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碗湯(五)</br> “清歡,晚上有個宴會,你準備一下。”</br> “嗯?”她愣了愣,“宴會?我也要去?”這種門面上的事一般都是他負責的。</br> “非去不可。”孔寒日嚴肅的說。“這次帶你去認識一些商業(yè)上的朋友,大部分都是長輩了,你以后見著人叫不出來尷尬不尷尬?下午帶你去收拾一下,晚會八點赴宴。”</br> “我不想去。”她一點都沒有見外人的心情。</br> “必須去。”孔寒日覺得現(xiàn)在問題很大了,她太抗拒見人,很多時候?qū)幙梢粋€人窩著。明明以前跟梁澤好的時候,開朗又活潑,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用吃飯喝水睡覺都可以玩,怎么現(xiàn)在就一點都不想出門呢?這樣下去真的不太好吧,會發(fā)霉吧,會長蘑菇吧?</br> 清歡也沒跟他多爭論,她也知道自己要學的遠遠不夠,孔寒日是非常出色的代理人,這些年一直幫著她不過是因為和父母的交情,她是開出了很高的薪水,但那點錢對孔寒日來說也算不得什么。他不可能永遠都為她工作,他也有屬于自己的生活。</br> 所以他說的對,她應該學會如何應酬,而不是和過去一樣縮在自己的角落里,只這樣是不夠的。</br> 因此一個下午清歡什么也沒有做成,全被孔寒日帶著美容買衣服去了——他嘴上說的收拾一下,其實是整整收拾了一下午,從頭發(fā)首飾到衣服鞋子香水,每一樣都精挑細選。</br> 過去的清歡喜歡粉紅色的公主風,日常的裙子也都離不開蓬蓬裙公主裙,總是喜歡把自己朝少女方向打扮。雖然她長得很美,這樣裝扮并不違和,可給孔寒日的感覺就是生活子啊象牙塔里的小公主,不知人間疾苦,所以在遭遇挫折的時候無法承受,第一時間就選擇了死亡。</br> 因為她手腕上有傷口,那個瑪瑙鐲子就沒有拿下來,與之相配的是一襲象牙白的旗袍,做工精致秀美,光是上頭的刺繡就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價格更是不菲,卻也極完美的將清歡的好身材凸顯了出來。她的腰肢纖細的不盈一握,似乎輕輕一掐就能掐斷,偏偏酥胸飽滿粉臀挺翹,旗袍穿在她身上簡直就是令人回味無窮。</br> 高衩露出的美腿又白又直又長,一米七三的身高踩上高跟鞋氣場十足,黑發(fā)挽成發(fā)髻,用雕著蘭花的簪子簪起來,兩邊分別垂下柔軟微卷的一小綹,讓她在年輕嫵媚之余又多了一份風情萬種。本來這樣的長相過于嬌媚,可她的眼睛使得這種美不但不落于俗套,反而更加出塵。</br> 如果說外表是人間尤物,那么眼睛黑白分明空無一物,就好像是看透世事的老者,沉淀而冷淡,散發(fā)著濃濃的距離感與禁欲感。扣子系到最上面,下頭卻露著腿,性感這種東西真是神奇,無法用語言描繪出來。</br> 清歡的記憶很好,基本上孔寒日帶她見過的人,只要一次她就能記住不會忘記,可就算這樣,要認識的人也太多了,她走的腳后跟都疼,這雙高跟鞋美是美,可穿久了走路多了也會疼,孔寒日帶著她到休息區(qū)坐下,讓她坐會兒,他去給她找點吃的。</br> 是他自己想吃吧,因為她根本一點都不餓。</br> 清歡看著孔寒日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嘆了口氣。今天這場宴會,很多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為的是慶祝王家老爺子的八十壽辰,這位老爺子聽說跟她爺爺關(guān)系很好,剛才見面的時候一直夸她,跟她說了很多爺爺奶奶的事情,可清歡一點興趣都沒有,因為對她來說,爺爺奶奶也好爸爸媽媽也罷,都是相冊里的故事,她的腦海里完全沒有了那些記憶,知道跟不知道又有什么區(qū)別呢。</br> 也許不記得才是好事。沒有了親人卻還擁有美好回憶與沒有親人也沒有記憶相比,后者應該不會太難過吧?她現(xiàn)在只想讓自己好的再快一點,這樣就夠了。</br> 孔叔叔怎么去那么久,是不是又被人纏住寒暄了?清歡揉了揉額頭,左手上的瑪瑙鐲子往下滑。她的手腕嬌嫩如玉,滑膩非常,最近又清瘦了些,鐲子戴著越發(fā)的大了,從前總能遮掩住的傷口現(xiàn)在一不小心就會露出來。醫(yī)院說現(xiàn)在除疤技術(shù)很先進,完全可以做到去除不留痕跡,可清歡想了很久,還是沒有做。</br> 她想記得這種痛。</br> 直到現(xiàn)在也仍然隱隱作痛的傷口,教會了她不要強求。</br> 因為四周嘈雜導致頭疼,她揉著太陽穴,左手的傷痕便自然而然落入到了來人的眼中。</br> “清歡。”</br> 一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清歡就皺起了眉頭。她抬頭看過去,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她幾乎是無奈地感受心底一陣又一陣的翻騰,“是你。”</br> 梁澤凝視著她:“你瘦了好多。”</br> “減肥。”說完覺得有點敷衍,就又補充了一句,“不然這條裙子穿不下。”