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趙良弼與吳澤還在爭論。
    李瑕坐在上首聽著，推敲著忽必烈的想法。
    他閉上眼，仿佛置身于開平城中，看到了各方使節(jié)，有黑發(fā)、粟發(fā)、金發(fā)，來自天下各處，準(zhǔn)備為忽必烈這位新的蒙古大汗朝賀。
    阿里不哥已經(jīng)死了，天上只有一個太陽，地上也只有一個大汗。
    這一片盛況之中，忽必烈攤開手中的情報，看到了昔里吉稱汗，看到了海都、兀魯忽乃、李瑕結(jié)成了聯(lián)盟，甚至還有金帳汗國的別兒哥參與其中。
    當(dāng)務(wù)之急是什么?
    是穩(wěn)固汗位。
    把慶祝勝利的大典進(jìn)行下去、完成、宣告大蒙古國新汗的誕生。
    忽必烈真的需要李瑕交出六盤山那位“蒙古大汗”，或通過外交，或通過戰(zhàn)爭。
    想著這些，李瑕對趙良粥的說辭已不感興趣，目光又落回桌面上。
    紙上寫著三個字——秦、唐、中。
    國號怎么定，已思考了許多日，這三個字對李瑕而言也有了更多的含義，代表了他不同的想法，或穩(wěn)扎穩(wěn)打，或借勢而為，或冒險拼搏。
    一樣的道理，今日怎么回應(yīng)蒙元使節(jié)，也代表著往后的策略是穩(wěn)妥還是激進(jìn)。
    “大元若與趙宋聯(lián)合來攻，你們必抵擋不住。盼你們能看清局勢，以免治下百姓受戰(zhàn)禍之苦。”
    趙良弼說到這里，李瑕終于回應(yīng)，問道：
    “你可知我為何稱帝?”
    “秦王之心，天下皆知，豈還用問為何?”
    “那我為何在此時稱帝?”
    趙良弼笑而不應(yīng)，但李瑕一開口，他還是顯得恭敬了些、不敢再以“你”相稱。
    李瑕道：“我欲北逐蒙虜，救萬民于水火，復(fù)漢家之威儀。然宋廷懦弱、屈膝于蒙虜，故而我須稱帝、以帶領(lǐng)天下志士站著抗?fàn)帯Ｓ衷趺纯赡芘c你們議和?”
    趙良弼臉上的笑容不褪，像是對李瑕很恭謹(jǐn)，又像是帶著一些譏諷。
    冠冕堂皇的話他聽得多了，李瑕說得再大義凜然他都不信。
    稱帝必定是因?yàn)閭€人野心，方才李瑕自己都承認(rèn)了。
    說什么宋廷議和了才叛宋稱帝，無非是找個理由而已。
    “大元皇帝陛下繼承天命，稽列圣之洪規(guī)，講前代之定制，乃中原正統(tǒng)之君。望秦王莫以蒙虜呼之。”
    趙良強(qiáng)道：
    “至于議和與否，還望秦王三思。”
    “不必三思了，之所以見你，因正需你帶我的國書回去給忽必烈。”
    李瑕道：“且在長安再待些時日，待我登基大典之后，自會禮送你離開。”
    趙良弼本就沒指望李瑕能馬上答應(yīng)，行了一禮道：“多謝秦王款待長安城沒有國賓館，還是知府江春臨時安排了驛館招待蒙元使節(jié)。”
    此時江春引著趙良弼離開秦王府便往驛館而行，偶然還聽到了趙良弼與副使耶律乃乃用蒙語低聲交談了兩句。
    江春蒙語雖不太好，但還是按李瑕的要求學(xué)過一些，倒也能聽個差不多懂。
    “他拒絕了，那就請大汗派兵打過來好了。”
    “他會答應(yīng)的，故意裝作不愿答應(yīng)，談條件。”
    江春淡淡一瞥，見趙良弼神色篤定，不由又想到秦九韶的分析，遂覺得秦王還真有可能談?wù)剹l件答應(yīng)下來。
    比如歲市不給了，只需要交出六盤山的蒙古汗廷。
    拿蒙古人去與蒙古人交易，就能在稱帝后不用面對蒙元的攻勢，專心應(yīng)付宋廷，怎么看都是合算的。
    把使團(tuán)安置在了驛館，江春思來想去，卻是不回長安府衙辦案，而是轉(zhuǎn)身又去勘磨院。他想尋秦九韶再分析分析秦王的心思，好決定以何種態(tài)度對待趙良弼一行人。
    走進(jìn)勘磨院公房，只見秦九韶正躺在藤椅上小憩。
    江春官位雖高，卻很客氣，站在一旁等了好一會，不敢吵醒他。
    終于，秦九韶眼皮一抬，起身道：“江知府來了。”Ｍ.ＸζéwéＮ.℃ōΜ
    “打攪秦公了，方才安頓了蒙元使節(jié)，路過勘磨院”
    “想問王上對其態(tài)度。”秦九韶語氣淡淡的，顯得十分傲慢“想問就問，何必繞彎。”
    他也知道自己這性子在官場上吃虧了，但實(shí)在沒辦法給江春這種庸材好臉色。
    不等江春說，秦九韶甚至都猜到了蒙元給的條件，讓江春驚為天人。
    “不必大呼小叫，此事不難猜，當(dāng)年西夏便是如此立國。”
    “那秦公以為，王上也會如西夏一般立國?”
