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提不起精神來搭理皇帝,但是他九五之尊尚且紆尊降貴來自己這小破落院子,又是一副手腳不知朝哪里放的模樣,大抵是這屋里沒地方可坐,她便笑了笑,指了指桌邊的竹凳:“陛下不嫌棄的話就請坐吧。”</br> 她是很少笑的,整個人總是懶洋洋,對什么都滿不在乎的樣子,偶爾露出一個笑靨,皇帝見了,便如珠如寶的疼著。本來嘛,這要是宮妃,敢這樣對他,他早收拾了,偏偏人家小姑娘對他愛答不理,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不管他命人送來什么寶貝,都是云淡風輕,壓根兒就不上心,這一來二去的,即便是皇帝,在這歲數(shù)比他小了二十載的少女面前,也忍不住柔聲細語起來。</br> 于是他還真在那竹凳上坐下了,只是難免不舒服,然而瞧著美人的面龐,又覺得別有一番情趣。清歡捧著書看了幾頁,實在是看不下去——旁邊那火辣辣的目光敢不敢不要那么明顯?讓她如芒在背。于是下逐客令:“都這么晚了,陛下還不回宮么?”</br> 皇帝一聽,這是在趕他走啊,他有些不悅,可在清歡面前又發(fā)不出什么脾氣。這姑娘也是個聰明的,除了一開始在他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以外,此后大概是明白他不會怎么樣她,就滿不在乎了。偏偏又狡黠的過分,一旦他真的發(fā)怒,她又比誰都伶俐。“朕想再看你一會兒,不行么?”</br> 清歡無所謂:“陛下要看便看吧。”她睨了皇帝一眼,知道此刻的自己必然是極美的。</br> 傅家有四女,名滿京都的是三位嫡女,個個容貌傾城才藝雙絕,世人推崇,沒人知道,其實傅家的庶女才是最美麗的那一個,這好容貌傳承自那個一心想要爬上傅丞相床的姨娘,甚至更勝姨娘一籌,否則換了尋常人,聽到皇帝跟內(nèi)侍的話,不被杖斃便是好事,又焉能奪得圣寵?</br> 皇帝還真就明目張膽的看起來,越看越愛,覺得這丫頭生得合自己眼緣,怎么看都好看,每個角度每個表情,都挑不出一絲不美。他看著看著便癡了,活到這把年紀,竟然還會為美色所迷,像足了多年前的毛頭小子。</br> 正在這時,廣威突然出現(xiàn)在屋內(nèi):“陛下,三殿下朝此處來了。”</br> 到底是皇帝,清歡瞄了他一眼,狗皇帝那眼底的猜疑立馬就上來了,瞧那德性,仿佛她跟三皇子有了什么茍且一般。她把書本放下,慢條斯理地道:“陛下還不走,是要等著看臣女跟三殿下卿卿我我么?”</br> “你敢!”狗皇帝雙眼圓睜。“朕打斷你的腿!”</br> 清歡像是沒聽到,皇帝想了想,為了證明清歡的清白,他也不走,就閃身躲到了清歡床幔后頭,好在床幔顏色深重,也看不出來。清歡倒是驚訝了,沒想到一國之君也能無恥到這般地步,她跟他沒名沒分的,就算是跟外男茍且了,說句不好聽的,關(guān)他屁事。</br> 當然,這只是她在心底想想。很快房門被敲響,她沒應,根本就懶得應。但門外那人卻不滿足,硬是一個勁兒的敲,聲音之大,清歡嚴重懷疑會把府里家丁引過來。她下床穿了鞋子,慢吞吞地把外衫穿好,整理好了儀容,走去打開房門。</br> 三皇子俊美的面容映入眼簾,相見的一瞬間,他面色雖平和,眼底的激動和興奮卻騙不了人。清歡望了他一眼,問:“三殿下有事?”</br> 她是個說話不客氣的,早已懶得跟人虛以委蛇,三皇子微微一笑,笑得是志得意滿,仿佛清歡早已是他的囊中物,開口就叫她的閨名:“阿薇。”</br> “殿下自重。”清歡臉上沒什么表情。“若是讓大姐聽見,我這日子就更不好過了。”</br> 三皇子是知道她在府里過得什么日子的,沒重生前是不在意,不想為了她一個庶女和未來的正妃有心結(jié),重生后是故意置之不理,想將她解救出去后,她就會更加依賴感謝他。此刻他只是低低一笑:“我只是想見你,阿薇,你莫要拒我于千里之外。”</br> 清歡沒有被感動,也沒什么感觸,這人心里只有皇位,也許后來多了個傅薇,但傅薇對他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她本來還想著,若是三皇子肯放過彼此,那便讓他繼續(xù)做個皇帝,但她心中對他實在不喜,大抵……是對負心男子自帶的厭惡吧。“我與三殿下實在是不熟,殿下若是再多做糾纏,休怪我大聲呼救,我不過是區(qū)區(qū)一名不受家人喜愛的庶女,殿下卻是父親眼中的乘龍快婿,孰輕孰重,殿下自行選擇。”