</br> 這倒是真的,這件旗袍的腰身太小了,就算以前的她也瘦,可還是穿不下,現(xiàn)在瘦成這樣倒是剛好,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腰細了胸卻沒變小,這可能是唯一的好事了吧。</br> 梁澤莞爾,走到她身邊,“今天看到你我很高興,你氣色很好。”</br> 能不好么,孔叔叔每天都做些補氣血的東西給她吃,她要是不吃還不高興。可惜她現(xiàn)在對食物沒有追求,再好吃的東西也掀不起一絲波瀾,所以就算都吃了也仍然胖不起來。“謝謝,你看起來也很好。”</br> “我想過了。”</br> “什么?”她好奇地看他,不知道他在說什么。</br> “我之前不該那么草率的跟你說分手,所以……”梁澤緊張地盯著她,“你能給我個機會,我們重新開始么?”</br> “哈?”清歡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的唇瓣動了動,差點問出一句你是不是有毛病。“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說這個,提出分手的不是你嗎?”</br> “是我,可是我后悔了。”他每天夜里閉上眼睛想到的都是她,那時候氣極了把分手脫口而出,轉(zhuǎn)身就走也是想讓驕縱任性的她吃點苦頭,可誰知道她會那么傻。梁澤曾經(jīng)想過很多次,再不分手他們誰都不會快樂,可真的分手了,她真的把他忘記了,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愛從未停止過。</br> 清歡的心里是喜悅的,她能夠感受到那種從心底深處綻放出的快樂,就像是雨后的花朵終于怒放,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點頭答應,因為她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飛到了半空中,與身體的自己不再是同一人。</br> 她是很開心梁澤這樣說,可是她也覺得就算兩人重新在一起,也仍然不會有結(jié)果。</br> 就在這時,一個很好聽的女性聲音傳了過來:“找了你半天,原來你在這里呀。”</br> 來人是個穿著紅色長裙十分美麗的女人,清歡不知道她是誰,但聽語氣看動作,好像跟梁澤很熟的樣子。</br> 幾乎只是一瞬間,那個女人出現(xiàn)的時候,梁澤就緊張地站了起來,眼睛是盯著清歡看的,似乎還有幾分戒備。清歡本來一頭霧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直到看見他保護性的姿態(tài),才輕笑出聲:“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會吃人。”</br> 心底的喜悅卻徹底涼了下來。</br> 她以前……是多可怕?讓梁澤在失憶后的她面前都下意識去保護別人?很危險嗎?很偏執(zhí),很不正常嗎?所以那樣的自己才會選擇自殺吧?</br> 可是現(xiàn)在想想,暴躁又不安的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癥?</br> 她之前在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治療抑郁癥的特效藥,因為已經(jīng)過期很長時間了就沒在意,現(xiàn)在想想,也許就是自己吃的也說不定。可那藥的生產(chǎn)日期是很久以前了,看梁澤的反應,似乎根本不知道失憶前的自己有抑郁癥。</br> 如果真的像孔叔叔說的那樣,自己是泡在蜜罐子里長大的小公主,那為什么還會得抑郁癥,而且得了那么長時間?清歡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聯(lián)系一下以前的醫(yī)生了,她之前收拾出來一些病歷,沒怎么看直接收起來了,現(xiàn)在想想,應該就是她的。</br> 梁澤很疼她、很照顧她的,梁家人也是,那么為什么她還會變成這樣子呢?</br> 清歡不明白。</br> 梁澤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只是在心底取笑自己,早知道她什么都不記得了,不該這樣的,要是嚇到她怎么辦?“清歡,你不認識她了嗎?她是萬笛啊,我們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br> 清歡看著那個叫萬笛的女人,對方也很友好地看著她,還對她笑。可第六感告訴她,對方并不喜歡她,至少那雙眼睛里,她看不到一絲真誠。</br> 跟孔叔叔不一樣。孔叔叔雖然嘮叨的讓她煩,可她知道對方是真心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這個萬笛是真的不喜歡她。</br> 可是,為什么?</br> 不是說從小學就是同學?那么這么多年的交情了,對方為什么會不喜歡她?</br> 清歡看了看梁澤,又看了看萬笛,似乎明白了什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