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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9章 誘敵

    阿合馬到了山西之后做了幾件事,都是關于理財。
    比如太原那邊私鹽猖獗,解州的官鹽賣不出去,阿合馬便把鹽稅強制攤派到和尚、道士、軍士、匠人等各戶身上。
    意思是,要買私鹽可以,該買的官鹽得先買了。
    一年間,他為忽必烈的朝廷多收繳的鹽稅便有八千兩白銀。
    阿合馬還把手伸到河南,強行罷免了趙璧、商挺,又在鈞州煉鐵,除了繳鐵一百萬斤,還鑄鍛二十萬件農具,與百姓換成糧食,上繳了糧食六萬石。
    此外,他還到處開銀礦、銅礦……
    劉整不知阿合馬私下里吞墨了多少,但認為阿合馬為人是真的不錯,雖然名聲很差,朝野里不少人在罵他。
    可以確定的是,如今忽必烈最需要的就是阿合馬這樣的臣子。
    王文統(tǒng)、趙譬轉運錢糧,做得都很好,幾乎已在能力范圍內做到最好了,但轉運的其實都是“份內”的錢糧。
    阿合馬不同,上繳的都是多出來的錢糧。
    他這人,像是有種能從沒錢的地方變出錢來的能耐。
    可以想到的是,前兩年在缺少了關隴財賦的情況下,這些理財大臣猶保證了忽必烈的北征。
    這其中,阿合馬是出力不少的。
    山西之地,已有些經不起這位轉運使的折騰。
    他已迫切地想要拿回關隴、川蜀,心情比許多武臣都迫切。
    甚至,他已經想好收復這些地方之后該如何治理。
    首先當然是推行鈔法,將民間金銀銅幣統(tǒng)統(tǒng)兌換成中統(tǒng)交鈔。
    之后便是鹽法,如在山西時一般,哪怕不禁止便宜的私鹽,也可將鹽稅分攤下去。
    像宋國那樣販賣摻沙的官鹽,這種沒良心的事阿合馬是不會做的,他雖然強派鹽稅,當至少販的是貨真價實的官鹽。
    總之是誠信且精明地在為國收繳稅賦。
    再之后,還有貿易,還有山林礦木,再清查田畝……阿合馬始終相信世上沒有貧瘠的土地,回回人總能運用理財的辦法變出錢來。
    公囊能填多少,他會為了大汗盡力而為。
    但,私囊肯定能填得滿滿的。
    因此,待聽說有機會拿下關中,阿合馬是全力支持的……
    ……
    “河對岸的韓城,小人打探過,西岸渡口有千余守軍,城內又有千余守軍,近處還有清水關、延水關兩個渡口各有上千駐軍,防備森嚴。”
    探子稟到到這里,阿合馬有些失望。
    劉整便顯得沉著得多,道:“繼續(xù)說。”
    “韓城下游便是宋軍的郃陽大營了,張玨的大旗還豎在那里,夏陽渡附近密密麻麻都是宋軍,比前陣子更多了……”
    劉整隨手在黃河西岸的夏陽渡一指,低聲向阿合馬解釋道:“夏陽渡口,北可支援清水關渡口、延水關渡口,南可支援潼關,是宋軍黃河防線的郃陽大營所在。”
    阿合馬善于理財,對兵事卻不熟悉,道:“張玨的大旗,在南陽吧?”
    “一打便知。”劉整道:“末將這便安排出兵?”
