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跟在父母后面走進王座廳時，吃驚地睜大了眼。這里掛滿了龍的頭骨，漆黑冷淡，空洞洞的眼窩讓人脊背發涼。
    詹姆移開眼神，看著在前面提著裙子，沒跟他手拉著手的瑟曦。她在生悶氣。
    昨天他在被和善的哈蘭·格蘭德森爵士送回去的路上，遇見了出來找他的吉利安叔叔。
    幸好不是直接被送回去，那樣父親母親肯定會問他去哪了。吉利安直接提起他一把抱在懷里，沖那位白騎士頷首感謝，沒有多問。
    詹姆一回去就瞧見坐在那的瑟曦，意外地是小男孩的打扮，一旁的吉娜姑媽看看她，又看看詹姆，不禁笑道：“你們還真是一模一樣。”
    瑟曦看起來不高興，詹姆坐到她邊上，趁著沒人時偷偷地問她怎么了，又為什么會打扮成這樣。
    容色艷麗的驕矜女孩，眼眸斜斜地瞥了他一眼，隨即抱著手冷哼一聲：“我是去找你了，詹姆。”
    詹姆眨眨綠眼睛：“真的嗎？瑟曦。”
    他有點不相信，但是也沒多想。
    而是小手在嘴邊捏成個喇叭形狀，湊到姐姐耳邊神神秘秘道：“瑟曦，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詹姆怎么也沒想到，瑟曦聽到他說自己遇到了王后王子和公主，還跟他們說了話呢的秘密后，就生起氣來，到現在兩人還沒和好。
    當時瑟曦面上滿是被背叛的惱怒，臉頰氣鼓鼓的：“詹姆！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
    詹姆看著炸毛的姐姐，腳尖畫著圈心里嘀咕著，我剛才喊你要不要一起偷跑出去了啊，瑟曦你明明還說在外面亂跑不是好孩子來著。
    不過他只在心里想想，沒說出聲。
    晚宴的賓客們魚貫而入，他們衣著正式，不僅華麗，還極富家族特色，在向鐵王座的國王伊里斯與座下的蕾拉王后見禮后紛紛去往各自的席位。
    七國的領主貴族們分封在四處，路途遙遠、交通不便，平時很少有機會見面并聯絡感情，只有當戰爭爆發或者舉辦例如比武大會這樣的盛事時，才會從全國各地趕來齊聚一堂。
    今晚不僅是這場比武大會的最后一夜，更是宣布雷加王子和新誕生的小公主婚約的時刻。
    畢竟坦格利安家即使沒了龍，也堅信要保證那純粹的血統，為了駕馭魔龍。
    那最為純正的瓦雷利亞血統。
    他們擁有過龍，他們是神的血統，所以能凌駕這片大陸七神信仰的意志之外，在兄妹間通婚。
    當然在龍消失之后這樣的執著也沒了意義。
    國王之手泰溫大人，一直存有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未來繼承人雷加的心思。尤其是當他的妻子喬安娜生下一對兒女后，這個想法愈發堅定。
    那時候蕾拉王后尚未能再誕下一兒半女，王子未來的妹妹及妻子尚未定論，況且他已經十歲了。
    七國內也再無純粹的瓦雷利亞血統，非要堅持的話，得去往遙遠的厄斯索斯大陸尋找。
    又有什么能比和摯友的長女，以及他名下富裕強大的西境聯姻更為適合？只是泰溫沒能想到伊里斯和他會有了矛盾，并漸行漸遠。
    伊里斯屢次對底線的試探觸及讓兩人都顏面盡失，之間嫌隙也越來越大。當年紅堡中牢不可破的鐵三角，如今彼此間的關系岌岌可危，只有史蒂芬公爵還在盡力維持著。
    可惜風暴地沒有女孩，史蒂芬和夫人只有兩個兒子。最適合的人選似乎只有瑟曦。
    不過最后，不僅泰溫，誰都沒想到他們不抱有希望的蕾拉王后，會成功生下一名女孩。
    取名為戴安娜，公主沒有夭折，而是平安長大。
    她就是伊里斯所一直期待的，雷加未來的妻子。
