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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業(yè)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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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走到走廊的盡頭,呂仲明便跳下來,問:“為什么這么想?你不想成仙么?”
    尉遲恭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呂仲明答道:“其實當個仙人,也沒什么特別好的,金鰲島上天長地久的日子,不如凡間來得熱鬧,當然,有我爹在,生活還是挺幸福。”
    尉遲恭嗯了聲,想起了什么,問:“你怎么和你爹通信?能把這里的消息傳遞回去么?”
    呂仲明打了個響指,說:“三味真火燒了信,再默念上清天音咒,送進虛空里,那邊就會收到。以前道士們也知道這招,真火燒盡,可上達天聽,送到昆侖山玉清宮,給元始天尊。”
    尉遲恭點頭道:“古代的祭司們都這么做,直到現(xiàn)在還保留了這個儀式。”
    呂仲明嗯了聲,說:“他們見下凡的仙人這么做,也就都學著這么做,但是,凡間的火焰,是沒有效果的。只是我爹現(xiàn)在收不到信,我又不知道怎么把信送去碧游宮,而且最麻煩的是,我不知道韋護是不是在騙我,得調(diào)查清楚底細再說。”
    這天,整個王府都處于一種緊張的興奮狀態(tài)中,沿途遇見的門客們沒有把起兵這件事掛在嘴邊,但可以看出,大家都有種隱忍的激動。
    尉遲恭稍作打聽,便問到了善導(dǎo)與韋護還在府里,呂仲明便決定上門去,反正大家都攤開來說了。這里是凡間,想必月光菩薩也不會一見面就一巴掌拍下來。拍下來現(xiàn)在呂仲明也不怕了,打不過的話跑路總是可以的。
    “你盡量不要單獨行動。”尉遲恭道:“我覺得佛門還是顧忌凡人的,只要有我,或者秦將軍他們在你身邊,他們就不敢對你動手。”
    “嗯。”呂仲明自己也是這么想的,昨天韋護之所以敢來叫戰(zhàn),無非是仗著沒人發(fā)現(xiàn),且動手前還布下消音結(jié)界,明顯是怕李家人發(fā)現(xiàn)了。
    有這一層在,想必他們也不敢在凡人面前顯露什么佛跡。
    正尋思時,尉遲恭問了一名婢女,那婢女答道:“善導(dǎo)大師與韋護法正在明德殿內(nèi),陪唐王說話。”
    呂仲明道:“還有誰在?”
    婢女道:“三位世子,柴將軍也在。”
    呂仲明暗道這是一家人在聽佛法了,于是一捋袖子,且看小爺怎么去攪黃你們。尉遲恭帶呂仲明到明德殿前,侍衛(wèi)還未通報,里面李建成卻聽他們來了,笑道:“正想去請,這就來了,快快請進。”
    唐王居中,左手下依次是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右手則是柴紹,柴紹再下的客席,才是善導(dǎo)與韋護。
    “來,仲明坐。”李建成親熱地招呼道,婢女便在李建成與李世民之間加了個座位,呂仲明過來,坐下。柴紹則朝一旁讓了讓,說:“敬德,來我這里。”
    尉遲恭坐到柴紹身邊,婢女上前,分茶,李淵道:“仲明神機妙算,實在令人嘆服,相救小兒之恩,我李家無以回報,元吉。”
    李元吉起身,笑著過來朝呂仲明行禮,答謝他相救,呂仲明忙道:“世子快快請起,此乃天佑李家,仲明不過是因緣際會,剛巧碰上而已。”
    柴紹道:“先前只道你料敵機先,不料武功也如此了得,竟能空手折斷張仲堅的秋水劍,有空柴某還想討教一番。”
    呂仲明心中一動,李靖的佩劍是虬髯客贈的?想必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空了還是得接續(xù)好還給他,笑道:“柴大俠的手法才是功夫,晚輩不過是占去些許法術(shù)便宜。”
    李世民道:“昨天沒見你出府,回來時居然一身單衣,連袍子都沒穿,可是半夜用什么縮地之術(shù)出去的?”
    呂仲明暗道你們一個兩個怎么都這么精,笑道:“可以這么說。”
    李建成道:“晉人葛洪《神仙傳》上曾說到沈建能飛行往返,不料世間竟真有此奇術(shù)。”
    李元吉道:“道長能不能教我?”