    “好!”阿合馬捻著他的胡須,道:“南陽戰(zhàn)勢,很兇險。需要我們出兵,牽制關中。”
    這是董文炳來函上說的,也是山西出兵的理由,阿合馬努力說得義正嚴辭,語氣中卻還是帶著笑意。
    精明而又市儈。
    末了,他還搓著手,向劉整笑道:“我來給我們劉元帥送一件精美的禮物……”
    ~~
    夏陽渡。
    楚漢相爭時,韓信從這里渡河,命人在當地收買大批大肚小口的陶罐,也就是“罌”,再用木棍夾住扎成木筏,稱為“木罌”,大軍乘木罌渡過黃河,直逼魏都安邑。因此,夏陽渡又稱“木罌渡”或“淮陰渡”。
    夏陽渡在關中郃陽縣。
    渡口在黃河西岸,在關中這段黃河的中間偏北一點的位置。
    從這里南下潼關、北上韓城的速度差不多,李瑕設置黃河防線時便將它當作主營位置。
    而劉整的戰(zhàn)術很簡單。
    他從東岸上游的龍門渡,隨黃河而下,攻西岸中游的夏陽渡,這是占了很大優(yōu)勢的。
    他擅長水戰(zhàn),借由阿合馬支持的財力造了大量船只,提前訓練了水師……這便掌握了戰(zhàn)場的主動權。
    事實上,哪怕張玨真就還在合陽大營,甚至領著兩萬精兵準備埋伏,劉整也不怕。
    這一次是試探,他完全可以想攻就攻,想走就走,不會水戰(zhàn)的張玨根本就留不住他……
    五月初七。
    天晴,萬里無云,吹的是東風。
    黃河浪濤洶涌,龍門渡口停著大小船只百余艘,載了兵馬萬余人,其中以劉整的舊部整合而成的兵力七千余人,由劉整以及其四個兒子、心腹將領統(tǒng)率。
    另有解州、河中府的世侯兵力三千余人,由劉整統(tǒng)一編為水師調度。
    軍中又有蒙古達魯花赤巴根、奧魯官胡日查,共領了蒙古赤軍一個千人隊,牽著馬匹上了最大的船。
    站在樓船上的劉整一聲令下,船隊便向西南方向馳去,順風順水。
    他歸降之后,被忽必烈任命為成都路都元帥,故而一直被稱為“元帥”,當時都以為成都很快就能攻占回來。
    那一年還是中統(tǒng)元年,一轉眼,都已經是中統(tǒng)三年五月了。
    不是蒙古沒有實力戰(zhàn)勝李瑕,而是先得平定阿里不哥之亂。
    今年若不趁著與阿里不哥歇戰(zhàn)之際搶回川蜀,下次再興兵,便不知是兩年還是三年之后了……
    想到這里,劉整又覺得,這兩三年許多事很奇怪。
    以前,宋廷好讓文武官員遙領官職,什么興元都統(tǒng)、利州安撫,頗可笑;自己到了蒙古,卻也開始遙領官職。
    一轉眼,當時來勸降自己的劉家大郎反而叛逃李瑕了,這次,連鄧州也被李瑕攻下了。
    更可笑的是,李瑕率領著的騎兵稱作宋軍,殺入河洛,迂回、穿插、奔襲;自己率領著的水師稱作蒙軍,順江而下,強攻黃河西岸。
    仿佛是投了敵,又仿佛沒有……
    只想到這里,遠遠的,已能看到夏陽渡了。
    劉整抬起一個望筒,向西岸看去。
    這望筒便是阿合馬送給他的那所謂“精美的禮物”了,以玉石紫晶制成,十分貴重,乃是從李瑕軍中偷師來的。
    望筒在川陜將領中已十分普及了,要偷到一兩個并不算太難,原理也簡單。
    難的是川陜所用的是更晶瑩剔透、形狀更適合的晶片,暫時還不知如何燒制,阿合馬暫時先用的是玉石紫晶。
    泛紫的畫面里,劉整能看到宋軍在黃河西岸修筑的城壘,還有水柵欄將夏陽渡口圍起來……
    “昏招。”他自語了一聲。
    水戰(zhàn)不是那么打的,船只得要靈活,而不是把渡口圍起來,像是堅城一樣防御。
    可見,宋軍之中雖有很多擅水戰(zhàn)的大將,但李瑕軍中沒有。
    若讓劉整來安排,張玨這種川蜀出身的更適合守隴西,李老節(jié)帥……李曾伯這種京湖出身的更適合守關中。
    他望筒一抬,看到了城壘處插著一桿桿宋軍旗幟。
    張玨的大旗在河上看不到,只能看到夏陽渡守將許魁的旗號。
    ……
    “虛兵,并非宋軍精銳。”
    很快,劉整便做了判斷。
    他的長子劉垣便問道:“父親何以斷言?”
    劉垣時年二十七歲,繼承了劉整的魁梧英氣,舉手投足已有大將風范。
    “川陜從去歲開始便裁汰了大量冗兵,除了部分精兵,各地駐軍皆有屯田,何時有過這般多兵力同時聚在一處。”
    劉整話到這里,隨手將望筒遞在劉垣手上,道:“自己看那些宋軍。”
    “不少了已經褪了盔甲啊。”
    “或是沒有盔甲的俘虜,或是耐不住盔甲重量的民兵,絕非宋軍精銳,張玨這是虛張聲勢啊。”
    “他真領著精銳去了南陽?”
