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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第二十六碗湯(九)

    清歡沒有回答。</br>  “我現(xiàn)在有永恒的壽命,甚至可以操控他人的生死,你說,我應(yīng)不應(yīng)該為此感到開心?”黍離對著清歡笑得格外快樂。“所有人都懼怕我,再也沒人能背叛我,這才是我應(yīng)得的不是嗎?”</br>  清歡輕聲道:“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源于你的自卑。”</br>  她聲音輕柔,卻實實在在戳中了黍離的憤怒點:“你說什么?!”</br>  “因為你恐懼一無所有的自己,抗拒過往的一切記憶,強行美化連你自己靈魂深處都覺得痛苦和悔恨的過往。你是在否認(rèn)你自己,而這一切都源于自卑,你覺得自己是得不到愛的,可你從來也沒有付出過自己的愛。”</br>  黍離顫抖地瞪著清歡。</br>  清歡繼續(xù)道:“我和你有些不一樣,我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了,在那個世界里,我的命運比你還要悲慘一些。”</br>  “不要對我說教!我都告訴過你了,我也曾經(jīng)善良單純過!我也曾經(jīng)對人類充滿希望,我也心軟過,可這一切換來的全是刀子!戳在我心口的刀子!他們只會背叛,只會索取!人類的心和他們的壽命一樣,都是有時限的,到了一定的時間,他們就會把一切都忘掉,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愛情親情……都不重要!”黍離似乎很想要說服清歡。“你還不明白嗎?我早經(jīng)歷過了你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一切!早晚你也會變成我這樣的,現(xiàn)在的你還對這些世界抱有美好幻想,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沒有人值得愛,沒有人值得相信,只有你自己才最重要。當(dāng)你站在了權(quán)力的頂峰,這些世界就如同任你搓揉的螞蟻!到了那個時候,有沒有愛,有沒有自我,又有什么重要?”</br>  清歡看著黍離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受了傷的孩子,包容而溫柔:“我曾經(jīng)不敢面對生前的記憶。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是個怎樣的人,生前被人辱,死后依舊被人辱。第一個世界的時候,我弱小而懵懂,為了一個理由,為了完成一個鬼魂的心愿,受盡折磨凌辱,身體也好,精神也好,乃至于靈魂,都曾經(jīng)萬劫不復(fù),遍體鱗傷。生前我愛著一個人,死前癡心不改,活都活不下去,自盡而死。不到雙十年華,便受了婦刑,為生父所棄,愛人背離,深陷敵軍,身子是徹底壞了,已稱不上是個女人,死前嫁了個老人,做他的妻子,快活日子沒過幾天,便死了。”</br>  “死后接任,我的上一任是個女子,她仍舊放不下,便在我到來之后離去。我也曾痛恨過,怨懟過,我被男人壓在身下無力反抗,好似我天生下賤,如地上的爛泥般,生來便應(yīng)任人踐踏。我甚至恨過天,也曾如你一般憤世嫉俗,險些誤入歧途。”</br>  “可是你知道嗎,像我們這樣的存在,不容于天道,不容于任何世界,我們所存在的地方是一片虛無,我們來自黑暗,隸屬于黑暗,能力有多強,心里的底線就應(yīng)該有多強。越不過天道,便應(yīng)與天道和諧相處,為正,為善,方得永生。”</br>  “我們是沒有心的,但你知道嗎,心是可以重新回來的。”</br>  黍離卻并不領(lǐng)情,她雖然因清歡的話而有些許觸動,但卻并未軟化。</br>  “我來自奈何,歸于奈何,如你這時想要毀天滅地時,我無力抵抗,無法自控,夢魘,過往,記憶,痛苦,這一切都讓我節(jié)節(jié)敗退。所以我只好跳下萬鬼之河,忍常人不能忍之寂寞,受常人不能受之苦痛,方得常人不能悟之慈悲。黍離。”清歡認(rèn)真地叫她的名字。“放手吧,放棄這個世界,跟我走吧。”</br>  “……去哪兒?”</br>  “我?guī)闳ヒ粋€地方,在那里你能洗滌身上所有罪孽,萬年之后,你仍可重新來過。我不為難于你,也不抹殺你,你只需跟我走,待到你不受心魔控制,我便還你自由,你仍然可以擁有屬于自己的虛無,享有永生,你可愿意?”</br>  黍離慢慢地笑了,“是嗎?……”她發(fā)出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等她慢慢走到清歡身邊的時候,手上突然出現(xiàn)圓形刀刃,那刀刃通體烏黑,閃著詭異的光。趁著清歡毫無防備,她迅速朝清歡脖子抹去!