    呂仲明忽然心中一動,想到如果要保全李家這兩兄弟性命,若是度其仙身,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畢竟昨天救回李元吉,多多少少有點照拂之情,若是來日看著他死在李世民劍下,想必心中有憾。
    李世民朝諸人笑道:“我倒是無所謂學不學,但若將士們都學會了仙法,上陣去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尉遲恭哂道:“只怕世民不能如愿了,學了仙術(shù),是不能胡亂用的,就像一介武官,總不能去欺負小孩一般。”
    呂仲明接話道:“說的是,仙人有仙人的道,凡人有凡人的道,彼此之間涇渭分明,不可逾越,一旦過了河對岸,就不能再回來了,塵世紛擾,與修道之人無干。元吉,你若想學,就得遁入空門,摒棄紅塵,修仙之道存天理,滅人欲,且最后能否修得仙身,還要看個人的造化,你真的想學?”
    一時間殿內(nèi)鴉雀無聲,善導(dǎo)自呂仲明進來后,便猶如入定般不聞外事。李淵沒有介紹,呂仲明也不好貿(mào)然與他們打招呼。
    李元吉思考片刻,然而就是這短短片刻,呂仲明便知元吉至少是現(xiàn)在,不適合去學這些。
    “開個玩笑。”呂仲明道:“元吉來日還有大展拳腳之事,不必拘泥于此。”
    李建成又打趣道:“既然仙人不宜干涉凡人,那呂先生又是為了什么下凡來呢?”
    呂仲明知道昨天救了李元吉回來,諸人已經(jīng)大約心里有數(shù)了。
    “自然也有我的任務(wù),有凡人解決不了,須得仙人去解決的爭端。”呂仲明淡淡道:“倒也不是全不可干預(yù),只要別太越界,為唐王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也是可以的,對了……”
    說著呂仲明裝作不認識韋護,看著他們,笑道:“我和敬德來之前,大家在聊什么?”
    李世民一笑道:“善導(dǎo)大師在說佛法,藥師琉璃光如來的妙處。”
    呂仲明以道家禮節(jié)一抱拳,善導(dǎo)終于從入定中醒來,雙掌合十回應(yīng),呂仲明看見韋護,忍不住便討了句嘴上便宜,誠懇笑道:“藥師琉璃佛能治一切疾,令人延生續(xù)命,韋大師的傷,想必已經(jīng)治好了。”
    善導(dǎo)臉色微變,側(cè)頭看了韋護一眼,韋護極其尷尬,咳了聲:“有勞呂道尊掛心。”
    這話一出,雙方雖然沒有挑明昨夜之事,但聰明人都聽得出,韋護似乎在呂仲明手下吃了個虧。李世民眉頭微蹙,想問個究竟,卻又回過神,便不再多提。
    李建成笑道:“善導(dǎo)大師在函谷關(guān)下顯露佛跡,拯救了數(shù)以萬計的百姓,呂先生在代縣退去突厥大軍,保住了雁門關(guān)下生靈,都是天憫眾生的善心。”
    “世子謬贊了。”善導(dǎo)溫和道:“修佛能使人心境平和,佛道俱是一樣的。”
    一點也不一樣好吧,呂仲明心想,然而善導(dǎo)這么說了,他只得哂道:“佛家見小,道家見大,佛家證自我,道家證天地,雖說有所差別,但歸根到底,還是勸人為善,倒是差不多。”
    韋護開口道:“無我無非我,何來佛家證自我,道家證天地一說?還請道尊賜教。”
    呂仲明心想你這手下敗將就別說話了吧,遂微微一笑道:“不敢當。”
    說畢竟是輕飄飄地帶了過去,韋護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甚是憋屈,呂仲明又道:“各位請繼續(xù),不必理會我。”
    李淵便朝善導(dǎo)問道:“方才大師說到消災(zāi)延壽,該如何做?”
