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娘接過晚菱遞來的襻膊,將廣袖扎上去,露出利落的束袖,真的鮮少見她如此謹小慎微的樣子。</br> 她靠邊坐下來,指尖搭落在凌兮月雪白的皓腕之上,這手剛落下去便是一愣,唰地抬眸,眸露驚愕對上凌兮月的眼,欲言又止的表情一言難盡。</br> 對于凌兮月有孕一事,滑脈之跡,梅三娘不但沒有一點喜色,反而滿滿的憂心忡忡,甚至于還有些懊恨。</br> 仔細診斷許久之后,梅三娘神色比先前更為冷肅了,“這世上,竟會有這等離奇脈象。”</br> 若非小姐先前已有所提點,連她一時半會兒,都不一定能解得懂!</br> “到底是怎么回事?”梅三娘移開手。</br> 凌兮月皓腕輕收,比起梅三娘和晚菱如臨大敵的那般表情,凌兮月的神色倒是較為平淡,“具體原由,我在等冷楓,或許他能帶回有用的消息。”</br> “可惡,怎么會這樣!”梅三娘咬牙。</br> 凌兮月眸子微沉,“或許和琰身上的血咒有關(guān),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別的原由,是否真是如此,只有鬼之王族知曉。”</br> 她紊亂的脈象,根本不是血菩提和滑脈相沖的緣故,血菩提雖然會改變她的體質(zhì)和脈象,但只會強悍她的體魄,不會對她的身體造成任何傷害。</br> 若是有孕,還能增益她的體質(zhì)。</br> 所以,凌兮月先前對北辰琰和身邊太醫(yī)說的那些話,根本就是胡扯。</br> 她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她體內(nèi)流竄著一股極為兇殘的力量,一直沖撞著她渾身脈絡(luò)。</br> 改變她脈象的根本就是來自于喜脈本身,也就是這個孩子,是伴隨著它而起的,這股力量橫沖直撞著極不穩(wěn)定,隨時都有可能徹底爆發(fā)出來。</br> 換個明白一點的說法,也就是說這個孩子,根本保不住!</br> 若不及時根除,這股力量一旦爆發(fā),凌兮月便會渾身血脈具裂而亡,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根除它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打掉孩子,如此才能保住凌兮月的命。</br> 若是強行保住這個孩子,凌兮月就必須付出生命為代價,生產(chǎn)之時,她會流血不止,最后血枯而亡!</br> 所以,凌兮月現(xiàn)在面臨著三個選擇,第一,母子俱損。第二,子活,母亡。第三,母活,子亡。</br> 總而言之,如果凌兮月想活命,就只能選擇放棄這個孩子。</br> 他們母子之間,只能活一個!</br> “小姐……”梅三娘一雙眸子控制不住泛起猩紅,“有些話,屬下不知該不該說。”</br> “那就別說。”凌兮月淡淡一句,知道對方要說什么。</br> 但很明顯,她已下定了決心。</br> 梅三娘多了解自家小姐的脾氣啊,她做下的決定,斷無更改的可能。</br> 但關(guān)乎于她的性命,梅三娘不得不開口,“小姐,屬下知道,這些話不該說,屬下也沒有資格說,但我還是要說。”</br> 梅三娘早年傷了根本,所有醫(yī)者都斷定過,她無法再擁有自己的孩子了,她卻是個要強的,自己努力研習醫(yī)術(shù),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治好自己。</br> 她有這個隱患,不想禍害旁人,便一直未嫁人。</br> 直到遇到了凌兮月,是凌兮月治好了她的病,但已過三十,錯過了嫁人年紀的她,也再未想過要成親,她感恩凌兮月的知遇,猶如再造之恩,便就此留在了凌兮月的身邊。</br> 玄醫(yī)閣建立當初,凌兮月只開了個頭,也算是梅三娘一手經(jīng)營出來的。</br> 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鐵娘子,九重殿下四大閣主之一,也是四大閣主之中唯一的女子。</br> 雖然她只是一個屬下,但她待凌兮月,就如自己的孩子一般,早已超過了主仆情誼。</br> 見凌兮月每日在鬼門關(guān)徘徊,如何忍心?</br> 就受到斥責,她也要說!</br> 梅三娘直視著凌兮月,竭盡全力勸阻,“小姐,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孩子總會有的,但小姐你的命卻只有一條啊,若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小姐你就是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皇上,為老侯爺他們想想吧?如果因為這個孩子失去了你,他們絕對會傷心死的啊。”</br> “是啊,小姐!”</br> 一向沉默寡言的晚菱亦極力勸阻。</br> 凌兮月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凸起的小腹,面上竟浮出一絲笑意,只道:“三娘,你們不懂。”m.</br> “我懂,我就是因為懂,就是因為知道,才會勸小姐你啊!”梅三娘眸中淚光閃爍,“就如我一般,他們絕對不會允許你,因為這個孩子而喪命的。”</br> “只要你活著,以后還會有孩子的,總會有的!”</br> 凌兮月對著梅三娘沉重的眼神,極為認真:“三娘,你知道嗎,他會動,會在夢里朝我喊著娘親,就像我們每一個人一樣,他是一個生命,是我和琰的血脈,唯一的,獨一無二的。不是那簡單的,‘總會有的’冰冷四字。”</br> 以前,凌兮月雖對戰(zhàn)雪瀾的做法欽佩,但也笑過她傻,以戰(zhàn)雪瀾的身份,只要將孩子處理了,依舊可以風光大嫁,過著高門嫡女原本該過的,人上人的生活。</br> 但戰(zhàn)雪瀾卻選擇將孩子生下來,且半點未遮掩,養(yǎng)在侯府,極盡所能給了她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而自己,要扛著所有世俗的壓力,無數(shù)人的口水,指指點點度日。</br> 對于這個時代的女子來說,即便是一個普通人家,都猶如極刑,更何況被無數(shù)眼睛盯著的戰(zhàn)雪瀾。</br> 她要承受的,難以想象。</br> 這種感情,只有真正自己做了母親,才能體會。</br> 也是時至今日,凌兮月才真正理解這一份重量,理解一個母親的心,無法用世俗常理來判斷。</br> “三娘,你不必勸我了,這世上就是所有人都放棄了他,不要他,我都不會放棄。”凌兮月眉目沉沉,一字字,“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為代價。”</br> 梅三娘和晚菱對視一眼,默默地將頭別開,忍下淚水。</br> “小姐,你已經(jīng)決定了對嗎。”事已至此,梅三娘還能說什么,只能嘆命運不公啊,小姐原本可以有圓滿的幸福,卻要無端生出這般劫數(shù)!</br> 強行施針,用藥,確實能壓制下那股暴動的力量,可孩子出生那一日,就是小姐的死期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