</br>  邊抹還邊說:“這是上一任從不離身的武器,他要拋棄我之前,我請求他抱抱我,我就是用這個殺了他。我們這樣的存在,是可以被兵刃殺死的你可知道?這東西珍貴無比,比世上任何一種武器都好用。你也當(dāng)真是幸運,自開了刃以來,你是第二個嘗到這滋味的人。”</br>  她從背后攬住清歡的身體,圓刀一抹!</br>  可清歡的聲音卻突然從她身后傳來:“恐怕不包括我。”</br>  怎么回事?黍離大驚,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清歡不知何時在她身后!她不敢置信地望著清歡:“怎么可能?你、你到底是什么人?!”</br>  “我不是告訴過你么,我們很相似,但用比較通俗的方法來說,我比你的級別要高。”清歡眼神不再溫柔。“你讓我很失望。”</br>  黍離如同聽了什么笑話般哈哈大笑:“失望?你算什么東西,也有資格對我失望?”</br>  “冥頑不靈。”清歡低低呢喃,黍離還未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清歡便已制住了她,將圓刀奪走,然后食指在她眉心輕輕一點。</br>  就那么輕輕一點,黍離便覺得有什么東西從她體內(nèi)失去了。她好像……失去了一切能力,變成了一個普通人類!</br>  清歡很快放開她,黍離站了起來,瘋狂地試圖使出自己的力量,但體內(nèi)卻一片空虛。她驚恐地望著雙手,她不擇手段,費盡心機得來的力量——消失了!全都消失了!</br>  “怎么會這樣?!你對我做了什么?!”她崩潰地對著清歡大吼。“把我的力量還給我!還給我!”</br>  “你活得夠久了,這具身體還有二十年,祝你好運。”說完,清歡轉(zhuǎn)身就走。</br>  黍離吼道:“站住!你別走!不許你走!”她瘋狂地追上來,抓住清歡的手腕,“你別走!還給我!把我的力量還給我!求求你!還給我!”</br>  “一切源自自卑,看看你自己,失去了力量之后,你和方才的黍離簡直判若兩人。”清歡憐憫地看著她。“其實你自己心底也清楚,如果失去力量的話,你就失去了高高在上的籌碼。人類既然是螻蟻,現(xiàn)在你也做了螻蟻,剩下的二十年,你應(yīng)該會認(rèn)識到,螻蟻的生活是什么樣的。”</br>  黍離瘋狂搖頭:“我不要!我不要做人類!”</br>  “你的一切都是從你的上一任那里得到的。他教導(dǎo)你成長,教導(dǎo)你變得強大,教導(dǎo)你溫柔和公正。但你走入歧途,甚至恩將仇報殺死了他。我原以為我能幫你,可現(xiàn)在看來,你既然不需要我的幫助,我也就不自作多情了。”清歡彎腰,摸了摸黍離的臉,她顯得那樣慈悲,又顯得有幾分哀傷。“沒有人能耐住這漫長歲月的孤寂和苦痛,所以只有一個我。”</br>  未來呀,它還沒有來。過去呢,又已經(jīng)過去,歲月無法衡量,因此,她只活在當(dāng)下。</br>  清歡仍給了黍離機會。這個世界她完成不了任務(wù)的話是會被抹殺的,但清歡在最大限度內(nèi)給予了她二十年的壽命。如果這二十年能夠過好,那么,比起永遠(yuǎn)都過不好的永生,到底哪一個會比較幸福?</br>  那就見仁見智了。</br>  回到產(chǎn)房的時候只聽見醫(yī)生說孩子生了出來,但產(chǎn)婦已經(jīng)因為難產(chǎn)死亡。隋靖倚著墻壁慢慢滑到了地上,清歡隔著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卻知道辛語虹本來不該在這個時候死。在沒有被黍離攪亂的世界里,辛語白和隋靖一生相愛,辛語虹嫁給了一個普通人,雖然不能說愛情多深,但畢竟是活到了白頭。</br>  也罷,既然不該死,那便活著吧。</br>  辛語虹驕縱任性,本性卻并不壞。她從未對辛語白下手,即使是想要得到隋靖,用的也是苦肉計。</br>  罪不至死。</br>  隋靖更是如此。他雖本身軟弱,對愛人不夠信任,但因為黍離的干擾,所有人的人生都偏離了軌道。在黍離的刻意疏導(dǎo)引誘下,他和辛語虹才會如此。</br>  但是,辛語虹可以活,卻永遠(yuǎn)不能和隋靖在一起。</br>  清歡低下頭,微微一笑,消失不見。</br>  半個小時候,隋靖抬起頭,震驚地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br>  那是屬于辛語白的臉,以及身體,但眼神和表情,卻在在說明了她不是辛語白,她的眼睛里有著驚慌和不安,還有疑惑。</br>  從此以后,隋靖最厭惡的人,有了他最愛的人的身體。</br>  就此一生,誰也不知道結(jié)局如何,誰也不知道活了這幾十年,最后能得到什么,又將失去什么。</br>  但命運已經(jīng)改變,無法挽回。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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