    瑟曦咬著嘴唇，乏味地看著眼前烤得香甜的蘋果。王座廳里燈火通明，每個壁臺里的火炬通通點燃，襯得她這頭燦陽般的金發愈發美麗。
    她因為詹姆見過王子，似乎還很受他們喜愛耿耿于懷了一夜，沒能睡好面容都憔悴了幾分。
    （雖說還是非常美麗。）
    今早試探地問起曾許諾的自己和雷加的婚事時，沒想到父親大人面色厭煩，讓她日后別再提起此事，因為雷加王子只能和戴安娜公主定下親事。
    瑟曦不懂為什么能這樣，他們可是兄妹！
    ……這么說她和詹姆也能在一起嗎？
    瑟曦搖搖頭，她想不明白。
    蘭尼斯特家的小美人兒托著腮悶悶不樂，金色卷發似乎也黯淡了幾許。
    國王的弄臣和月童，在那里唱起逗樂的歌謠，玩著雜耍，說著老掉牙的笑話，但是眾人還是會配合地哈哈大笑。
    從各地趕來最優秀的歌手們，紛紛獻上自己的拿手曲子，指尖拂過豎琴。
    還有國王的新寵，幾個火術士的大師，變著戲法召喚出三只火龍，在空中翻飛狂舞。
    伊里斯的深色紫眼中滿是欣喜與癲狂。
    瑟曦心不在焉地看著，在想著心事。
    詹姆卻仰頭看著那三條火龍，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吃驚地瞪大了眼。
    “瑟曦，你看。”他胳膊肘捅捅姐姐，興奮地叫出了聲。瑟曦瞥了他一眼：“安靜，詹姆。”
    菜一道一道地上著，還有斟不滿的美酒。
    流水一般地上好撤下，瑟曦卻沒吃幾口。
    無論是蘑菇和黃油蝸牛燉的濃湯，盛在鍍金碗里，還是夾豬肉、松仁與雞蛋的糕餅……
    等到用東方香料烹煮的鱘魚，味道強烈濃郁，沸酒加蜂蜜、葡萄干和洋蔥燉的大塊羊排送上來時，響起的是一名灰胡子的歌手，敲著手鼓帶來的《卡斯特梅的雨季》。
    “汝何德何能？爵爺傲然宣稱，
    須令吾躬首稱臣？
    ……
    卡斯特梅的爵爺他這樣說。
    然而今天，每逢雨季，
    雨水在大廳哭泣，內里卻無人影。
    ……
    雨水在大廳哭泣，內里卻無魂靈。”
    昔日的雷耶斯家族由于對蘭尼斯特的不敬，而被徹底從維斯特洛上抹去。
    以為躲進地下的城堡就能萬無一失，卻沒想到泰溫封掉了卡斯特梅的出口，將水流改道倒灌進去——淹死了全城的人。從此地下的廳堂再無生靈，只有日復一日的嗚咽。
    根據這作成的曲子《卡斯特梅的雨季》，傳唱甚廣。但是此刻的蘭尼斯特家，卻陷入了可怕的寂靜，談笑著的賓客們也安靜下來。
    傳令官見到眼色，上前忙把歌手帶了下去。
    伊里斯早就從鐵王座下來，坐到了國王的席位上，他衣袖下藏著的是新割的傷口，剛由派席爾大學士包扎好，整個人面色不快。
    國王的面容依舊英俊，卻帶著股讓人只想敬而遠的陰郁，他已經很少出門了，哪怕是狩獵。
    膚色是一種病態的蒼白，像是城堡里徘徊的幽靈，陰魂不散地糾纏著。
    他一言不發地站起了身，寬大的袍袖一掃而過，帶下了桌上滿滿的器皿，嘩嘩地撒了一地，水晶的杯盞摔得粉碎，旁邊的侍酒想要清理被他順手一推，摔在了一地碎片中。
    伊里斯轉身欲走，腳下一頓，回頭冷笑道：“泰溫，究竟你是國王還是我是？”他突然抓過頭上日常戴的黃金冠冕，一把丟在臉色實在難看的首相大人面前：“你不是想要嗎？泰溫，真正統治著七國的泰溫大人？撿啊，哈哈哈哈……”
    他揚長而去，只撂下一句：“不過是一介奴仆。”
    國王的瘋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就是今天仿佛更狠了些，貴族們面面相覷。
    首相大人面色發青，坐在那兒緊盯著地上變形的冠冕，喬安娜夫人抓住了他的手。
    他在想什么呢？想的是當年一同在君臨當侍從的歲月，他們和史蒂芬三人親密無間。