    “與其猜這些閑事，不若猜國號會是什么。”
    兩人才談到這里，外面忽響起急促的大喊聲。
    “江知府!出事了!”
    “又怎么了?”
    “軍情司、輿情司包圍了驛館，稱是蒙元使節(jié)中混入了細(xì)作，落取格物院機(jī)密。”
    江春一驚，因那驛館正是自己安排的，怕?lián)?zé)任，連忙便走。
    秦九留則還是坐在那，輕撫著自己的長須，眼中透出深深的思付之色。
    “秦老頭，價又猜錯了。”江獲從公房門口探出了頭。
    “我何時猜錯過?”
    “先是說王上不會急著稱帝，又說王上會暫時與蒙元修好。”
    “不過是說，依常理而言該如此。”
    秦九韶依舊微然。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錯了。
    手指輕輕摩掌著，又推算了一會，他響晴意：“如此大膽冒險，王上該會選國號為中了。”
    江春一路緊趕慢趕，才到驛館，便見那外面被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里面則是一片嘈雜。
    “證據(jù)確鑿，帶走！”
    “誰敢動我的人！”
    “最后再提醒一遍，敢包庇細(xì)作者，格殺勿論。”
    “我是蒙古使節(jié)，敢動我試試！”
    江春聽出那聲音不是趙良弼，而是副使耶律乃乃。
    耶律乃乃雖是東遼契丹人，漢語竟說得十分不錯。
    “狗東西，你們宋廷都向大元稱臣了，你們這群奴才的奴才敢動我?！”
    江春已聽明白大致發(fā)生了何事，遂走上前去，正打算招呼林子、姜飯。
    忽聽得破空聲響，馬上有人慘叫起來。
    “額秀特!”
    “殺了他!”
    “誰敢動他！他是東遼王之弟！你等想與大元開戰(zhàn)嗎?”
    混亂中有人撞到了江春，將他撞倒在地。幾道身影迅速竄來，想逃出驛館。
    江春才爬起身來，心中大駭。
    只見耶律乃乃正在奪路而逃，臉上還滿是狂態(tài)，顯然不認(rèn)為這些兵士真敢留下他這個蒙元使節(jié)。
    “噗。”
    林子一刀捅翻了耶律乃乃。
    “噗。”
    甚至還補(bǔ)了一刀，其后，他俯下身，從耶律乃乃衣襟里翻出一個包裹，打開來，是一袋火藥，一紙配方。
    “狡辯?絞辯你娘!”
    林子罵了一句粗口，轉(zhuǎn)頭看向趙良粥，卻是沒有再說話，只揮舞著手里的配方，冷笑了一下。
    其后，軍情司拖走了耶律乃乃的尸體和幾個細(xì)作。
    江春站在那，舔了舔嘴唇，再一轉(zhuǎn)頭，便見趙良弼趕上來。
    “江知府。”趙良弼臉上義憤填膺，語氣卻不自覺地軟了許多，“今日之事，江知府須給我一個解釋。”
    “解釋?”
    江春一個激靈，其實(shí)早已明白該怎么做了，喝道：“你們膽敢借出使之名行間諜之事，必須給一個交代！”
    他竟是怒氣沖沖一摔袖，轉(zhuǎn)身就走。
    今日，秦王可是要接見他的秦王府。
    “報主上。已斬殺耶律乃乃。”
    李瑕聽了林子的匯報，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向了坐在一旁的韓祈安，問道：“我若不與蒙元結(jié)盟，是否太冒險了?”
    韓祈安嘆息了一聲，道：“王上不是素來喜歡兵行險招嗎?”
    “不是。”
    李瑕道：“漸漸不再需要行險了，這次我是有把握在蒙元反應(yīng)過來之前逼服宋廷，故而才敢對忽必烈死死相逼。其實(shí)我近來行事，喜歡穩(wěn)妥。”
    “穩(wěn)妥?”
    韓祈安苦笑，“真穩(wěn)妥，就該聯(lián)元破宋了。”
    “聯(lián)元破宋也許可以成為下一個西夏，但我不打算當(dāng)李元昊，我想當(dāng)?shù)氖乔鼗省⑻谱凇！?br/>     說到這里，李瑕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又道：“對了，國號也定了，就用這個。”
    韓祈安目光看去，待見到了那張被推出來的紙，不由訝然。
    “我以為王上更喜歡以中為國號?”
    “只當(dāng)我是不敢好了，舉行登基大典之后、盡快伐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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