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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閑王

    張柔策馬進(jìn)了開封城。
    他此次來是接受鉤考局的詢問,但卻未帶任何賬目,只帶了五百精銳,個個盔甲齊整,跨著高頭大馬,威風(fēng)凜凜。
    這些兵士,便是他對阿藍(lán)答兒的回答。
    入城之前,大部分兵卒駐扎在城外,張柔領(lǐng)著護(hù)衛(wèi)直奔阿藍(lán)答兒的臨時駐地。
    一方面,他對鉤考之事極為憂慮,因這對他治下之地亦是一場大浩劫;另一方面,他鄙視阿藍(lán)答兒。
    因張柔是從地方豪雄一路殺到這個位置的,戰(zhàn)功赫赫。反觀阿藍(lán)答兒是什么貨色,蒙哥汗身邊的近侍,只掌管過宮廷、帑藏之事。。放在漢家朝廷里說,這就是個“佞臣”。
    彼此相見,阿藍(lán)答兒端坐上座,掃視著那披著一身盔甲的張柔,也不請他坐,眼神中帶著獵人看猛獸的目光。
    有忌憚,也想要獵殺……
    “我聽聞,金蓮川幕府的郝經(jīng),是你引薦給忽必烈的。”
    張柔不悅,道:“你好大膽子,敢直呼大王名諱。”
    阿藍(lán)答兒目光一凝,也驚訝于張柔的剛烈。
    他只知張柔這名字是“柔軟”之意,卻不知張柔字“德剛”,其人性格與字更合。
    史天澤尚且不敢在他面前如此頂撞。論資歷,張柔還遜于史天澤,敢這般正面沖突只有一個理由——張柔已完全歸附忽必烈了。
    “不敢?”阿藍(lán)答兒重重將手里的奶茶放下,道:“我告訴你,大汗之所以派我來鉤考,忽必烈已犯一百二十余條大罪。稱大王?我來,代表的是大汗的意思,你們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君主,什么是兄長?!”
    張柔氣勢依舊不弱,道:“大汗可有罷黜漠南王的王位?若沒有,漠南王還是大蒙古國的宗王。”
    “宗王?黃金家族有這樣的宗王嗎?!他以漢人這種弱等民治理地方,成吉思汗的傳承要不要?!躲在開平建城,不拼不殺便坐享富貴,所得錢財比連年征戰(zhàn)的大汗還多,眼里還有沒有大汗?!”M.XζéwéN.℃ōΜ
    阿藍(lán)答兒已是毫不遮掩對忽必烈一系的敵意。
    已經(jīng)捉了那么多人,這本就是一場對忽必烈的公然圍剿。他完全不屑于像漢人那樣去虛偽的、假惺惺的遮掩。
    他放肆宣泄著嫉妒與不滿,倒要看看,忽必烈敢不敢反抗。
    那“弱等民”三字入耳,張柔巨怒,已握緊了拳頭,額頭上青筋暴起。
    但他沒有什么大動作,只是一字一句道:“張某人滅金攻宋,戰(zhàn)功赫赫,大汗金口玉言稱贊為‘拔都’,不是什么‘弱民’。”
    “我管你弱不弱,我只問你,賬目呢?你有沒有幫助忽必烈,私吞大汗的錢糧?”
    “歷年的賬目都已送到開平城。”
    “張柔!你到底是大汗的臣子還是忽必烈的臣子?!”
    張柔擲地有聲道:“我自是大汗的臣子。但大汗命漠南王總領(lǐng)漢地,我正是奉大汗之令,聽從于漠南王,何錯之有?”
    阿藍(lán)答兒起身,道:“忽必烈很快就不是漢地總管了,你給我想清楚要怎么做……”
    ~~
    “然后呢?”史天澤親手給張柔倒了一杯酒。
    張柔嘆息一聲,道:“還能說什么?我是一路主帥,他這佞臣暫時還不敢動我。但漠南王若被罷黜,我早晚也要被清算。”
    “打算跟緊漠南王?”
    張柔“嗯”了一聲,飲了一口悶酒。
    他與忽必烈走得更近,忽必烈的金蓮川幕府之中許多謀士都是張柔引薦給忽必烈。換言之,他們有相同的政治主張。
    而史天澤則是忽必烈任命趙璧經(jīng)略河南之后,被蒙哥派來與趙璧共事的。
    “你還有退路,我沒有。”張柔道:“我知道你想打聽什么。”
    他揣著酒杯,沉吟了一會,猶豫要不要說,最后還是說了出來。
    “不久前,陵川先生傳口信于我,告訴我漠南王打算帶著王府所有家眷,回哈拉和林閑居了。”
    史天澤一愣,驚道:“這是何意?”
    張柔苦笑道:“你比我聰明,還能看不出?”
    “漠南王這是要……從此閑居了?”
    “交權(quán)。兵權(quán)、財權(quán),全都放手。”
    史天澤道:“如此,你竟還敢當(dāng)面頂撞阿藍(lán)答兒?”
