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碗湯(六)</br> 與眾人平身后,皇帝便揮手讓兒郎們送花去了,其中自然也包括太子。樂-文-他一心想和皇后說話,都忘了要往席位上看一眼。</br> 其實除了一心擔憂的皇帝之外,其他人到御花園的第一眼就是先去看千嬌百媚的貴女們。若說這花園中姹紫嫣紅爭奇斗艷,那貴女之間也是不遑多讓的,但偏偏有個少女坐在那兒,便叫其他人都失了顏色。</br> 山茶清麗,蘭花芬芳,寒梅高潔,玫瑰嬌媚……這些花單獨盛開時,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動人,可當它們一起盛開在這御花園,就都要為牡丹讓路。唯獨牡丹,才稱得上艷冠群芳,芍藥秋菊菡萏……在它面前,全部黯然失色。</br> 那名少女就是這百花叢中的牡丹,如烈日如火焰,一眼望去,除了她,再瞧不見別人。</br> 清歡最先收到的花來自她兩名兄長,齊徹笑瞇瞇地首先將花放到她案上,夸贊道:“妹妹今日真美!”</br> 趙氏在一旁笑著罵他:“你這潑猴,誰叫你把花給妹妹了?娘還等著你帶個兒媳婦回來呢!”</br> 齊徹還沒回話,齊恪的花也放在了清歡面前,他淺淺一笑:“今日這花兒,除了妹妹,其他人配不上。“</br> 清歡也不害臊,接了兩朵花放在唇邊輕輕一吻,面上是柔和的笑:“多謝兩位哥哥。”</br> 真的……太撩了,她不知道她這個小動作叫多少偷偷瞧她的人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要想:倘若我將花送給她,也能叫她親吻我的花兒嗎?</br> 然而他們誰都沒有太子走得快,清歡案上又多了一枝沾著清露的花兒,趙氏見了已是大吃一驚,心中又喜又慌,清歡卻微微一笑:“多謝太子殿下。”</br> “你腰間的玉佩……很好看。”太子輕聲說,將花兒往她面前推了一推,“今日花王,應是姑娘。”</br> 清歡但笑不語,太子又凝視了她片刻,轉身朝帝后走去,帝后的淚水穿腸而過,皇帝瞪著這個不孝子:“朕之前同你怎么說的?”</br> 太子無辜道:“可是父皇,兒臣一進來,就只瞧見了她啊!”</br> 皇帝不想承認自己方才差點也看傻了,倒不是有什么齷齪的想法,純粹是看到美的事物的欣賞。后宮的麗妃便是有傾城之姿,也因此才得了個麗的封號,可若和國公府的姑娘比起來,那可真是有所不及。這樣的美人給兒子是極好的,可是……一想起清歡的命格,皇帝險些要哭了。</br> “唉。”皇后娘娘嘆了口氣。</br> 太子輕笑:“依兒臣看,父皇母后多慮了。”</br> “什么?”皇帝差點打他,“朕怎么會多慮?云海大師親口所說,她是天生的大兇命,誰沾上誰倒霉,命中克親,到時候朕跟皇后不都得被克了去!”</br> 太子道:“可是父皇,您忘記了一件事。”</br> “朕忘事?”怎么可能!</br> “云海大師當年不是說了,將小姐在鄉下養十五年,不回京城便可。如今十五年已過,這命格想來是已經破了。”</br> 帝后都忘了這一茬兒了,實在是他們聽到那大兇之命就害怕,反倒是忘了云海大師后面所說。皇帝眨了眨眼:“若是這樣的話……那倒是勉強可以接受……”</br> “還是請大師再來看看吧。”皇后覺得還是要保險一點比較好,事關太子,絕不能輕易點頭。</br> 太子忍不住回頭看了清歡一眼,即便人多,他也一眼就看到那比明珠還要耀眼的少女,心中愛慕難平。只覺著若是能得她為妻,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應當。這種感覺他從未有過,著實令人稀奇。“母后忘了,云海大師給人批命,從來是一人一次,絕無可能有第二回。小姐出生時已經批過,斷然是不可能再批了。”</br> 這個帝后自然知曉,皇帝想了想說:“那就讓欽天監去測,橫豎你若是成親,這生辰八字都是要重新測的。”</br> 太子拱手行禮。皇后看他面上難掩喜悅,嘆氣道:“老話說女大不中留,依臣妾看,這男大怕是也留不住的。”</br> 太子平日里愛讀書,為人風雅,不近女色,其他皇子十二歲就知人事了,他身邊到現在連個貼身宮女都沒有。現在可好,春心萌動,對人家姑娘一見鐘情,本來是大好事,哪里知道會是那個最不適合的呢。</br> 也罷,倘若欽天監測的八字合適,那就遂了太子的心愿。怎么說也是一國儲君,未來的天子,應是有真神庇佑的。