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碗湯(五)</br> “回來了?”清歡撐著下巴看他,“皇帝說什么了?”</br> “和你說的一模一樣。”阮易習慣了清歡說啥都對,她說他大可拒絕,皇帝絕不會為難他,果然如此。“這場婚事就此作罷,好在皇上沒有擬旨,否則騎虎難下,便難看了。”</br> “有什么難看的,你尚了公主便是,也好叫侯府那些不長眼的東西開開眼。”清歡隨意說道。</br> “我不。”阮易皺眉,“我此生都不會娶妻,沒得白白斷送人家姑娘的一生。若是一定要娶,你嫁我便是。”</br> 說完才發覺自己一時沖動,頓時面上尷尬,想解釋自己只是隨口一說,卻聽清歡笑道,“若真到了那個時候,我自然愿意嫁你,橫豎我嫁不嫁人,過得都很好。說起來徐氏一族的長輩們可從來沒打消給我塞男人的念頭呢,只是也不看看送來的都是些什么貨色,連我府上看門家丁都比不上的臉,看了都不舒服。”</br> 徐氏家大業大,有許多人覺得她一介孤女無依無靠,想從她手上奪走這偌大家業,可惜一個個都被她收拾了,不過總有那賊心不死的。“這半年隔幾日就有人要見我,給我介紹他的侄兒表弟之類的,煩都煩死了。”所以后來她吩咐家丁,看到來說親的不用廢話,亂棍打出去,免得臟了徐府的地。</br> 阮易見她并不在意自己先前說的狂言,輕輕松了口氣:“你若想嫁,我可不答應。”那些凡夫俗子怎么配得上她,不過是糟蹋了她的容色與干凈。</br> 水寒聽得心塞,她真搞不懂這二位,語氣里分明是朋友,可又表現的那樣曖昧。鴛鴦浴洗了不說,同床共枕了不說,今兒竟然能在一起討論起男婚女嫁的事兒來!真要成親就好了,反正現在爺已經功成名就,再不是當年那個被人欺負的躲在草叢里不敢出聲的小不點了。從夏一點都不明白這二位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看看爺那動作,進來先脫衣裳抖去雪花去除身上寒氣怕過給小姐,然后到她面前坐下手就沒閑著,不住地剝瓜果核桃,果仁全送到了小姐嘴里。</br> 明明就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樣,怎地兩個誰都不主動呢?</br> 真是愁煞人也,倘若她與師兄也是這般,這輩子怕是也沒成親的可能了。</br> 從夏將水寒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于是又悄悄憐憫了她一下——真是太慘了,不過這種看著水寒被蒙在鼓里的感覺好爽啊,也算是出了平時總被她揍的一口惡氣!他的確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可就這樣小姐也避免不了打噴嚏染風寒之類的小傷小病,偏偏每次小姐身子不適,水寒都要狠揍他一頓,愣是說他沒把小姐照顧好——可擺脫,到底是誰負責小姐的起居諸事的?</br> 只恨自己幼年時最新醫術,刻苦鉆研無心為他,若是當初再好好學個輕功或是拳腳,早把水寒揍扁了!</br> 現在承繼回來了,若是叫他知道他欺負水寒,那家伙可不會講道理,直接一拳頭捶過來,他的小命估計都保不住,畢竟他只是個柔弱的美男子啊。</br> 清歡同阮易又說了幾句話,告訴他說:“我給你介紹個人,你一定要見見。”</br> 她身邊總是出現些奇人,阮易是不奇怪的,但當水寒從屏風后帶出一個年紀只有**歲的小男孩時,阮易還是驚呆了:“這是……”</br> “不覺得他看起來很眼熟嗎?”</br> 嗯?</br> 阮易又仔細打量了幾眼,遺憾的是他仍然分不清這小孩子是誰。說是小孩子,但眼神很是冷靜早熟,沒有小孩子的天真,與此相比,就是之前拿鞭子要抽他的十六歲的明珠公主都比這孩子像個孩子。</br> 清歡見他實在是想不起來,就嘆了一聲:“你不是剛見過這孩子的父親。”</br> “什么?”阮易這下驚呆了,“這是侯叔的孩子?”</br> 清歡&從夏&水寒:“……”</br> 聰明的人一旦犯起傻來,那可真不一般。</br> 從夏忍著笑:“小姐說的是皇上。”</br> 阮易再仔細一看,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只是很快他神色就變了,“皇子怎會在這兒?”</br> “不必擔心,世上已經沒有這個二十四皇子了。”</br> 皇帝兒子女兒那么多,估計他自己都認不大出來。