    再到后來的九銅板王之戰，在廝殺的戰場上并肩而立，他親自冊封伊里斯為騎士。
    而等他即位后又冊立他——泰溫為國王之手。
    伊里斯親口說過，要和他一同建立偉大的國度，七國復興的曙光。盡管那時的伊里斯就已經喜怒無常，但仍極富有魅力，英俊果敢。
    他是理想的龍太子，也會是最合適的國王。
    但是現在怎么了，發生了什么？
    凡事驟息瞬變，他們已不復當初。
    穿著黑靴的雙腳走到面前，一只白皙頎長的手撿起了地上的冠冕，拍拍上面的塵土。
    泰溫抬眼看見了身材修長，容貌俊美讓萬物失色的那位王子。
    瀉銀般的長發足以使得全廳堂的火光黯淡，而這在那雙靛藍色的眼眸面前也隨之黯然失色。
    他雙手捧著冠冕放在了泰溫面前的桌上，也不過十幾歲，剛蛻變成少年的男孩，卻格外沉穩：“大人，請原諒。我父親的禮物用錯了方式，這是您擔任國王之手因得的嘉獎。”
    泰溫靜靜地看著他，都說這位脫穎而出，讓人驚艷卻始終溫和有禮的龍王子，跟如今瘋癲的伊里斯，還是冷淡的蕾拉王后誰也不像。
    但是他知道，卻是有著伊里斯年輕的影子，在戰場上浸染鮮血肆意，在成堆的古書中追尋龍與火并為之瘋狂的年輕人。
    每個坦格利安都是相像的，無論是理性還是瘋狂，是偉大還是墮落，他突然想到。
    泰溫大人接過了冠冕，頷首道：“多謝，殿下。”
    這場晚宴的最后，在蕾拉王后和雷加王子的主持下，也算圓滿結束。
    只是和小公主的婚約，自然沒被宣布。
    眾人離開前紛紛給小公主送上禮物與祝福，她今天穿戴著綴著密爾蕾絲的象牙白的綢緞衣裳，格外健康美麗，尤其是那對如夢如幻的淺紫色眼睛，就像月下剛綻放的紫羅蘭，蓓蕾一樣嬌嫩。
    等到泰溫大人和喬安娜夫人時，他們旁邊是那對黃金雙胞胎的兒女。
    詹姆被母親牽著，看著王后懷里的小公主，穿過人群遙遙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露出笑容。
    他心里吹起了一個接一個的小泡泡，粉紅色的，咧起嘴也笑了起來。
    黛安認識他，這是他們兩個人的秘密，誰也不能告訴，就是瑟曦也不行。
    在送完蘭尼斯特家備下的厚禮和祝福后，喬安娜夫人卻摘下小指的祖母綠指環，這是她祖母傳下來的遺物。蕾拉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自從她們是女伴起就看到喬安娜戴著這個。
    喬安娜微笑著抬頭和泰溫相視一笑。
    在他的默許下，拿起指環戴在了戴安娜的手上。
    對于嬰孩來說略為大了些，所以戴的是左手的拇指。戴安娜眨眨眼，開心地沖她一笑。
    臨走前喬安娜看了蕾拉一眼，這是做過女伴的她們才有的默契。
    我們還是朋友嗎？
    當然。
    回凱巖城的路上瑟曦有些不開心，她扭扭捏捏的，喬安娜夫人低頭問她怎么了。
    瑟曦鼓著嘴：“媽媽，你答應以后送我的。”
    她指的那枚祖母綠的指環。
    喬安娜笑著吻了她光潔的額頭：“抱歉，孩子，這對媽媽意義不一樣。”
    是啊，不一樣，她該寫信給娜梅莉亞了。
    那位多恩女親王的名字，跟她的先祖，當年攜萬船橫渡的洛伊拿人女王名字一樣。
    “瑟曦，親愛的，回去給你補償，那股你很喜歡的綠寶石胸針怎么樣？”喬安娜把女兒摟在懷里，撫摸著她金黃的鬈發。
    瑟曦實際很開心，還是裝作不情不愿地應了。
    她的瑟曦和戴安娜一樣，都很美麗。
    她和蕾拉都是母親了，以后瑟曦和戴安娜會像她們一樣，成為要好的女伴嗎？
    喬安娜靜靜地想著，一雙大手突然摟過了她和兒女，她抬頭看了眼丈夫，露出了甜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