</br> 太子送了花之后,眾人都看明白了他的意思,那誰還敢同他搶?因此清歡面前竟再無人送花來了,最后直到結束,案上也僅有三枝,還有兩枝是兄長的友情贈送。</br> 難道說太子這一枝頂十枝?</br> 貴女中不乏有人愛慕俊朗溫文的太子殿下,見太子殿下將花送了清歡,心里簡直嫉妒極了。今日百花宴什么目的大家都清楚,誰樂意讓一個鄉下丫頭截胡?</br> “這位想必就是國公府的大姑娘吧?”一名身著粉衣的少女在婢子簇擁下來到清歡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屑道:“也不過如此。”</br> 不過如此?那方才送她花的太子是眼瞎不成?</br> 清歡單手撐著腮,笑意盈盈:“這位小姐又是哪家的?”</br> “我是于丞相之女,于絲絲。”</br> 生了一副嬌俏好相貌,卻被面上的刻薄給毀了。清歡看了她幾秒道:“你顴骨高起,印堂凹陷,必不得良人,一生孤苦。”</br> 于絲絲本想給清歡個下馬威,沒想到人家不疼不癢不說,還詛咒她!她在家中是被嬌慣壞的,又因為母親和皇后是閨中密友,深得皇后喜愛,從沒有人敢這樣說她,登時惱怒起來:“大膽!”</br> “于小姐慎言。”趙氏冷著臉,“丞相府的確是威風,可我國公府也不是擺設!”</br> 已經回到席位上的齊恪齊徹兄弟見了,不由得想要過來,卻被清歡以眼神阻止了。她拍了拍趙氏的手安撫,而后道:“莫要不知福氣,我可不輕易給人相面啊。”</br> “呵!”于絲絲一聲冷笑,“自己是個大兇的煞星,還有臉說我,要我說,大太太也該小心著些,大姑娘命硬,小心被克著了!方才我聽其他人說國公府的大姑娘如何如何的好,如今一見,不過爾爾。”</br> 她喜歡太子許久了,哪里能忍得住叫清歡占便宜,那枝花應是她的才對!</br> 清歡唔了一聲:“我是不過爾爾,那你豈不是卑微到塵埃里?睜著眼睛說瞎話可不好。”</br> 她毫不在意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對容貌的自信,因為不管怎么看,于絲絲也比不上她一根頭發絲兒啊。清歡又不打算忍氣吞聲,人家都上門說你不過如此了,難不成還要把臉伸過去說您說的都對?“于小姐命不如我的硬,可要離我遠些,待會兒被我克著,這小臉蛋兒花了,或是缺了胳膊少了個腿兒,我可擔待不起啊。”</br> “你!”</br> 她氣人的本事向來一流,趙氏也沒想到女兒的戰斗力如此之強,滿心母愛的她發現,自己好像……沒了用武之地了。</br> 于絲絲與清歡說不到一起去,她也有自知之明,容貌上確實是差了一大截,可她不認為自己在才藝方面會輸。都說紅顏枯骨,如今對方是生得美,可幾十年后呢?太子殿下才不會喜歡一個草包!“你敢同我比試比試么?琴棋書畫,任你挑選!”</br> 于丞相當年是名聞天下的才子,他的女兒自然也是出了名的才女。</br> 趙氏有些擔心,清歡卻不以為然:“你若是輸了,要如何?”</br> “我若輸了,便當眾給你磕三個響頭!”于絲絲覺得她大言不慚,“你若是輸了,就嫁給我家養馬的家丁!”</br> 趙氏面色一變,手卻被清歡握住。清歡微微一笑:“好啊,不過我覺得這賭注不夠公平,你若是輸了,也嫁給我家養馬的家丁好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今個皇上與皇后娘娘都在,便讓他們做個見證。”</br> 她們在這兒說話其實并不引人注意,因為許多人都在互相聊天,然而清歡著實絕色,叫人忍不住將目光放在她身上,所以這比試的賭注一出來,皇帝皇后就知道了。唯獨太子微微蹙眉,他并不喜歡于絲絲,也不喜歡她如此咄咄逼人,在他看來,齊小姐并沒有主動招惹她,于絲絲未免有些過分。</br> 然而帝后卻非常支持,因為在他們眼里,于絲絲實在比國公府的大姑娘更適合做太子妃。皇帝還道:“朕也給你們加個賭注,誰贏了,誰便是太子妃。”</br> 于絲絲找茬的理由明顯的不能再明顯了。她一聽,頓時渾身干勁:“多謝皇上!”</br> ……還沒比呢,就這么有自信?</br> 清歡好心提醒道:“莫說我欺負你,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br> 于絲絲呵呵她:“鄉下丫頭就是沒見識,本小姐待會兒就讓你嫁給我家馬夫!”</br> 她討厭死這個女人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