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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中毒(2)

    ,《風(fēng)中奇緣》原著:大漠謠 !
    李妍看了一眼維姬,抱著劉髆,望著地上的玉塔碎片對衛(wèi)皇后道:“一切聽?wèi){皇后娘娘處置。”
    維姬背叛了李妍,李妍肯定想讓她死。今日的事情明面上全都是維姬的錯,而且兩件都是重罪,衛(wèi)皇后犯不著為了維護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西域舞女而與李妍起沖突。
    衛(wèi)皇后看都沒有看維姬一眼,淡淡道:“一切按照宮中規(guī)矩辦,誤傷了皇子先受杖刑一百,雖然是后宮的事情,但玉塔之事本宮覺得還是應(yīng)該由陛下處置。”
    李妍點點頭。
    杖刑一百!光這個罪名,維姬已經(jīng)是非死不可,還需要什么后面的?李妍哄著劉髆,眼睛卻是挑釁地盯著我。立在衛(wèi)皇后身后的云姨朝我搖頭,衛(wèi)皇后看向我時,帶著勸誡的眼光掃向我的腹部。
    我手中緊緊拽著日的指環(huán),拽得手都疼。為了孩子我應(yīng)該忍、應(yīng)該忍……日給維姬這個指環(huán)時,他絕對想不到我已有身孕,我還需要照顧一個脆弱的小人兒,事后他應(yīng)該會體諒我的處境。而且今日偏偏如此倒霉,連李妍自己都肯定沒有想到她的陷阱能發(fā)展得如此完美,會把皇子牽扯進來,傷得雖輕,罪名卻是天大。
    維姬被宮人向外拖去,她閉上了眼睛,一臉平靜。
    我一面不停地找著各種理由讓自己忍,可一面又在不停地問自己,如果我今日讓維姬死去,我以后能活得心安嗎?如果我為了自己可以隨時犧牲掉別人的生命,我和越變越陰狠的李妍又有什么區(qū)別?我當(dāng)年恨伊稚斜背叛朋友,難道我這不是另外一種背叛?
    我驀地叫道:“等一下!”
    衛(wèi)皇后滿是無奈地瞪了我一眼,裝作沒有聽到,李妍卻是得意地笑了,微朝我點點頭:金玉,你沒有讓我失望,歡迎進入陷阱。
    我跪倒在衛(wèi)皇后和李妍面前:“維姬雖然有錯,卻不是罪魁禍?zhǔn)住!蔽覕傞_手掌,一顆碧玉珠子躺在掌心。
    當(dāng)時一團混亂中,我只搶著撿到一顆珠子,這個物證實在太單薄,單薄到似乎只是把我拖下了泥塘,卻不能讓任何人浮起:“當(dāng)時維姬跳舞時,民女看到有幾顆這樣的珠子滾到她的腳下,她因此而摔倒。”
    李妍瞟了眼珠子沒有說話,她的宮女道:“皇子和公主們常拿著這種玉珠子彈著玩,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她猛地掩住嘴,跪下磕頭:“奴婢萬死。”
    李妍扇了她一耳光,喝罵道:“賤婢,什么話都敢亂說!”李妍看向周圍的人:“除了金玉,還有誰看見這種珠子滾到維姬腳下了?”
    所有人都拼命搖頭。
    李妍一言不發(fā)地看向衛(wèi)皇后,此時已經(jīng)不是殺一個維姬就可以了事了,一個碧玉珠子把流言導(dǎo)向了在場的皇子和公主,誰有可能會心懷嫉恨想打碎父皇賞賜給李夫人的玉塔?還傷了幼弟?
    衛(wèi)皇后的唇邊帶了絲冷笑:“徹查到底,先把維姬帶下去關(guān)著。”李妍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衛(wèi)皇后,衛(wèi)皇后保持著唇邊的那絲笑,繼續(xù)道:“把金玉也帶下去看管好。”
    “咣當(dāng)”一聲,獄卒鎖上了牢門。
    維姬眼中淚花滾滾:“小玉,你何必把自己卷進來呢?”
