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碗湯(四)</br> 蕭嶸整個人都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鳳瑾,似乎無法理解她口中的話都是什么意思。</br> 什么叫他們現在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呢?什么叫——他應該轉過身去不再回頭?那些誓言……曾經說過無數次,信誓旦旦說要白頭偕老的誓言,難道都是假的嗎?</br> 鳳瑾很平靜地看著蕭嶸。即使是此刻的她,也能從內心深處感受到宿主對于蕭嶸強烈的愛意。他們是相愛的,但不管怎么看,他們都不適合在一起。</br> “我們在一起的代價是什么,你想過嗎?”她問蕭嶸,像在問一個不知深淺的孩子。”你的妻子陪伴了你這么多年,而王爺對我亦是情深似海,你忍心傷害他們嗎?”</br> 蕭嶸癡癡地看著她:“那我們要怎么辦?我們——我們之間——”他們本是恩愛的夫妻呀!他們本說好一起到白頭,可命運捉弄,跟他們開了這樣的玩笑,老天,為何要這樣對待他們!</br> “一切都過去了。”鳳瑾輕輕咳嗽了兩聲,可能是由于窗戶沒關一直往里面灌冷風的緣故:“我不會給你做妾,那是對你妻子的侮辱,也是對我的侮辱。同時我也不會離開王爺,他為我做了那么多,知恩圖報這四字,我還是懂的。你我如今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你該走了。”</br> 說完她想要關上窗子,可蕭嶸猛地一把擋住,夜色中他的眼里帶著苦痛:“一切都是我的錯,對不對?”</br> “這跟你有什么關系呢?”鳳瑾都要笑了,“你受傷忘記,本是意外,并非有意為之。而我,也是經過深思熟慮打算嫁給王爺,只能說天意弄人,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接受。”</br> 她低下頭又道:“你該走了,若是你還不離開,我便要叫人了。”</br> 鳳瑾是認真的,這一點可以從她的表情看出來。她在自己和蕭嶸之間劃出了一條很清晰的線,說不再見,就不再見。所謂的愛情究竟能不能,真的已經不再那么重要了。</br> 蕭嶸站在窗前一動不動,鳳瑾抬頭看向他,輕輕嘆了口氣,“蕭嶸,你不是一個人了,你有妻子,有兒女,我聽說你的兒子天資聰穎,是京城出了名的神童,想來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如若你要和我在一起,可曾想過,會給他們帶來什么樣的后果?”</br> 一向慈愛的父親原來另有所愛,忠貞的丈夫背叛自己——鳳瑾無法忍受欺騙和背叛,她淡淡地告訴蕭嶸:“你我日后若是有機會再見,只當做未曾相識。”</br> 即使蕭嶸不承認,他也知道,相見不相識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可是感情怎么能自由控制?如果可以,他也想要轉身離去不再見她,可他做不到。每天夜里他都夢到她,夢到曾經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每天晚上,沒有一次忘卻。</br> 如果他硬逼著自己忘,那么夜里就會想起更多,沒有一次例外。</br> 他根本忘不掉!</br> 被那種強烈愛情所吸引的,不應該只有他一個人!</br> “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什么都不在乎了嗎?我們之間——”</br> 鳳瑾淡漠至極地看了他一眼,她不想再跟蕭嶸廢話了,直接大聲叫道:“來人哪!來人!”</br> 蕭嶸倒抽一口氣,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足尖一點,便消失在了鳳瑾視線中。</br> 很快婢女們進來了:“王妃,您怎么了?”</br> “房里有老鼠,剛才跑出來了,嚇我一跳,你們快找找,別讓它繼續待在房間里。”</br> 婢女們翻箱倒柜的找起來,整個人院子瞬間燈火通明。鳳瑾脫下繡鞋坐到床上,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不一會兒肅親王就來了,他看起來是沒睡醒就過來的,身上穿著寢衣,只是在外面罩了件披風。</br> 鳳瑾起身迎他:“王爺怎么來了?”</br> “這里怎么會有老鼠呢?”肅親王一張俊臉板著,這里是肅親王府最好的方位,當初接鳳瑾進來住的時候,他可是再三檢查確定過,干凈的連只蒼蠅都見不著,如今竟然會有老鼠!女子大多怕這些動物,肅親王只要一腦補到鳳瑾害怕不安的樣子,整個人都要心碎了,哪里還有心思睡覺?</br> 其實他睡得正香呢,剛好夢到他娶了鳳瑾,兩人剛拜完天地,還未來得及飲下交杯酒,沒來得及洞房,突然就被人弄醒了,換誰誰不火大?