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云朗回過眸去時,眼神瞬間凜冽,“都撤回來了嗎。”</br> “是的,太子殿下。”</br> 領頭的老者低頭,恭身回道。</br> 澹臺云朗眸光輕閃了閃,嚴厲的嗓音略微松了幾分,還帶著一點感慨,“我說了很多遍了,我已不是西瀾太子,和西瀾也不再有關系,魏老,換個稱呼罷。”</br> 澹臺云朗,已經死了。</br> “太子殿下!”魏老卻重重一喚。</br> 身后眾人也都紛紛跟隨魏老的動作,矮身跪下。</br> 魏老顫著嗓音,言辭懇切,“太子殿下,如今只有你能救西瀾,你怎能撒手不管,你看看先帝留下的江山,如今分離崩析,都成什么樣子了,老臣好不容易等到殿下回來,殿下怎么能一再說這樣的話啊!”</br> 有人深表贊同,“是啊,如果太子殿下在,西瀾不至于如此接連慘敗,也不至于落到如今支離破碎的地步啊。”</br> 澹臺云朗眸色沉沉,“西瀾已有新帝,如今朝堂又有母后坐鎮,天下初定,雖然西瀾勢力較之前淺薄許多,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動蕩。”</br> 他回去,他以什么身份回去?</br> 西瀾太子?已經死在了婺江,西瀾皇帝?也有人在位。</br> 最重要的是,從婺江九死一生爬上來,得以重生之后,他便再未想過回去,他感覺解脫了。</br> 這一次,他想自私一次,由著自己的本心,好好做一次自己,做一次蕭云朗,不再去背負那個幾乎壓垮他的姓氏。</br> “當初,我們西瀾王朝可是三大王朝之首,如今失了半壁江山不說,國力衰弱,新帝懦弱無能,朝堂之上更是一團混亂。”魏老痛心疾首。</br> 聽得澹臺云朗的話,絕望之下幾欲落淚,言辭激烈,“如果殿下在,斷不會落得如此局面!”</br> “對,沒錯!”</br> “就是!”</br> 大家的情緒也一下被挑起,紛紛不憤出聲。</br> 新帝無能,蕭太后把持朝政,牝雞司晨,本就惹來許多爭議之聲,再加上西瀾的處境每況愈下,大家的不滿之音越發嚴重,其中也包括澹臺云朗的舊部。</br> “魏老,不可胡言。”澹臺云朗冷聲打斷。</br> 魏老雖然沉默下來,但那表情,明顯并沒有要放棄的打算。</br> 澹臺云朗的眉目之間重現肅殺之色,不怒自威,“澤弟尚幼,臨危受命登基,乍然接觸朝政,會暫時亂了章法實屬正常,但無論如何,他是君,你們是臣,尤其是這個時候,更應盡心輔佐左右,如何能再跟著生是非,鬧得朝堂不安?這也是我召集大家來的最重要原因!”</br> 但澹臺云朗也沒想到,自己重傷休養的這段時間,外面竟已是天翻地覆,三朝格局發生了如此變化。</br> 可聽得這話,大家卻依舊不贊同,紛紛開口,“殿下,姜相得知殿下還活著的時候,喜極而泣,若非姜相年邁,此時也必定親來拜見殿下,親自迎接殿下回朝!”</br> “還有龍威大將軍,勇侯……”</br> “我等亦恭迎殿下!”</br> “沒錯——”</br> ……</br> 澹臺云朗的話,根本無法打消大家的想法。</br> 試想,一群生活在黑暗中,本以為會就此暗無天日的人,忽然看見了光明,看見了希望,他們如何會輕言放棄?</br> “太子殿下,九王爺性子軟弱,難當大任,根本不堪為君啊!”魏老更是堅持,幾乎是聲淚俱下勸解,“只要太子殿下回去,必定是一呼萬應,奪回帝位,是易如反掌之事,姜相和衛國大將軍日日盼望著殿下能回去,那時,九王爺依舊是九王爺,太后也依舊是太后,不會有任何的變化,但對于我西瀾來說……”</br> “夠了!”澹臺云朗揮手打斷。</br> 這些人永遠不會明白,九王爺可能會是九王爺,但那位太后……呵,不提也罷。</br> 他回去,只會讓西瀾朝堂更亂,讓西瀾王朝剛剛穩定下來的江山,再經歷一次血雨腥風!</br> 只是看著這些昔日忠心追隨他的老部下,澹臺云朗還是有幾分不忍,眉目只是冷肅了一瞬間,又軟下來,“不必多說,我心意已決。”</br> “殿下,你是太子,繼承帝位本就名正言順!”</br> “你是先帝唯一的繼承人選,此事天下人都有目共睹。”</br> “朝臣信服,民心所望,殿下才是那九五之位的不二人選,你就真的忍心就此不管不問?任由西瀾屈辱于天臨和龍翔之下。”大家依舊不死心,試圖改變澹臺云朗的心意。</br> 澹臺云朗紅唇抿成一條直線,緘默不語。</br> 此時,他是真有些后悔,后悔為何不就此消失匿跡,為何要因為一次不忍,再次將自己置于這種兩難處境。</br> 提及此,魏老更是瞬間老淚縱橫,“是啊,特別是先帝,先帝從小將你帶在身邊,諄諄教導,不假旁人之手,是對你寄予多大的期望啊,老臣只問,你這樣做,對得起先帝嗎?”</br> 澹臺云朗胸中劇痛,強烈的痛感,讓他整個人都踉蹌了一下,俊逸的面龐瞬間煞白一片。</br> 是啊,他唯一對不起的,就是父皇。</br> 那個從小將他帶在身邊教導,從他牙牙學語開始,便教他識文斷字,教他家國大義的父皇。</br> 那個在他被母后拒之門外,漫天大雨中淋得落魄可憐時,笑著將他帶回金鑾殿,和他徹夜談心安慰的父皇。</br> 在他生染重病,叫著想要母后,卻依舊得不到那個人一個眼神時,細心照顧他不假人手的,也是父皇。</br>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怎么忍心辜負啊?</br> 是父皇讓他不要怨恨母后,不管何時何地,都要心存善念,寬容他人,也包括母親,他做到了。</br> 是父皇告訴他,要懂得用真心去愛一個人,他雖然走了彎道,但最終也悟到了。</br> 但也是父皇,告訴他接過這一份重擔之后,要恩澤天下,愛民如子。</br> 可這,他沒做到……愧疚。</br> 澹臺云朗閉上眼,掩住眸中淚意。</br> 心亂如麻,他再一次陷入了無盡的掙扎之中。</br> 可父皇,你又知不知道,那個你用盡所有,包括生命呵護的女人,就是她,要了你的命啊,毫不留情!</br> 父皇,你能不能告訴我,作為一個母親,一個妻子,到底為何能如狠心?</br> 也是那個女人,親手將她的親生兒子,逼到了如此絕境。</br> 他若回去,便是她的死期!</br> 澹臺云朗緩緩睜開眼,一雙眼眸猩紅如血,因為,他能寬容一個對自己不聞不問的母親,但他無法寬容一個,殺死他摯愛父親的兇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