    我拿起她的手,把玉指環(huán)給她戴上:“既然是日親手交給你的,即使要還給日,也該你親手還給他。”
    維姬剛才赴死時面容平靜,此時反倒眼淚簌簌直落,我替她把眼淚擦去,四處打量了下牢房:“比我想象得好一點兒。”
    維姬立即站起,把地上鋪著的稻草往一起攏,堆了厚厚一高垛,要我坐上去:“牢里終年不見陽光,地氣太陰毒。”
    我摸著自己的腹部,心中暗道:對不起,你爹爹走了未久,我就把你照顧到牢獄里來了。我一直把李妍看做衛(wèi)氏的敵人,并沒有真正把她當(dāng)做我的敵人,可今天起,我們之間再沒有任何情分。她竟然一個陷阱套一個陷阱,這個陷阱的盡頭到底指向何方?李妍想靠此來傷害劉據(jù)和衛(wèi)皇后,出手未免太輕了,她究竟想做什么?我此時一點兒都看不清楚。
    兩天過去,沒有任何動靜。估摸著陳叔和紅姑她們早已亂套,也肯定想過辦法來看我,卻一直沒有出現(xiàn),事情看來很嚴(yán)重。
    我們的飯菜已經(jīng)好過其他犯人很多,但和我日常食用一比,和豬食也差不多,我并不是挑嘴的人,什么都能吃,可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卻被我們養(yǎng)得有些嬌貴,自懷孕后一直貪吃的我變得吃不下東西。
    維姬把她的飯菜中看著好一些的全都揀給我,只給我吃兩份飯菜中最好的一部分,我也不和她客氣,但即使這樣,我仍舊沒有胃口。強迫自己多吃幾口,一轉(zhuǎn)眼又立即吐出來,維姬急得眼淚汪汪。
    我滿腹擔(dān)心和無奈,卻不愿維姬太過自責(zé),強笑著自嘲:“不知道像誰,我和去病都不是挑食的人,卻養(yǎng)了這么挑嘴的一個孩子,以后要好好教導(dǎo)他一番。”
    整座牢房只有柵欄前的一小塊地方在太陽正中午時有幾縷陽光通過一方窄窄的石窗斜斜曬進來,光柱中,萬千微塵飛舞,看久了人變得幾分恍惚,不知道微塵是我,我是微塵,或大千世界本一微塵?
    一雙薄靴,一襲合身熨帖的月白袍,陽光自他身后灑下,為他周身染上一層淡薄如金的光暈,令他看上去仿似幾欲隨風(fēng)化去的虛幻,可那個暖若朝陽的笑卻真實得直觸心底。在這個幽暗陰冷又骯臟的牢房中,他的出現(xiàn)讓一切都變得明媚溫暖。我難以置信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他依舊站在陽光中。
    九爺細(xì)細(xì)打量著我,仿若隔別三世,眼中藏著擔(dān)心恐懼。他向我伸手,雖一言未發(fā),我卻就是知道他想要替我把脈,他要立即確定我一切安好才能放心,默默地把手腕遞給他。一會兒后,他面色稍霽,我想收回手,他卻一轉(zhuǎn)手握住了我,力氣大得我手腕生生疼起來。
    他仍舊笑著,眉梢眼角卻帶著幾分憔悴,看來竟比我這個待在牢獄中的人更受煎熬。我心中滋味莫辨,說不清楚是幸福還是痛苦,半晌后方擠出一句:“我沒有受什么苦。”
    他緩緩放開我的手:“陳夫人不許任何人通知霍將軍,你要我設(shè)法通知他嗎?”
    我搖搖頭:“戰(zhàn)場上容不得分心,此次戰(zhàn)役是對匈奴單于的決戰(zhàn),這是他自小的夢想,如果他不能盡全力打這場仗,會成為他生命中永遠(yuǎn)的遺憾。何況我不過是在牢中住幾日,沒什么大礙。對了,你怎么能在這里?”
