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很暗,安然沒有開燈,一般在需要思慮重要事情的時候,他喜歡躲在比較暗的環(huán)境中,只有在這種環(huán)境里,思想才會毫無邊際的翱翔。
小河恭敬的坐在沙發(fā)上,一聲不吭等待著老板吩咐。他對老板在自己上船前一個小時的緊急召喚感到很是費解,但既然會這么急著喊他過來,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辦。
“那件事情提前去辦。”安然的聲音很輕,但是在寂靜的書房里還是能夠聽清。
小河猶豫一下問道:“您是說?”
“2號計劃提前,我希望在一周之內(nèi)聽到好消息,有把握嗎?”安然問道。
“沒有,但是會盡力。”小河很實在的回答,他的確沒有把握。
“那就盡力吧。”安然的語氣沒有一絲波動,即使他心里在不住的嘆氣,但不愿意給下屬造成心理壓力。
“老板,如果那個計劃提前,那么那幾座城市的華人轉移工作還來得及嗎?”小河不得不發(fā)問,一周的時間,實在太少了。在下午的商量中,2號計劃只是作為一個備選方案,要到萬不得已的時刻才會去做,現(xiàn)在到了那個時刻了嗎?
安然輕輕搖頭,只是黑暗遮住了他的動作:“沒有辦法了,只能這么做,希望他們能夠看到周圍的危險吧。一周的時間,足夠所有人離開,一周之內(nèi)都不愿意離開的,也許給他們再多的時間也不會走。”
安然只能這樣對小河解釋,同樣也是對自己解釋。
“嗯,我知道了,這件事情我會親自去辦,如果不成功,我就不回來了。”小河緩緩說道,他能夠猜到安然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雅加達的事情發(fā)生之后,他忽然明白了幾年前安然布局的含義,一個能夠看到如此長久的人,是不會貿(mào)然做出草率決定的。小河以前對安然一直都不算是完全信任,但是從昨天開始,他決定要用盡全力去幫助這個男人去實現(xiàn)夢想。
血與火之中,是建立信任的最佳地點。
“不,讓那些你控制的印尼人去做,你可以暗中跟進這件事情,但是絕對不能被人抓住把柄,這很重要。”安然斷然否決了小河的話,這不僅僅是為了小河的安全考慮,還有他另一方面的想法。
“是,我明白了。”小河沒有反駁,老板既然這樣說,自然有原因的。
“那你早點出發(fā)吧,船在等你!”安然動了動,想要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起不來,他還沒能適應這種輪椅上的生活。
“我走了,爭取給您帶來好消息。”小河笑了笑,站起來鞠了個躬。
“去吧,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你的家人我會照顧一輩子,即使我也不在了,也會有別人照顧他們一輩子。”安然鄭重的說道,小河已經(jīng)結婚了,而且有了一個六個月大的孩子。
“嗯,老板,我走了。”小河淡淡的答道,他相信安然的諾言,但是卻不是因為這個諾言而去做這件事。之所以愿意冒著生命危險去做,是因為他自己心甘情愿。
“一路順風!”安然揮了揮手,和轉身出門的小河作別,也許這一次會是最后一次看見這個初為人父的男人了。
凌晨的雅加達全城黯淡無光,實施了戒嚴的華人街區(qū),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士兵在街道上巡邏,偶然間還能看見裝甲車隆隆開過。
街道兩旁一片狼藉,在距離街道更遠的社區(qū)里面,未曾完全熄滅的火光若隱若現(xiàn),空氣中依舊彌漫著血腥味道,告訴所有從這里經(jīng)過的人,在不久之前一場浩大的屠殺發(fā)生過。
幾輛豪華轎車從街頭飛馳而過,車輪轉動飛濺起一片沙土,露出街面上還不能沖刷干凈的血漬。昏暗的路燈下,一列列巡邏士兵對車隊行著注目禮,他們雖不知道車里面坐著的究竟是誰,但從掛著的車牌就能辨識出,里面是軍方的高級將領。
維蘭托撩開雪白的窗紗,看著街道兩旁飛速從眼前后退的凌亂景象,臉上看不出一絲波動神情。好一會他才放下窗紗,淡淡的問著身旁的副官:“調(diào)查報告出來了沒有?”
