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碗湯(十)</br> 清歡的語氣很平靜也很溫柔,但卻讓女人畏縮了一下,不敢再像之前那樣癲狂。然后清歡推開擋在門口的她走了進去,這棟樓外面破破爛爛的,里面倒是還可以,只不過女人過得很邋遢,地面上的污垢不知道多久沒有清理過了,整個屋子雜亂無章,還有些沒有吃的食物已經開始發霉,因為是夏天,蒼蠅正在房間里盤旋。</br> 窗戶沒有開,只有一個老舊的電風扇在吱啞吱啞的轉動,悶熱無比,墻壁斑駁家具殘破,再加上蓬頭垢面的女人,在這樣的環境里住時間久了,好人都會得抑郁癥,也難怪這個女人看起來像個瘋子。</br> 清歡圍著房間走了一圈,最后視線落在屋子里唯一干凈的地方——一個小茶幾,上面除了一個相框之外什么也沒有,照片上是一家看起很幸福的人,女人賢惠男人高大,孩子天真可愛的牽著他們兩人的手,背后是一片藍天白云,天氣正好。</br> 剛剛安分下來的女人一看清歡去拿相框,立刻撲過來,聲音凄厲:“放下!放下!你這個殺人兇手!給我放下!”</br> 她實在是太吵了,清歡覺得自己沒法跟她溝通,但這又是個可憐人,她也沒法對她做出什么太暴力的事,只好轉身躲開,冷聲問女人:“人不是我撞死的,你恨我有什么用。”</br> 女人愣了一下,隨即狠狠地說:“你別想騙我!如果你不是兇手,那你為什么要認罪?!”</br> “只有你愛自己的家人么?”清歡淡淡地說,將相框又放回了茶幾,這一次女人立馬將相框死死地抱在懷里,生怕清歡再一次去拿。她像是抱著什么寶貝,眼神凄楚無比的盯著清歡。</br> “我也愛自己的家人,這就是我認罪的原因。”清歡低頭摸著自己的左手腕,看著女人,“肇事者不是我,你要是沒記錯,當年事故現場的監控錄像并沒有找到,法庭上呈現的證據是我開著那輛染著血的車進家里車庫的視頻,這一點你不會忘記吧?”</br> 女人當然不會忘記,事實上當年的每一件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是……“如果不是你,那會是誰?!”</br> “你覺得在那個家里,需要我為之付出頂罪的人,會是誰?”</br> 女人想了想,猛地睜大眼:“不可能……”</br> “有什么不可能,難道就因為她給了你很多錢,你就覺得她是個好人了?還是說她在發布會上涕淚俱下的道歉那么誠懇,讓你感到了被理解?別忘記呀,那可是拿了好幾個影后的專業演員。”清歡嘲弄地看著她,把拿在手里的文件夾丟了過去。文件夾跌到地上,露出里頭的一些照片。</br> 說是照片并不清晰,是當年事故現場的監控錄像截圖,雖然不是特別清楚,卻可以很明顯的看出開車的人并不是清歡。女人哆嗦著手把照片捧起來,突然開始嚎啕大哭。</br> 她哭的實在是不好聽,但照片上被撞的血肉模糊的父女倆令人心痛,清歡并不覺得這哭聲刺耳,反倒覺得難過可悲。過了一會兒,她說:“別哭了。”</br> 女人還在哭,只不過從嚎啕變成了嗚咽,那種絕望的仿佛墜入地獄的悲傷,讓清歡感到了徹骨的寒冷。這不是從她心底生出的,而是她感受到的,屬于普通人的悲苦,命運這兩個字說出來是這樣簡單,可是當它降臨的時候,卻能夠將人的靈魂都壓垮,那么疼,疼的清歡說不出話來。</br> “別哭了,難道你不想給你的丈夫和女兒討個公道么?”</br> 聽到這句話,女人夢猛地抬起頭來,此刻清歡不再是她的仇人,而成了她的救世主,她充滿渴望地盯著清歡:“怎么做?怎么做?只要你能幫我,讓我做什么都可以!”</br> “我什么也不要你付出,只要你聽我的話。”</br> “我聽!”</br> 這樣很好,因為有了活下去的目標,女人的眼睛不再像初見時那么瘋狂崩潰了。清歡把左右看了看,“我站累了,不如你先把衛生打掃一下,我再決定怎么跟你說。”</br> 接下來的整整三個小時,女人一直在打掃,這個房子是她后來搬進來的,從前的家她不敢再住了,住在那里,她只要閉上眼睛,就會夢到丈夫與女兒,清醒的時候看到的任何地方都有他們父女倆的身影,那對她來說太折磨人了,所以她才租了個便宜的破房子,折磨自己,也折磨靈魂。</br> 三年不打掃,一打掃起來簡直要人命,可女人是做家事的好手,她先按照清歡說的把沙發清理了一遍,這樣清歡有了坐的地方,就翹著二郎腿看女人打掃,順便在她打掃的時候告訴了對方事實。</br> 女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恨了這么久的兇手,竟然只是個替罪羊,而她還因為真正的兇手表現出來的虛偽的善良感到不安!