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碗湯(七)</br> 無極真人的山峰沒有多余的人,蓋因無極此人雖然暗地里壞事做盡,卻極好面子,尤其喜歡被人敬仰崇拜的感覺。玲瓏在挖掘了若水的記憶后覺得,就算有朝一日無極真人真的成仙了,應該也會舍不得這人世間的繁華,說不定還會主動留下來呢。</br> 又想變得強大,又想做下的壞事不被人發現,這么貪心,不怕出事么。</br> 玲瓏帶著程九洲回到自己山頭后,直接把人放在床上,然后自己也上去盤腿坐好,神情嚴肅:“是你自己說,還是我逼你說?”</br> “……什么?”</br> “剛才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玲瓏毫不客氣地問,“就算你很聰明,也不可能知道無極真人地下殿堂的機關跟禁制的破解方法吧?更神奇的是,連他的本命圣獸你都知道如何避開其耳目,世界上哪里有你這樣的七歲小孩?”</br> 程九洲聽了沉默不言,半天也不抬頭看她,玲瓏只看得到他頭頂的那個旋兒,她看著手癢,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程九洲被她戳的一個激靈,瞪大了眼睛,就見她笑吟吟地望著自己:“你什么都不說出來,我怎么幫你解決啊?”</br> 他憋了半天,來了一句:“我才不要你幫我解決!”</br> “是嗎?”玲瓏捏他臉,很暴力的那種,“別扭的小孩可就不招人疼了。不想我幫你,帶我去那里做什么?你知道的吧,假如我沒有按照你希望的來,你現在也在那一個個大圓球里頭了。怎么,你喜歡那種滋味嗎?”</br> “我才不喜歡!”</br> “那不就成了。”玲瓏聳肩,“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對我說實話?”</br> 她轉而摸他的頭:“別怕,都說了,我是站在你這邊的。”</br> 數秒鐘的沉默后,程九洲問:“……什么時候說的?”</br> “……”</br> 玲瓏氣悶地瞪他,“太不可愛了!”</br> 程九洲哼了一聲:“我又不是小孩子,要可愛做什么。”</br> 他抬眼看向玲瓏,對她露出一個笑容。玲瓏也沒想到這孩子會對著自己笑,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程九洲這樣毫無壓抑的笑容呢。唔……可愛多啦。</br> “謝謝你。”</br> “謝我什么?”</br> “謝你沒有把我交給無極。”</br> “那你謝早了。”玲瓏一臉惋惜,“我只是不想讓無極曉得我知道他地下殿堂的事情。等到過幾天,我挑個良辰吉日就送你去他那里拜師學藝。”說完看到程九洲一臉的不敢置信,頓時大笑起來:“你信了!”</br> “我沒有!”他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又被耍了,又急又氣,“都說了我沒有!不許笑不許笑不許你笑!”</br> 可她還是笑個不停,程九洲從床上爬起來跳腳,撲過去捂住玲瓏的嘴,玲瓏笑聲不停,將他夾到懷里抱緊:“我什么都知道,你也什么都不必瞞我。”反正也瞞不住。</br> “什么意思?”什么叫她什么都知道?</br> 她知道什么?</br> “你啊,死過一次的吧?”其實這事兒玲瓏早就猜到,現在程九洲的表情不過是讓她確信這件事而已。“我也是猜的,你知道嗎,你實在是太不像小孩子了,我也不傻啊,你覺得你能完美的騙過我?”</br> 程九洲在她懷里渾身僵硬,因為完全不知道她會怎么做。一個死過一回的人重新回到幼年時期……這樣的事情,說出去,自己會被當成怪物的吧?!</br> “行啦,不用這么緊張,我誰也沒告訴。”玲瓏玩著他短短肉肉的手指頭,“我只是曾經聽說過有借尸還魂這種事,沒想到今天竟然能親眼所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br> 程九洲嘴角微微抽搐,沒說話。</br> “你之前發生過什么事,愿意說就說,不愿意說也沒關系,不過我想告訴你,無極這個人必須除掉,不僅僅是為了你的仇恨,也為了那些被他關起來的活人。”玲瓏是不在乎人類的性命,可她看著無極做的那些事就惡心,這可不是正義,也不是勇敢,純粹是因為她瞧無極不爽,因此要除掉他。</br> 能吃掉的靈魂必須和自己扯上關系,而她向來習慣了只吃惡人。如果非要給個原因,那大概是惡人的靈魂比較有嚼勁吧。</br> “可是,怎么做?”程九洲問,“我們打不過他,如果你告訴掌門真人,掌門真人不會相信的,宗里的弟子也不會相信的!”