    “平心靜息,治貪、瞋、癡三性。”善導(dǎo)溫和笑道:“不輕啟殺戮,以修佛性,是能消災(zāi)延壽。”
    李淵緩緩點頭,善導(dǎo)又道:“唐王舉兵在即,是為解除眾生危難而來,請?zhí)仆跎拼`。人生而無常,對無常的敏銳感知,能令人享福除患,多以雙眼看看蒼生,憑本心決斷即可。”
    呂仲明聽了個開頭便知月光菩薩雖然法力高強,在講佛理上不算是最強的,大多數(shù)人都對佛門有個誤區(qū),認為佛家乃是出世的智慧,而道家才是入世的哲學,李淵即將大舉出兵,不會對佛門有太多倚仗。如果今天換了文殊或是普賢在,自己只怕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李淵正在思索,而李建成卻朝諸人笑道:“善導(dǎo)大師想在城中建一座佛寺,為父王出征祈福,呂先生是不是也……”
    呂仲明一笑道:“不必建道觀,天地就是我們的道觀,無處不在的‘道’就是我們的神明。”
    數(shù)人都笑了起來,李元吉道:“呂道長所言甚是。”
    呂仲明心道這個時候,招兵買馬都缺錢,還要李淵給你修佛寺,也太沒眼色了吧,李淵有點猶豫,呂仲明又道:“唐王有天命在身,此戰(zhàn)必勝,他日乃是中原之主,我就不祈福了。”
    這下眾人都大笑起來,善導(dǎo)看著呂仲明的目光卻現(xiàn)出一絲嚴厲,嚴厲之色一現(xiàn)即逝,淡淡道:“趨吉避兇,乃是人之天性,道尊,有許多事,你不去改變它,并不是就意味著不存在的。”
    這話一出,李淵臉色微變。
    呂仲明知道善導(dǎo)話中深意,正是暗指李世民玄武門之變一事,便笑笑道:“順應(yīng)天地,自由自在,又有何不可?”
    善導(dǎo)語氣平和道:“既什么都不做,又何必入世?道尊,你對佛門有偏見,入世,便是為了改變,根除人的劣根,去除人的惡念,讓一切朝著至善發(fā)展,若一切交給虛無縹緲的‘天道’,那么人就什么都不必做了,是也不是?”
    “非也非也。”呂仲明一笑道:“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做自己最該做的事,天地總會選擇最合適它的事物,讓它們延續(xù)下去,所以秋天時樹葉會變黃,掉落。動物會冬眠,而來年春到,田野會一片青蔥。世間萬物,大抵如此,硬要去改變什么,乃是不智之舉。善導(dǎo)大師還請三思。”
    在場諸人都聽得莫名其妙,只有呂仲明、善導(dǎo)與韋陀三人知道,話中機鋒正是針對李家在不久后遭遇的那場災(zāi)劫而言。
    玄武門之變中,李建成,李元吉身死,李淵被軟禁,最后李世民成功上位稱帝。通過短短幾句交談,呂仲明也摸清了佛門對李家的態(tài)度——或者說,以藥師佛為代表,在這場爭執(zhí)中所站的立場。
    善導(dǎo)打算以佛門之力,化去李家的戾氣,提前止息這場兄弟鬩墻的禍害。所以——
    ——他應(yīng)當是選擇了李建成。
    “如果不順應(yīng)天道,會怎么樣呢?”李元吉開口道。
    這話突如其來,卻是把呂仲明給問住了。
    “不會怎么樣。”呂仲明想了想,說。
    “不順天道,就會逆天而亡。”善導(dǎo)笑道:“是這么說罷,呂道長。”
    “倒也不至于。”呂仲明也笑道:“不順應(yīng)天道會怎么樣,我還真不清楚,可能會自添煩惱罷。”
    善導(dǎo)淡淡道:“唐王,天道乃是外力,因果,才是內(nèi)力。只要自己愿意種下善因,他的命運如何發(fā)展,最終還是取決于過去的自己,換句話說,現(xiàn)在種下什么因,未來,您就將收獲什么結(jié)果。人的愿力,才是主宰走向的關(guān)鍵。而外界賦予人的煩惱,往往來源于自身感知,若六根清凈,便不至于庸人自擾。”
    呂仲明淡淡道:“是外力還是內(nèi)力影響著我們的命運,這個另說,不過佛家不也有一句話么?”