</br> 三皇子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了,但他仍舊將面前這柔弱的姑娘當做上一世那個為他付出一切,甚至代替皇子妃一尸兩命死去的女子,他認為她離了他不能活,于是此生決定善待于她,然而他終究是驕傲的,這個世界以男子為尊,他肯放下身段來主動討好,已是難得,沒想到她卻如此不識抬舉。</br> 想到自己今晚特意支開想跟自己過節(jié)的未婚妻特意來見傅薇,傅薇卻對自己愛答不理,一副不想理會的模樣,三皇子頗為惱怒,怒視了清歡幾秒鐘,問:“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心悅你?”</br> 清歡不著痕跡地往后看了一眼,似乎能看到床上的狗皇帝咬牙切齒的模樣。她突然很期待三皇子得知自己已經(jīng)跟了皇帝時的臉色,肯定五顏六色,非常好看。“三殿下心悅我,卻要娶我的大姐,難道因為我不受寵愛,又是庶女,便可任意踐踏?”</br> 她問的很平靜,三皇子卻不知該作何回答,因為他心中的確是這么想的。他主動要納她做側(cè)妃,難道不是一種尊榮么?現(xiàn)在清歡卻不甚在意,在他看來,無異于是不識抬舉。“我沒……”</br> “有沒有都無妨,三殿下日后還是要注意下男女之防,我雖是庶女,卻也是有脾氣的。三殿下好走,不送。”說完一轉(zhuǎn)身,反手將門一關(guān),好在三皇子躲的及時,否則那高挺的鼻梁估計要報銷。</br> 外頭的人停了一會兒,便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清歡低頭緘默,不認為三皇子就這么算了。他想要傅薇,是上一世臨死前的渴望,在他的一生中,有無數(shù)女人,然而只有一個傅薇,跟了他后沒有享過富貴,仍一心一意的跟他,為他著想。</br> 但她死前卻希望和他死生不復相見。</br> 他重生后,卻當做一切都沒發(fā)生過,仍然要和她糾纏,其實就這樣放過,不是很好么。</br> 清歡回到竹凳上坐下,床幔唰的一聲被拉開,皇帝跳了下來,問:“心動了?”</br> 清歡抬頭看他,他又繼續(xù)道:“可惜晚了,你已經(jīng)是朕的女人了!”</br> 見狗皇帝這樣跳腳,清歡反而似笑非笑:“沒名沒分,誰知道我是陛下的女人?”</br> “你這是跟朕要名分?”皇帝不爽了,雖然他愿意給,但是主動給跟主動要,那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br> 清歡睨了他一眼:“陛下感覺挺不錯啊。”</br> “……什么意思?”</br> “臣女沒想過要名分。”清歡淡淡地說。“陛下給不給都無所謂,臣女只想依附陛下,日后脫離傅家,僅此而已。”</br> “你想脫離傅家?”皇帝有點不敢相信。“傅家這樣的世家,你身為傅家女,該慶幸才是,怎會要脫離傅家?”</br> “臣女沒有家人,也不想要家人。日后陛下厭煩了臣女,只消讓臣女剃了頭去做姑子便是。”</br> “好好的姑娘,做什么姑子?!”皇帝斥責,卻見清歡神色淡然,說話全無假意,盡是真心,心下也難免有些微著慌。瞧這不悲不喜寵辱不驚的樣兒,怕是真想去長伴青燈古佛的。“這世上難道就沒有你留戀之人?”</br> 他私心是想清歡說出自己來,那樣的話他就能順水推舟將她帶回宮中,許她一個名分,誰知這姑娘卻格外平靜地說:“沒有。”</br> “你!”皇帝氣得往前走了一步,想說點什么又不知該說什么,反正不管他怎么樣跟清歡說話,都像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如果說他是火,那清歡就是水,不管他多大的火氣,到她面前全然施展不開。“你是要氣死朕不成?”</br> 她裊裊娜娜地起身跪下,十足十卑微的樣兒:“臣女惶恐。”</br> 惶恐你的頭!皇帝瞪著那漂亮的璇兒出神,天寒地凍的,也實在是不舍她跪著,“起來吧。”</br> 人家還就真起來了,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站著問:“陛下要回宮了么?”</br> 催催催,就知道催,他來了才多久,就催他走?當真是一點都不上心!皇帝越想越憋屈,想他在宮中,哪個妃子見了他不是拼了命的爭寵表現(xiàn),惟獨這個傅薇,每次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樣,除了在床上,就沒個人該有的表情!皇帝看著看著就越來越氣,心想自己何必留在這看個小丫頭受氣,于是一揮袖,走了!</br> 清歡揉了揉太陽穴,知道這事兒遠不會就這樣結(jié)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