可是一清醒聽說鳳瑾院子里有老鼠,還被嚇得睡不著,半夜讓婢女翻箱倒柜的找,肅親王想都沒想就來了,反正不管怎么樣,這個院子得重新整理清掃才行。</br> “瑾兒,要不你到我那里睡吧,我睡偏廳。”</br> 他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地問鳳瑾,特別想要鳳瑾答應,也特別怕鳳瑾會拒絕。</br> 鳳瑾也沒想到肅親王會提出這樣的請求。她眨了眨眼,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剛才她其實沒想讓婢女們那樣抓老鼠的,只是她們生怕她不安,非要把老鼠找到——哪里有什么老鼠,都是她胡說的。</br> 總不能讓肅親王府的人抓到蕭嶸,那就難看了,不管是對哪一方來說。</br> 但是仔細想想的話,蕭嶸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日后說不準還會來找她,倒不如在這之前住到肅親王的院子里去,那里戒備森嚴,和肅親王又離得近,肯定不會有問題。</br> 想到這里,鳳瑾便答應了:“好,那我現在便過去吧。”</br> 除了那把琵琶,她什么都沒帶。</br> 肅親王本來是住鳳瑾那個院子的,自打鳳瑾來了后,他就讓給了她,現在是自己住在相隔沒多遠的偏院,因為是王爺親住,自然也收拾的干凈整潔,但沒多久就要成親了,成親后他們自然會住到主院去,那樣的話偏院其實就不用布置的多么奢華。</br> 但這樣簡簡單單的反而更招鳳瑾喜歡。</br> 她躺在肅親王之前躺的床上,并不想睡覺,而是睜著眼睛看著頭頂。外頭傳來肅親王的聲音,似乎是在問她有沒有睡著,鳳瑾閉上眼沒有回答,不一會兒就感覺到肅親王走了進來,在床邊蹲下去,先是摸了摸她的臉,然后親了親。</br> 之后他就沒做什么過分的動作了,就是看了鳳瑾好久好久,才離開睡覺去。</br> 鳳瑾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她翻了個身,安靜地似乎連呼吸都聽不到。</br> 就像是鳳瑾預料的這樣,再次潛入肅親王府的蕭嶸撲了個空,鳳瑾不住在原來的院子了,他茫然而無措的站在原地,似乎再一次認識到了鳳瑾意圖與他決裂的心有多么強烈。</br> 大婚之日很快到了,一直見不到鳳瑾的笑容只能借由這個機會進入肅親王妃,說不定還能讓鳳瑾回心轉意。</br> 他什么也沒想,他被愛情和記憶沖昏了頭腦,他都沒把鳳瑾的話聽進去,只想把他心愛的人帶走——可是帶走之后呢?他要如何安排鳳瑾?如何面對著自己的妻子兒女?又讓肅親王如何自處?</br> 也許蕭嶸不是沒有考慮到,而是不想考慮到。這樣的話,不需要被任何東西牽絆和桎梏,只要去追求所愛就好。</br> 肅親王時隔多年再次大婚,這次的排場甚至比娶先王妃時更大,不得不說讓世人都得知了肅親王妃在他心中的地位。就連皇帝皇后都親自駕臨做這個主婚人,那還有誰會不想來呢?</br> 新娘子戴著鳳冠,頭上垂下的珠簾使得她的容貌若隱若現,但這并不影響人們被她動人的氣質與身段所驚艷。能讓肅親王看上的,用這么大架勢娶的,容貌能一般么?</br> 那必然是傾國傾城的。</br> 新娘子有多么傾國傾城,怕是除了見過的之外,就只有蕭嶸知道了。</br> 他當然知道。</br>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蕭嶸沉默地站在丞相岳父身后,看著新郎新娘將儀式逐一完成,他的妻子從此以后就不再屬于他了。</br> 肅親王給她的一切,他從來都沒有給過。他們的天地無人見證,她甚至連嫁衣都沒能穿上,兩人做了夫妻,定了山盟海誓,但他足足忘記了九年。現在她成了別人的,即使他把她搶回來,也沒有辦法像肅親王這樣,光明正大的將她娶回家。</br> 他還是什么都給不了。</br> 蕭嶸茫然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了,為什么心里一點感覺都沒有,整個人就覺得沒勁兒,沒意思,他甚至連憤怒都沒有了,此刻在他心中留下的,竟然只有清醒。</br> 清醒的蕭嶸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在這之前他還信誓旦旦地要把她搶回來,可現在他卻冷靜地看著這一切。靈魂仿佛掙脫了身體,說白了,他是有顧慮的,他做不到不顧一切把她搶走。</br> 所以他只能站在這里,只能眼睜睜看著,然后讓他們消失在視線中。</br> 丞相發現女婿有些不對勁,問了幾句也不見回答,可是看表情又不像是不舒服,也不知怎么了。可現在皇上娘娘都在,他也不好詢問,只擔心地看了幾眼,打算待會兒再做關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