    “人之所以痛苦。”呂仲明道:“是因為追求了錯誤的東西。我覺得佛陀這句說的很好,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逆反天性,硬要去追求不合適的東西,就會活得不舒服。”
    韋護再次開口道:“我有一事不解,還請道長賜教,道長滿口天命,想必已
    知天命,既然已知天命,無論如何取舍,如何努力,事情都會朝著宿命既定的路線發(fā)展,那呂道長還到這里來做什么?”
    呂仲明心道簡直不想和你辯,遂淡淡一笑道:“韋護法說得甚是,天命在身,眾所趨之,仲明不過是隨波逐流,搭一程這艘順水的大船,閑著無事,過來見證歷史而已。”
    數(shù)人又笑了起來,這句話的暗喻,各自都是聽懂了的,若是外力決定一切,那么李淵既然有天命在身,呂仲明是否輔助,都會稱帝。如果沒了呂仲明,李淵就當不成皇帝的話,那也就無所謂天命了。
    這是一個無解的題,就像它必須在那里是它的宿命,有人去搬動了它,自然也就是它注定會被搬動了一般,那么宿命和宿命之間,便互相沖突了。
    佛家沒有命數(shù)一說,只有因果,韋護這么設(shè)套,本想讓呂仲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然而呂仲明何等精明,還沒等韋護進正題便巧妙繞了個彎,避開了這個自相矛盾的說法。
    “種什么因,結(jié)什么果。”善導(dǎo)知道再這么辯下去,自己一方只會被呂仲明耍得團團轉(zhuǎn),便索性不再與他糾纏,轉(zhuǎn)而朝著李淵,認真道:“唐王若想延壽消災(zāi),便請常常自省己身,清心,靜心,常懷善心。”
    李淵點頭道:“大師所言甚是,受教受教。”
    呂仲明也不說話,知道今天是自己贏了,而且審時度勢,李淵不待見佛家是很自然的,佛家講究舍己為人,講究慈悲,止戰(zhàn),戒欲,李淵正是需下狠手,果斷取舍,*膨脹之時,佛家的說法,對他毫無幫助。
    呂仲明喝著茶,善導(dǎo)又起身道:“在下告辭。”
    呂仲明笑笑,說:“晚輩送法師一程。”
    說畢呂仲明跟著善導(dǎo)出去,兩人走在前頭,善導(dǎo)看著呂仲明,深吸一口氣。
    “菩薩,不可動了嗔念。”呂仲明小聲提醒道。
    善導(dǎo)被這么一說,反而半句話也憋不出來了,呂仲明狡猾一笑,客氣道:“菩薩慢走。”
    善導(dǎo)轉(zhuǎn)念一想,答道:“道尊說的是,六根不凈,妄稱菩薩。倒是我太執(zhí)著了。”
    呂仲明心道既然知道六根不凈,就回去多修煉幾年再來罷,嘴上卻說:“哪里,菩薩所言也是對的,只是唐王現(xiàn)在……”說著搖搖頭,笑道:“非是菩薩愿力不強,而是唐王佛緣未至。”
    善導(dǎo)一笑置之,手里握著念珠,低著眼,說:“縱是刀山火海,為普度眾生,也愿為之一闖,有時候,縱知逆天而行,獨力一試,成敗在所不計,又有何妨?道尊,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呂仲明拱手道。
    那一刻,他忽然因善導(dǎo)的話有所觸動,反而覺得自己才是輸了。
    “世子。”善導(dǎo)又朝過來的李建成雙掌合十。
    李建成忙道:“大師,近日并州事務(wù)繁多,一時間無暇顧及,待父王得空,我再前往進言,為大師修建廟宇。”
    “不妨不妨。”善導(dǎo)道:“有心修行,并不論寺在何方,我便住在城西,世子無論何時,都可過來。”
    李世民有點詫異,看看呂仲明,又看善導(dǎo),似乎察覺出二人水火不容之勢。
    “昨天的話還沒說完,韋護。”呂仲明低聲道,聲音里帶著威脅之意:“元始天尊究竟怎么了?”