</br> 是的,就在清歡“認罪”后,顧盼開了個新聞發布會,表明自己的妹妹犯了錯,自己不會為其辯駁,只會努力負責讓受害者的家屬過得好一些,并且會等待妹妹出來,相信有朝一日一家人肯定能團聚。這個發布會做得太好了,成功將她的人氣往上又送了一層,現在提到顧盼,誰不夸一句人品好?</br> 她不僅讓清歡頂罪,甚至還要借著這個機會大肆炒作一番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哪里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呢?似乎那兩個死在她車輪下的冤魂,跟她的事業比起來根本不算什么。</br> 但那兩個就這樣死去的普通人,卻是別人一生的摯愛。</br> 顧盼奪走了別人的愛,又糟踐了清歡的愛,這樣的人,卻被稱為最美好的女人,享盡了榮譽與贊美,這怎么能行呢?</br> 既然做錯了,就應該得到懲罰。</br> 清歡要女人做的事情很簡單,顧家夫妻強迫顧盼跟邵言之分手,兩人肯定會藕斷絲連,那么在這個時候,女人的出現,會讓邵言之焦頭爛額。他有多愛顧盼,沒人比清歡更清楚了,為了顧盼邵言之會不擇手段,說起來這兩人在一起也真可以說是相得益彰,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br> 女人的突然反撲會讓邵言之忙起來,沒有邵言之在一旁出謀劃策,就憑顧盼那愚蠢又惡毒的腦子,想要整死她實在是太容易了。從頭到尾清歡都沒把顧家人放在眼里,真正能對她造成威脅的只有邵言之。</br> 一手將心愛的女人捧到這樣的高度,結果她卻忽然跌落地面,邵言之的臉色一定會很有趣,她特別想看。</br> 這是他們欺騙她的代價。做錯事了,還想要純白無暇的名聲,世界上哪里有這樣的好事?</br> 在車里足足等了她四個多小時的薛華竟然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的樣子,甚至表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柔和,清歡覺得這人似乎不會生氣,至少目前她沒有見過他除了平靜以外的表情,“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br> “沒關系。”薛華摸索著往里面坐,讓清歡坐到他身邊。清歡沒想到他有潔癖,更不知道他平時不跟活人親近,很自然地坐了進去,而黑西裝們則非常有職業道德的掩飾住眼底的震驚與不敢置信。“事情辦完了么?”</br> “辦完了。”她都沒想到會這么順利。“說起來還得謝謝你,不然我可沒這么快解決。”</br> “不必客氣,你我……各取所需。”</br> 清歡沒注意薛華的斷句,反而覺得他說的沒錯,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欠,沒有什么比清清白白的交易更讓人安心的了。“我跟顧家人的恩怨我自己解決,你不用插手,也不用幫我。只要事成之后給我一點錢,讓我能過上不錯的日子就可以。”</br> 薛華嗯了一聲,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清歡就當他答應了。</br> 但是薛華又問她:“你確定一個人就可以么?”</br> “當然。”她在變態如云的混合區監獄都能活得好好的,沒道理出了監獄就活不下去了,經歷過那三年的日子,還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呢?就算事成后薛華一腳將她踢開也無所謂,人是先活著,再去尋找和創造價值的。</br> 薛華不問了,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他和清歡非常相似,他們都很驕傲,驕傲到不屑于去依靠他人,憑借自己活著,而且活的比任何人都精彩。</br> 哪怕他是瞎子,哪怕她是罪犯。</br> 似乎,在靈魂上,兩人是共通的。想到這里,薛華覺得心口的位置又開始隱隱發燙,他不知道是因為靠近清歡的緣故,還是自己想太多,總之……“今天晚上會有一個宴會,我需要你陪我一起參加。”</br> “晚上?”清歡看了看時間,“晚上是幾點?”</br> “九點左右。”</br> 其實她現在只想回去休息來著,不過拿了人家的資源就要替人辦事,這是做人最基本的行為準則。“沒問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