    “很有可能。”劉整面容沉著,過了一會又道:“但也未必,或可能是想引誘我主動出擊,”
    “誘我們進攻?”
    “他們水戰(zhàn)不如我們,想引我們到關中殲滅。”劉整道:“但他們算計落空了,我不是那么容易上當的,且我與史天澤齊攻關中,他們還真就不是我們的對手。”
    一句話說完,他已走了幾步,登上將臺開始指揮……
    先是浮木順著洶涌河水而下,轟然撞擊在夏陽渡的木柵欄上,巨響聲中,也撞裂了幾艘宋軍船只。
    之后,木架絞動的聲音在蒙軍戰(zhàn)船上響起,火球被拋向夏陽渡口。
    岸邊,也有砲車向蒙軍船只回擊著,遠遠砲出霹靂炮。
    “轟!”
    撞擊聲一開始還稀疏,漸漸越來越密,越來越響。
    裂木順著黃河水向下游漂去。
    之后是漫天箭雨互相射去……
    蒙軍水師的優(yōu)勢在于是順風順水,箭矢、火球遠比宋軍射得更遠,更有利。
    因為主動權在他們,開戰(zhàn)的時間是他們選擇的。
    劉整亦不愧有名將之稱,穩(wěn)當地把握著這場小戰(zhàn)的勝機。
    “宋軍潰敗了!”
    “搶下渡口!搶下渡口!拿下他們的砲車……”
    “是虛兵!宋軍不是精銳,營帳里是空的……”
    ~~
    是夜。
    張玨聽著林子的稟報,眉頭微微皺了皺。
    “夏陽渡口已經丟了,劉整很小心,沒有馬上進攻合陽大營,而是派出探馬四下打探,我的人險些被他們射殺……”
    “多少兵力駐扎在夏陽渡?”
    “該是不到千余人。”
    “他的兵力呢?在船上?船只泊在渡口?連起來了?”
    “沒有,駐扎在東岸吳王渡。”
    張玨大訝,反問道:“劉整已經攻下了夏陽渡,沒駐軍西岸?”
    “沒有。”
    “很謹慎。”張玨起身,繞著地圖沉吟道:“他在等,等武關、隴西、延安府的消息……謹慎……”
    張玨不算了解劉整,從十二驍勇取信陽,到箭灘渡一敗,他本以為劉整是勇將。
    如今看來,有失偏頗了。
    良久。
    “讓他攻下合陽大營。”
    張玨終于是下了決心,又重復道:“我得讓他攻下合陽大營。”
    林子驚道:“不可。大營一丟,合陽城必失守。如此,我們的黃河防線便讓劉整完全切斷,首尾不能聯(lián)絡,萬一蒙軍直驅長安……”xしēωēй.coΜ
    “不盡早打掉劉整主力,到時阿術直驅長安,腹背受敵,如何防?我預感,阿術很快就要來了。”
    “預感?!可郡王只說過丟夏陽渡,沒說過合陽大營也要丟……”
    “他說過由我來全權指揮。”張玨大手一揮,道:“你繼續(xù)打探情報,我來召諸將議事,商議如何放棄大營。”
    “張帥,你可算過這會有多大損失……”
    張玨搖了搖頭,眼中只有冷峻。
    他是從釣魚城出來的。
    釣魚城是什么地方?構壘守蜀,幾乎把整個川蜀的城池全都放棄了,數十萬人背井離鄉(xiāng),有多大損失?但這樣才有了一戰(zhàn)擊殺蒙古大汗的勝利。
    打仗,在張玨眼里就沒有舍不得。
    要勝,還計算什么損失?
    輸了,才是一無所有。
    “這是在拿黃河防線,是拿整個關中在冒險……”
    見林子還要喋喋不休,張玨懶得多說,干脆操起一把斧頭,隨手一劈,將案幾劈爛。
    “嘭!”
    林子話到一半,驚愣住,發(fā)現(xiàn)平時溫文爾雅的張玨一拿上斧頭,已變得兇狠且嚇人。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張玨轉過頭來,道:“給我閉嘴,聽令行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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