    “我不知道,走著瞧。”韋護也冷冷威脅道:“想知道為什么,去問文殊與普賢罷,他倆能回答你。”
    “88!”呂仲明咬牙切齒道:“賭輸了就別回來了。”
    韋護與善導(dǎo)俱雙掌一合十,轉(zhuǎn)身遠去,李世民伸手在呂仲明背上一拍。
    呂仲明被拍中傷勢,登時啪的一聲神經(jīng)斷線,一道霹靂劃過天空。
    “怎么了?”李世民問。
    “沒……什么。”呂仲明淚流滿面道。
    “呂先生似乎不太喜歡他們?”李建成攏著袖子道。
    “沒有!”呂仲明搖頭道:“本道長非常喜歡他們,簡直不能再喜歡了!都是明白人吶!”
    數(shù)人:“……”
    這么有眼色,怎么可能不喜歡?呂仲明心道謝天謝地,終于識趣走了,然而他們還留在并州,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我倒是覺得,呂道長說話很風趣。”李元吉笑道:“所言也句句在理,呂道長,你收我當徒弟罷。”
    呂仲明作禮,李元吉忙回禮,呂仲明摸摸他的頭,本想說句你來日前途無量,如何如何的客套話,然而轉(zhuǎn)念一想,李元吉和李建成的下場都好不到哪里去。一時間又說不出口。
    李元吉又笑著問:“道長,那和尚說,我們?nèi)值埽加薪贁?shù),道長覺得呢?”
    一時間三兄弟都看著呂仲明,呂仲明想了想,說:“相不相信善導(dǎo)大師,唐王心中必定有數(shù),此事,須得聽你們父親。不過他說的行善積德,杜絕惡念,是有道理的。”
    李建成點點頭,作了個請的手勢,呂仲明又道:“事情準備得如何了?”
    “練兵時日久長,關(guān)中傳來消息,又有農(nóng)民軍叛亂。”李建成解釋道:“李密占據(jù)了洛口,假以時日,便將挺進長安,長安說不定會是一場爭奪戰(zhàn)。父親想聘先生為王府參議,不知先生……”
    呂仲明聽到這官職時嚇了一跳,繼而看了眼尉遲恭。
    尉遲恭:“?”
    呂仲明道:“參議是什么?聽起來好威風。”
    眾人:“……”
    李建成有時候根本就不知道呂仲明是在犯二還是故意逗他玩,當即笑也不是,嚴肅也不是,幸而李世民知道他這脾氣,便解釋道:“參議就是參議軍事,政事,如隨軍參贊一職。”
    呂仲明想到這是要讓他當幕僚,但是當了幕僚,就不好隨時抽身走人了,到時候秦瓊和羅士信在外面打仗,自己做什么都不方便。
    李世民隱約有點期待,看著呂仲明,兩人只是一個眼神,呂仲明便心神領(lǐng)會。
    “說實話,我不適合。”呂仲明遺憾道:“行軍打仗,應(yīng)當是可以的,參知政事,只怕不行。”
    李建成早知呂仲明一直以來都在自己面前裝傻,這名客卿與其余人都不一樣,但凡李府門客,無不是絞盡腦汁要為李家出謀劃策。而呂仲明,卻像是有選擇地說話,明顯瞞住了許多話。
    要說求財求權(quán),不像,送去的金銀甚至沒動過。
    要說身在曹營心在漢,更不像,李靖叛逃,呂仲明救回元吉就是最好的佐證。或許此人確實無法以高位來籠絡(luò)。
    “我的使命是守護唐,而守護唐,就是守護天下。根除外力影響,鏟除妖魔,不讓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偏離天命,這不是你們有力去干涉的,但如果讓我為唐王出謀劃策,只怕就沒有閑心去照應(yīng)別的事了。”呂仲明如是說:“眼前正是唐王鼎盛之時,接下來的境況,世子無須擔憂,若有蹊蹺,仲明會及時提醒世子。”
    李家三兄弟又同時拱手,深深一揖,明白到呂仲明這么說,實際上是對李家的莫大照拂,從來沒有一名客卿說過這樣的話,李建成本想再說幾句,然而聽到呂仲明這么回答,只得作罷。
    李家家教極好,呂仲明早料到李建成雖不情愿,卻終究不會勉強,便朝他笑笑,又說:“長安、洛陽都是自古兵家必爭之地,李密手中已經(jīng)有了洛陽,他再吃不下長安了,只要動作快,不會有問題。”
    李世民又道:“若想活動筋骨,不如就在起兵時,跟我們走走,出去打打仗如何?反正府里的武將,你也都認識的。”
    呂仲明轉(zhuǎn)念一想,欣然道:“可以。”
    李建成道:“那便請呂先生擔任右三軍參軍?”