    他淡淡一笑:“陛下畢竟也是我的舅父,這個人情又不算大。”
    他說得很是輕巧,可其中的艱險卻是不想也知,只是不知道他為此究竟作了什么犧牲,又對劉徹承諾了什么。以他的性格,什么苦楚都是獨自一肩挑,我即使問也問不出什么來,索性裝作相信了他的話,讓他一片苦心不要白費。
    “玉兒,究竟怎么回事,細(xì)細(xì)和我講一遍,我才好想對策。”
    我靜靜想了一會兒,把事情娓娓道來,我和匈奴的關(guān)系,和日的情誼,以及李妍已經(jīng)猜測到我和日關(guān)系匪淺,所以利用維姬不露痕跡地把我收進了網(wǎng)中。
    九爺聽完后,蹙著眉頭:“你還有事情沒有告訴我,朝中的人都知道霍將軍和衛(wèi)將軍雖然是親戚,可關(guān)系十分緊張,甚至在陛下的有意偏袒下,霍將軍手下的人在軍中常擠對打壓衛(wèi)將軍的門生。如果李夫人只是為了太子位置和衛(wèi)氏有矛盾,她不應(yīng)該開罪霍將軍,反而應(yīng)該利用霍將軍和衛(wèi)將軍的矛盾,盡量拉攏霍將軍,她怎么會一再對付你?這次雖然牽涉到皇子公主,但她顯然更想要你……”九爺十分不愿意把我和那個不吉利的字眼連在一起,話說了一半未再繼續(xù)。
    我笑向他作了一揖:“真是什么都不能瞞過你。”語氣輕快,希望能緩和一下凝重的氣氛,卻沒有成功,九爺依舊皺眉看著我。
    我只能老實地招供:“我和李妍的確還有些私怨,但我發(fā)過毒誓,不能說,其實她對我恨意如此強烈,也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九爺頷了下首,沒有繼續(xù)追問,想了一瞬道:“最關(guān)鍵的就是珠子是誰滾出來的,或者說關(guān)鍵是要找一個掉落珠子的人。江夫人雖然是事情的起端,但她不過是個糊涂人,估計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那個行令的宮女值得一問。”
    “我也是如此想的,當(dāng)時看到她迅速把簽扔回簽筒中,我就有些懷疑那個令根本就是她自說自話,不過李妍能讓她做這樣的事情,肯定絕對相信她,她又在李妍的庇護下,很難問出什么。”
    九爺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不同于往日的笑意,而是透著寒意:“何必問她,只消讓李夫人選擇犧牲她就夠了。”
    我想了一瞬,明白是明白,卻不知道九爺要怎么做才能讓李妍作如此的退讓和妥協(xié)。外面隱隱傳來幾聲鐵器相撞的聲音,九爺眼中滿是不舍:“我要走了,你再忍耐兩三天。”
    自九爺進來后,維姬就躲到了角落里,但一直時不時地看一眼九爺。此時聽到九爺要走,她忽地上前對著九爺磕了三個頭,九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卻顧不上多問,只是極客氣地回了她一禮:“拜托夫人照顧一下玉兒。”維姬匆匆避開九爺?shù)亩Y,帶著惶恐重重點了下頭。
    九爺?shù)碾x開帶走了牢房中唯一的陽光,不過他已經(jīng)在我的心上留下了陽光。
    維姬有些怔怔愣愣,我看著她問:“你認(rèn)識九爺?”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見過他。沒有幾個人見過他,可我們都想象著他肯定是一個心像天那么大的人,所以我們西域人都尊敬地稱呼他‘釋難天’。西域比中原干旱,很多藥草都不生長,漢人總喜歡用高價把藥草賣給我們,可釋難天不僅把藥草店開得遍及西域,價格和漢朝一樣,而且每到疫病流行,或我們無故被卷進匈奴和漢朝的戰(zhàn)爭時,他的藥草都是免費提供給無家可歸的人。