    “漠南王成了閑王,大汗也許可消除對他的猜疑,那鉤考一事或可消停。但等漠南王到達(dá)哈拉和林,大汗的旨意下來,至少還有兩個月。這兩個月里,阿藍(lán)答兒必要更喪心病狂地迫害漢臣……”張柔道:“我若不強硬些,他便要覺得我是好欺的。”
    “張兄,你與我說句實話,漠南王到底是何心思?真放手了?”
    張柔放下酒杯,遲疑著,最后道:“我也不知,可還能如何呢?誰敢反抗大汗的意志?”
    史天澤心中無比失望。
    他期待著忽必烈能像個男人一樣與蒙哥擺明旗鼓,結(jié)果等了張柔數(shù)日,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消息。
    放棄多年來經(jīng)營的一切,攜家?guī)Э谌ハ蛐珠L服軟?
    真他娘的窩囊。
    史天澤舉杯飲了一大口酒,只覺心中的野心又澆滅了不少。
    有些后悔救出楊果,還因此被蒙哥多猜疑了一分。
    但事到如今,后悔也無用了,就當(dāng)是繼續(xù)觀望一個結(jié)果吧。
    “張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張柔道:“目前時局,該是眾人須你相幫,你竟還有事要我做?”
    “河南經(jīng)略府參議楊果楊正卿,不久前被捉了,他那人,你也了解……”
    張柔瞇了瞇眼,淡淡道:“我了解,李璮之輩不足與謀。”
    許多事,僅這一句話也就夠了。
    史天澤道:“我想將楊果調(diào)任到壽州。壽州是你的地盤,提前與你打個招呼。”
    “你瘋了?這種時候?qū)⑺{(diào)到邊境?要送走他?出了疏漏還不殺,覺得大汗是有多信任你?”
    史天澤苦笑,沒有馬上回答,往后倚了倚,靠在椅靠上,望著亭外的風(fēng)景。
    張柔并不急著追問,他巴不得史天澤放棄這個想法。
    但最后史天澤還是嘆道:“我只能這么做。”
    “為何?”
    “被逼無奈。”
    “楊果拿了你什么把柄?殺了便是了。”
    史天澤道:“沒這么簡單……此事你想知道?”
    張柔猶豫了一下。
    這在這一瞬間的猶豫,史天澤拍了拍膝蓋,道:“李瑕又回開封了。”
    聽到這個名字,張柔眼中有驚訝也有怒意。
    他再次想到,張家有把柄就在李瑕手上……五郎說的不錯,當(dāng)時不殺掉李瑕,必有后患。
    “這小畜牲還敢來?”
    “嗯。”史天澤道:“說來可笑,我一封疆大吏,被一少年人逼迫至此地步,你只怕不信。”
    “信。”張柔悶聲悶氣道。
    “拿他沒辦法了,盡快人送出去。”
    “不試試別的方法?”
    “你家五郎與他交過手,結(jié)果呢?眼下這關(guān)頭不必試了,夜長夢多。”
    “楊果可以到壽州上任,但你盡快找到你家二郎吧……”張柔道:“因為,若讓我撞見李瑕,我必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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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縣,查出來了,今日進(jìn)城的是世侯張家的人馬。”姜飯走進(jìn)了城內(nèi)處的一間破屋,低聲稟報道:“那批人之后又去找了史天澤。”
    李瑕轉(zhuǎn)過頭,借著昏暗的光線看去,見到的是個頗丑的婦人。
    “怎么扮成這樣?”
    姜飯羞澀地?fù)狭藫项^,頭上的劣質(zhì)珠花亂顫,道:“谷七長得秀氣,混進(jìn)了城中一家青樓當(dāng)仆婦,我在他那躲幾日,到時再換個身份。”
    “你不像,太容易被認(rèn)出來了。”
    “不會啊。”姜飯道:“小人今日打探了劉太平家里許多事情,劉太平有個族弟家里招仆役,老鐘、老萬三個人混進(jìn)去了。小人是殘廢,不好去,但扮成這樣聯(lián)絡(luò)走動也方便。”
    他說完,又補了一句。
    “這城里亂,若長得太漂亮反而危險,小人雖丑,但安全。”
    “也有道理。”李瑕道:“想辦法把史樟藏到劉家,史天澤若要搜,唯鉤考局的人他不敢搜。”
    “是。”
    “和我說說劉忠直今日的動向。”
    “好咧,他也在查史樟的下落……”
    李瑕想了想,又道:“過幾日,楊公應(yīng)該會南下去壽州。我會先他們一步、沿途觀察。你留在開封,或有變故,砍下史樟一只手送去史家。”
    姜飯道:“明白,史天澤若敢施詐,讓他兒子跟我一樣。”
    “嗯,等收到我的消息,便放了史樟,你們自回慶符縣。”
    “那萬一他們對知縣動手呢?”
    “我不會給他們機(jī)會。到了壽州,賈相公接應(yīng)的人也就到了,沒太大危險。”
    “嘿,這趟路知縣可熟。”
    “去吧,臉上粉再補一補,胡茬冒出來了。”
    姜飯摸著臉,低著頭往外走去,斷臂藏在袖子里,袖口處一條帕子晃啊晃……
    李瑕繼續(xù)對著一面銅鏡粘胡子。
    半個時辰之后,一名儀表堂堂的中年書生從破屋中踱步而出,步姿穩(wěn)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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