</br> 那孩子神色冷淡,唯獨對清歡很是依賴,依偎在她身邊,對阮易倒是一副不怎么友好的樣子,甚至不拿正眼瞧他,就是玩清歡腰間的一個荷包,再不然就是摸摸奶貓的毛,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br> 清歡拍了拍孩子的腦袋,從夏會意,立刻過來將孩子帶到一邊去玩。阮易用眼神詢問,清歡才告訴他:“他在宮里要活不下去了,皇帝忽視他,兄弟姐妹不喜歡他,就連太監都敢欺負他。若非我命人將他帶出來,這會兒怕是被燒死了。到這之后一直不說話,估計是有了心理陰影,皇帝真不是個東西,自己造的孽,卻要別人來收拾。”</br> 阮易搖搖頭,問:“他的母親呢?”</br> “一個洗腳宮女。”水寒小聲說,怕被孩子聽到,“皇帝醉酒臨幸的,醒來后覺得丟面子沒理會,誰知道這宮女有了孕,生了個皇子。恰好貴妃娘娘無子,就抱過去養,養了幾年,貴妃有了身孕,這孩子就不吃香了,立刻被丟到冷宮旁邊住,一日三餐都成問題。好好個皇子,被群奴才給欺負成什么樣了。”不僅水澆火烤,還逼他吃些穢物。那些一生葬送在皇宮里的人,以踐踏被遺忘的不受寵的皇子來滿足自己心中的變態快感。</br> 也因此孩子變成了這副模樣,要解開心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阮易相信清歡,她身上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夠讓人無條件的信任和喜愛她,就好像是他一樣,幼年時的他的情況比這孩子還要嚴重,不也是一點點被她調教成今日威風凜凜的鎮國大將軍?</br> 嘆了口氣:“日后咱們待這孩子好些。離開那地方也未必不是好事,活著就好。”</br> 清歡明白他這話什么意思,如今皇子們大都長大了,開始分庭抗禮,為的都是皇位。而皇帝已經老了,像是這孩子這樣的年紀,日后他哪個兄弟登基都沒他的好果子吃,他自己又沒有足夠的實力與兄長們抗衡,因此假死離宮,是最好的選擇。</br> 兩人相視一笑,這時突然聽見外頭傳來吵鬧聲:“我要見阮易!我是他未婚妻!你憑什么攔著不讓我上去?!我來見我未婚夫關你屁事啊?!信不信我一拳打爆你?!”</br> 聲音任性刁蠻,阮易不清楚,清歡卻知道是誰,因為這位趙姑娘的豐功偉績,她不僅都知道,還目睹了大部分。于是揶揄阮易道:“大將軍的未婚妻來了,還不趕緊出去拜見?若是能一見鐘情,這媒人我來做。”</br> 阮易:“……”</br> 正常人家的姑娘會在天下第一的酒樓里大聲喊自己未婚夫的名字并且要見人家嗎?更何況他們根本不是未婚夫妻?!也不知是怎么找上門兒來的。</br> 清歡悠悠地說:“這就是穿越光環,爾等不懂。”</br> 阮易刷的一下起身:“我去處理——”</br> “不必,你安心坐著給我剝瓜子。”清歡將他拉住坐下,“可別小看了老侯,那可是只老狐貍,賊精賊精的,趙姑娘玩不過他。”再說了,她完全可以讓水寒無聲無息的將人給綁過來。“你堂堂大將軍,為了這么點小事親自上陣,也不怕人笑話。”</br> 再讓她在外頭喊下去,這生意還做不做了?</br> 候掌柜也是這樣想的,他彌勒佛的面上帶著善意的笑,一遍遍勸著趙姑娘不要搞事。哪里知道這位趙姑娘見他脾氣軟和,似乎很好欺負,頓時更加咄咄逼人,還試圖造謠他非禮她。</br> 開什么玩笑,他老侯行走江湖這么多年,唯一一個服的人就是自家小姐,要是沒幾分手段,能混成十八樓的總掌柜?</br> ……</br> “安靜了。”從夏說。</br> 阮易爺覺得自己剛才白擔心了,侯叔看起來厲害得很,不需要他出馬。那瘋瘋癲癲的趙家小姐這就沒了聲,希望日后別再來折騰。</br> 此時此刻,趙家小姐正一臉驚恐地掐著自己的喉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br> 候掌柜慈愛的笑:“趙小姐若是身子不適,還是早些回府歇息,您是千金之體,可別在小店出了什么事。”</br> 不管怎么說他們都是服務業,要叫客人開心,客人就是玉皇大帝,一刻不能怠慢。因而候掌柜從來不在自己的地盤讓客人出事——可一旦出了這十八樓,是死是活可就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了。</br> 趙小姐還處于突然失聲的狀態中無法回神,于是就這么被候掌柜帶走了,從始至終她都沒注意自己方才入口的那杯茶水——氣勢洶洶跑來下個見未來夫婿,卻莫名其妙被掌柜地說動喝了杯茶,然后準備大鬧一場的時候,突然就失聲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