</br> 他前世能殺掉無極,是因為后期的他比無極強大太多,也是因為他修煉了禁忌的魔功。可這一世他不想再淪為魔修,不想每個白晝都藏在黑色的斗篷下過日,不想在海邊看日出,也要隱藏在深深的黑暗之中!</br> “沒關系,不需要他們相信。”玲瓏狡詐一笑,“想要一個人的命還不簡單,就算他是不死之軀,我也能弄死他。”</br> 程九洲覺得她在吹牛:“不死之軀要怎么弄死?”</br> 玲瓏的笑容突然變得陰暗起來:“把他碎尸萬段,將魂魄撕碎,投入巖漿,埋入地底,淬入毒藥,沉入海底,喂給狗吃……分成千萬塊,這樣的話,不死之身會比較好呢。”</br> 因為不死,就會永生永世受到折磨——永生,是要付出代價的,除非無欲無求。</br> 可誰能真正無欲無求?</br> 不知為何,程九洲突然打了個寒顫,他看了玲瓏一眼,那一晃而過的殘暴似乎是他的錯覺,因為她面上又一如平日那樣笑吟吟的了。黑溜溜的眼睛笑成了彎月牙,看起來就讓人很有好感——跟在弟子們面前那個冷冰冰的大師姐截然不同。</br> 這家伙,根本就是兩面人。</br> “啊呀,嚇到你了?其實我是開玩笑的,看起來我就不是那么殘忍的人吧?”玲瓏笑呵呵地說,極力表達自己的純潔溫柔,“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到底為什么跟無極結仇?你也是那些爐鼎的其中一個?”</br> 說著,她意味不明地朝他屁股后頭看了一眼。</br> 程九洲哪有不明白的,他羞惱地拍開她的手:“不要胡說!我才不是!我是無意中得知了真相逃走的!”</br> “既然逃走了,就沒有受傷咯?”玲瓏的表情有些惋惜,不知道她在惋惜個什么勁兒,總之程九洲看著火大極了。“喂,你那是什么表情!”</br> 玲瓏無辜道:“我什么表情?”</br> “你——”</br> 她突然加大了笑容,程九洲一時不防看傻了,然后就被她推到床上,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屁股墩兒。玲瓏盤腿坐在床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還不快點煮飯去,這么久了你想餓死我嗎?餓死我你能討什么好?快去!”</br> 程九洲瞪她:“你給我等著!早晚有一天我,我一定要打死你!”</br> 玲瓏嗤笑,一腳踢過來:“快去!”</br> 被踢慣了的程九洲敏捷躲開,踩著憤怒的步伐煮飯去了。玲瓏伸了個懶腰,心想,飯還得好一會兒才能好,不如先睡一覺吧,醒來剛好吃飯多幸福啊。</br> 第二日是每年弟子三年一度的考核,在這場考核中,新弟子顯得尤為重要。在其中表現的優異的弟子,是可以升一等的,二等弟子和一等弟子的待遇可謂是天壤之別,因此每三年一次的考核十分重要,弟子們更是看重不已。</br> 玲瓏身為天道宗的大弟子,掌管宗中大小事務的大師姐,自然也不能缺席。只不過這一次她身邊帶著個小尾巴,有人問起這小尾巴是誰,她都說是自己帶的小師弟。</br> 程九洲穿著嶄新的白袍,亦步亦趨的跟在玲瓏身后。早上起來的時候感覺她今天特別壞心眼,不知道誰要遭殃了。</br> 弟子考核,長老們只需要露個面就可以,無極真人也在其中。他隨著其他幾位長老落座后,第一眼就看到了玲瓏身邊的程九洲。</br> 程九洲也注意到無極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毫不躲閃,兇巴巴地狼崽子一般瞪了回去。無極一愣,而后笑起來,施加了威壓,程九洲前世再如何厲害,如今也不過是個七歲孩童,頓時就白了臉,腰也微微彎了下去,但仍咬著牙撐著,絲毫不肯退讓。</br> 然后有一雙潔白的手扶住他,將他摟到身邊,程九洲頓覺周身一輕,然后若有所思地望著玲瓏。這個女人……現在究竟到了什么階段?無極的威壓在她面前似乎根本不足為據。要知道那老東西可比她多活了一萬年。</br> 無極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掩蓋住那點眼饞。其實當年玲瓏前來拜師學藝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這女娃與常人不同的體質,只可惜晚了掌門真人一步,否則……若是當年得了若水當弟子,他哪里至于到今日都不能突破啊。</br> 以若水如今的修為,已經足以掩飾自己的體質特征了,因此無極也就是看看想想,真正讓他饞得慌的,是清歡身后的程九洲。</br> 越小越好啊,男孩子比女孩子好啊,真是……想要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