我還沒有被挑中做舞伎時,曾見過他在街頭給一個病重的小乞丐治病,那天他也穿了一身白衣,素雅干凈得像神山托木爾峰頂上的雪,而那個小乞丐的身上流著烏黑發(fā)臭的膿血,可他把那個孩子抱在懷里,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唯恐弄疼那個孩子,仿佛抱著的是一塊珍寶。后來在龜茲的王宮里,我再次看到了他,當(dāng)時小王子剛試用完一把威力很強的弩弓,興奮地上前想要擁抱他,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尊貴禮節(jié),他卻絲毫沒有動容,雖然他微笑著,可我能感覺到他心中的冷淡和拒絕。我無意中聽到他們的兩三句對話,又想起當(dāng)年所見,才猜測到他就是傳聞中的釋難天。天下除了他,還有誰的心能如此?他雖然身有殘疾,可他的音容會讓你覺得他比所有人更高貴。我每次見他時,他都笑著,可我總覺得他似乎背負(fù)著很多東西,他的微笑下藏著很多疲憊,所以我一直想,最大的尊敬大概就是不要打擾他。他在王宮中住了三天,我只是在遠(yuǎn)處看了他三天,我每日都會向神祈求,祝福他有一日能像普通人一般。沒有想到,今天竟然又見到他了,而且又是一個最想不到的地方。”維姬微彎著唇角,似乎在笑,可又帶著傷心:“能見到這樣的釋難天真好,他會怒、會生氣,也會因為放心而真心地笑,他不是那個寂寞孤獨的神,可他……卻在……傷心。”
    我默默地扭過頭,不知道視線落在了何處,看到了什么,只想避開維姬帶著質(zhì)問和她自己都未必明白的請求。釋難天,他釋著別人的難,可他的難該由誰釋呢?
    自九爺來過后,我和維姬的生活改善不少,每日的飯菜可口了許多,甚至晚飯后,還會送一大罐牛乳給我們。
    因為我依舊很挑嘴,不喜歡吃的一口也不能吃,一吃就吐,所以維姬總把我能吃的、愛吃的都揀給我,兩人如此分配,我這兩日也基本吃飽。
    黑暗中,維姬輕聲說:“明天我們就能出去了。”
    我“嗯”了一聲。維姬對九爺極度信賴,她根本不理會整件事情的微妙復(fù)雜,她只相信著九爺說過讓我再忍耐兩三天。
    半夜時分,我一頭冷汗地從睡眠中疼醒,想喊維姬卻發(fā)不出一點兒聲音,全身一時寒一時熱,只是不停地打哆嗦,一絲力氣也提不上。
    幸虧維姬睡得淺,我打著戰(zhàn)的身子驚動了她。她一看到我的樣子,嚇得眼淚立即掉出來,沖著外面大喊著叫人。
    我看到她的反應(yīng)心里驀地冷了半截,維姬是一個行事冷靜沉著的人,她竟然失態(tài)至此,我現(xiàn)在的樣子恐怕已是半只腳在鬼門關(guān)外徘徊。
    維姬叫了半晌都沒有人理會,她匆匆把外衣脫下來罩在我的身上,我身子疼得像要碎裂成一段段,只恨不得立即灰飛煙滅,方能躲開這如地獄酷刑一般的疼痛,意識漸漸墜向黑暗。
    不行,我不能睡去!睡著了也許再沒有痛苦,可有人會傷心,我答應(yīng)過去病會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心中一震,拼著最后的一點兒清醒,用力咬在了自己的舌頭上,口中血腥彌漫,人卻清醒不少。
    疼痛來得莫名其妙,不像是病,倒更像是毒。說不出來話,只能用眼睛示意維姬,維姬倒真是冰雪聰明,看到我看陶罐立即把罐子捧來,扶著我把牛乳灌下去。口中的血混著牛乳咽入肚子,胃里翻江倒海般地惡心,我還是逼著自己不停地喝,因為每喝一口,也許我活下去的機會就多一分。
    維姬抱著我只是哭:“小玉,要死也該我先死,是我背叛了娘娘,打碎了玉塔,為什么我沒事情……”她驀地明白過來,臉上全是害怕和悔恨:“我們交換了飯菜,你一個人中了兩個人的毒。”
    我已是滿口的血,卻再咬破舌頭也維持不了自己的清醒,在維姬的淚水和哭求聲中,意識漸漸沉入了漆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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