“出來了,將軍,請您過目。”副官連忙答道,伸手去取身側的公文包。
“不必了,念給我聽吧。”維蘭托搖搖頭,靠在背椅上閉上了眼睛。
“是。”副官,取出剛收到不久的報告,悉悉索索的翻開小聲念道:“在這次sāo亂中,被焚毀銀行寫字樓623間,商鋪5407間,民房21138間。一共死亡13892人,其中華人13165人,我們727人。另外大約有2萬華人婦女被強暴”
“好了。”維蘭托一擺手:“這個數(shù)據(jù)要修改,太多了。”
“是。”副官應聲,當即拿出筆準備記錄。
“房屋受損的情況就算了,按照實際數(shù)據(jù)公布;傷亡人數(shù)的話,為什么只有死亡人數(shù),沒有受傷人員統(tǒng)計?”維蘭托信口問著,心里思慮著這個數(shù)字該怎么修改才勉強說得過去。
“受傷人員不好統(tǒng)計,華人中的傷者很大一部分都去了加里曼丹,我們根本無法統(tǒng)計;而我方人員遭受的大部分都是輕傷,晚上戒嚴的時候被士兵驅逐回家,根本來不及做具體的統(tǒng)計。”副官對這些都做過了解,這是他的責任。
維蘭托點點頭:“你記一下,死亡總人數(shù)控制在三千以內(nèi),華人的數(shù)字和爪哇人傷亡數(shù)字不能差距太大,另外統(tǒng)計一下目前在醫(yī)院就診的傷者,把數(shù)據(jù)一并發(fā)布出去。強暴數(shù)據(jù)這個就不需要發(fā)布了,沒有證據(jù)的事情不能亂說,你讓人告訴目前還在雅加達的華人,有些沒有真憑實據(jù)的事情不能胡說,不允許破壞民族團結。”
“是。”副官猶豫一下,張了張嘴又閉上,死亡人數(shù)從一萬三千人縮減為三千人太過夸張了,倘若昨天的事情沒有記者實拍的話,便是把這個數(shù)字縮小到一千都很正常,可上百各國媒體目睹并記錄下來的畫面,能很輕易的揭穿這個謊言。有心提醒一下長官,可轉念他立時能想得到,維蘭托對此心知肚明,這樣做必然有自己的打算。
“那個蠢貨現(xiàn)在在干什么?”維蘭托輕蔑的問道,副官一愣,隨后明白過來,長官嘴里的那個蠢貨是普拉博沃。
“他剛剛出發(fā)前往機場,蘇哈托總統(tǒng)將在四點鐘降落。”
“哦”維蘭托又撩開窗紗向外看了一眼:“雅加達的戒嚴部隊有多少是那個蠢貨的人?”
“按照您的指示,發(fā)生sāo亂的東區(qū)大部都jiāo給了國民軍第三十二旅,他們是蘇哈托的忠實部下,我們的二十四旅和三旅一團控制著其余的地區(qū)。”
“嗯”維蘭托想了想忽然吩咐道:“回去吧,回陸軍司令部。”
“是。”副官不敢質(zhì)疑長官為何在快要到達機場的時候改變主意,匆匆按下隔音玻璃jiāo待司機掉頭。
“你聯(lián)系一下哈比比,明天我將登門拜訪。”維蘭托沉聲說道。
“是。”副官在記事本上一揮而就。
車隊在深夜的雅加達街頭飛馳而過,帶起的塵沙在空中飄蕩,在嗚咽的風中落下塵埃。
和東南亞的悶熱比起來,向北跨越幾萬公里的中國北方的五月,還依舊是春風料峭,夜深的中南海圍攏在一團濃濃的夜色中,一個個明暗哨兵矗立在崗位上,守護著這個古老東方大陸的政治心臟。
中南海的特別會議也已經(jīng)接近尾聲,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與會者們輕聲細語的jiāo流終于達成了共識。目前國家的主要精力要放在百年一遇的大洪水上,維持人民生命財產(chǎn)的安全和國內(nèi)穩(wěn)定是重中之重,在這個大前提下可以適度表達對某個事件的關注,這畢竟是別的國家內(nèi)部問題,太過度介入的話有悖和平相處五項原則,是以這一部分jiāo給外jiāo部處理即可。
至于中央政策研究室東南亞部提jiāo的印尼事件發(fā)展可能中,提到的加里曼丹島有獨立可能性,在通過長達半個小時的討論之后,被諸多深謀遠慮的領導人們否定了。東南亞是美國人的勢力范圍,美國人絕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出現(xiàn),可以預見即使那個年輕人真有這種想法,也必然在美國人的壓力下屈服。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參與進東南亞這灘渾水,否則萬一在如此敏感的問題上觸動了美國人的神經(jīng),必然得不償失。
陳跡云慢步走出會議室,抬眼望了望漆黑的夜空,輕嘆一聲徑直離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