跟他說話,下一秒,人就沒了。一滴血、一根骨頭也不剩。
    那些汽車,眨眼間,就變成了大團的火球。
    想要討回公道,只有拼命……
    徐青將背上的槍拿了下來,緊緊用手握住。
    高喜有見狀,連忙問道:“組長,你要做什么?”
    他抬頭看向來時的路:“山高路遠,我去報仇。”
    高喜有一驚:“那邊敵人那么多,我們已經(jīng)犧牲了許多人,太過危險……”
    “你還記得我叫什么,我在敵人那邊叫什么?”
    “幽……”
    高喜有這才想起來,他眼前這個名義上的“狙擊小組”組長還有一個更加隱秘的身份……讓美國人聞風(fēng)喪膽的幽靈殺手、死神狙擊手。
    “那。”高喜有一咬牙說道,“我也要去——我們都要去!”
    “你們跟著我才有危險。”
    高喜有搖著頭:“在哪不危險了,這么多戰(zhàn)士都死了,我憑什么不死?”
    徐青看著這個一路來話不是很多,此刻用著誠懇無比的眼神看著他的偵查員戰(zhàn)士,他吐出一口氣,慢慢點頭:
    “好。”
    徐青想了想,看著那個垂著臉坐在地上的鐵道部隊連長,走過去,蹲下身子輕輕開口:
    “連長同志,我要先行出發(fā)了。”
    這位連長抬起頭來,看著徐青。
    這才想起還有幾個中途意外加入他們車隊的戰(zhàn)士,他抹了一下眼睛,連忙撐著站起來道:“你們……獨自上路太危險,還是大家一起吧。”
    “不了。”
    徐青看著他們所剩無幾的武器裝備,搖搖頭,“你們還有兩輛汽車,我建議可以跟著這位金隊長,先去人民軍的駐地修整一番,借用電臺把這里的情況報告上去,看看后續(xù)怎么安排,不要耽誤了修補鐵路的任務(wù)。”
    連長看了看,同樣低著頭的金成澤:“那你開一輛汽車走吧?”
    徐青婉拒道:“我們?nèi)松伲袝r候走路比開汽車更加安全。”
    連長想起老領(lǐng)導(dǎo)臨走前,囑托他如果這位同志有離隊單兵作戰(zhàn)的要求,可以酌情答應(yīng)他。
    他想了想,點頭:“那,你們一定小心。”
    “一定,保重。”
    “保重!”
    兩人站起來,互相敬了一禮。
    其他的人也看出了徐青要走,也下意識紛紛想要站起來敬禮。
    徐青看著這些有的殘廢、有的重傷的戰(zhàn)士們,在這個時候還想著要送別戰(zhàn)友,以表尊重,他不想哭,但喉嚨間霎時間依然忍不住哽咽……
    他深呼一口氣,把眼中的紅意憋了回去,沉聲道:“各位,你們受傷很嚴(yán)重,不要起來了,為了自己,為了親人,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說著他又輕聲念叨了一句:“也為了新中國。”
    有人低聲輕輕重復(fù)著:“為了新中國……”
    “同志。”
    正在樹下坐著的龐來福,再也忍不住了,他撐著僅剩下的一只手爬起來,強忍著疼痛對徐青喊著:“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看看,我們班的戰(zhàn)士們,他們還有沒有活著的……”
    說著他神情低弱了一些,“……或者有沒有遺物留下來。”
    徐青認真的點頭:“好。”
    “走!”
    他叫上已經(jīng)把背上宋衛(wèi)國的高喜有,進入一側(cè)的林子里,從另一個方向朝來時的路偷偷摸回去。
    他們在路上很小心翼翼,因為防止沿途有敵人的陷阱,走走停停,再返回原來的山溝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后了。
    此時的公路上已經(jīng)沒有那炮彈的肆虐,但是四處都是嶙峋的彈坑,焦黑的土地,冰雪在地面上都散發(fā)著滾燙的氣息。
    徐青在旁邊的山崗上小心觀察了許久,用槍瞄準(zhǔn)各處可能會藏人的地方,遠近四處看了一個遍,確認敵人是真的走了。
    因為發(fā)現(xiàn)遠處另一條公路雪面上有大量坦克和汽車碾壓走過的痕跡。
    “這是我們的汽車……”
    他們從山坡上滑下來,停下腳步。
    第一個看到的就是那輛在坦克轟擊中殉爆升天的汽車,也就是他們乘坐的那輛汽車,但那個胖胖的中年司機師傅,早已尸骨無存。
    看著只剩零星鐵骨架的汽車,火焰還在公路上慢慢燃燒著,火光照耀著他們的臉,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一道豪邁粗獷的歌聲:“秋風(fēng)起,秋風(fēng)涼,民族戰(zhàn)士上戰(zhàn)場……”
    那只是一個后勤工作人員,一位汽車?yán)媳?br/>     他粗獷,愛唱歌,談?wù)撟约簳r又很靦腆。
    徐青忽然想起來:“他叫什么?”
    高喜有頓住了,半響:“……不知道。”
    徐青抬頭望天。
    人都死了,他們居然都不知道這位司機師傅叫什么,包括那一車子還有很多很多的戰(zhàn)士們,他們的名字。
    如果若干年后所有見證過這一場屠殺式戰(zhàn)斗的人們都死去都忘記,這些犧牲在炮火下的志愿軍戰(zhàn)士們,便永久的被遺忘在這一片異國冰冷的土地上了。
    而事實上像這樣子的青山埋忠骨,何止成千上萬……
    徐青二人抬手脫帽,默哀。
    再看周圍,已經(jīng)找不到一絲有生氣的存在,一些當(dāng)時炸斷手腳、下半身,但還活著的戰(zhàn)士此時也無了聲息。
    炮火覆蓋之下,無人幸免。
    看著滿地的尸體,還有更多的根本拼湊不起完整尸體的殘肢碎骨,甚至只剩下一灘泥糊血液的痕跡,這仿佛是一片在地獄中犁耕過的土地,灑滿了這些英雄兒女的半生歲月。
    如此劇烈的炮火之中,已經(jīng)沒有多少遺物了,龐來福的愿望幾乎很難完成。
    徐青和高喜友將四處僅存的殘骸收攏,泥土合上,葬在了山溝的一處不顯眼的地方。
    “敬禮——”
    他們在這捧黑灰色泥土堆砌起來的無碑新墳前,站得筆直。
    寒風(fēng)還在吹,燃燒著的汽車殘骸零星掉下公路下方的山谷,徐青眼光深處也有火焰在燒,他輕輕哼唱起一首《無名烈士之歌》:
    我是誰?
    我是我,又不是我。
    我是祖國的衛(wèi)士,
    我是人民的服務(wù)兵。
    我的身軀屬于我……
    我的生命屬于人民,屬于這個國家。
    【改編自志愿軍工兵指揮所戰(zhàn)場記者李清廉的真實事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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