    呂仲明還是覺得這職位太大,參軍是要對全軍負責的,遲早要被累吐血,便道:“不妥,王府臥虎藏龍,自有人能勝任,我跟在世……敬德身邊,當個小兵就行。”
    李世民道:“那就前軍參贊,說定了!”
    呂仲明笑道:“這倒是可以。”
    李世民笑道:“你一時靠譜,一時不靠譜的,今天狀態(tài)不錯,想是吃飽了。”
    呂仲明哭笑不得,說:“哪里,該說人話的時候,還是得認真說句人話的,除了參軍之外,有什么事我能幫上忙,請盡管吩咐。”
    李建成點了點頭,還要問什么時,又有門客前來,李家三個兒子走過府門前時,都被人盯著,呂仲明也不甚在意,回頭見尉遲恭正在與一名侍衛(wèi)商量,便有意落后些許。
    李建成前去回報,呂仲明目送他背影,心里微微嘆了口氣,心想李建成多半是覺得他這人很難籠絡(luò),應(yīng)當會有所忌憚。
    呂仲明站在空地上思索,看見李世民也遠遠地,孤零零地站著。
    “世民。”呂仲明朝他招手,李世民抬頭時又恢復(fù)了那笑容,朝他走來。
    “你爹說什么?”呂仲明問道。
    李世民:“扶持代王為帝,尊楊廣為太上皇,作為起兵名義。”
    呂仲明點頭,說:“他應(yīng)當不會聽那倆和尚的。”
    李世民說:“其實我覺得,善導(dǎo)大師所言,也并非毫無道理。只是他倆都不及你會說,父親又先入為主。”
    呂仲明哭笑不得道:“你別干涉這件事就行,也別太相信他們。”
    李世民一怔,繼而轉(zhuǎn)念一想,大笑道:“你吃醋了?”
    呂仲明無奈了,說:“沒有,記得這句就行了。”
    李世民道:“他們只是找我大哥,沒怎么在意我,我只是覺得,善導(dǎo)大師說的有道理。當然,你說的比他們說的更有道理。”旋即又一本正經(jīng)笑道:“你說,你的職責是守護‘唐’,令我想起一個人。”
    “聞仲么?”呂仲明問道。
    李世民點頭,說:“聽到你剛剛那么說時,我心里突然有點觸動。你會留下來,一直到李家的人都變老么?”
    “應(yīng)該會。”呂仲明想了想,笑道:“不一定常常在,不過守護你,是可以的。”
    呂仲明說出那句話時并無他意,然而聽李世民這么一說,忽然又有觸動,他回頭看了眼晉陽府的宏偉建筑,瓦鱗披著日光,沐浴在朝暉之中。
    他倏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就像見證了一個小孩,漸漸地長大一般。
    李世民:“我去看看你哥哥們操演的新兵,去不?”
    “你們?nèi)グ伞!蔽具t恭也交代完事過來了,難得地主動把呂仲明讓給他,說:“我正好去辦點事。”
    李世民便朝尉遲恭笑笑,搭著呂仲明肩膀走了。
    這天呂仲明陪著李世民一路在軍營里轉(zhuǎn),先是去看過秦瓊與羅士信,又認識了幾名將領(lǐng),李世民還想帶他去找長孫無忌,然而長孫無忌不在家,去為王府里籌備事了。
    當天傍晚,二人坐在河邊看夕陽時,李世民說:“我想打仗,想帶兵,有你,有秦瓊、羅士信、有敬德,大家一起參戰(zhàn),一定很有意思。”
    “不要著急。”呂仲明道:“有機會的。只要開戰(zhàn),你父親一定會派你帶兵,讓你大哥留守晉陽。”
    李世民道:“別的我倒是不指望了,只希望有一天能帶領(lǐng)天策軍,縱橫關(guān)中。”
    “以后天策軍都是你的。”呂仲明笑道,他還有一句話未曾說,那就是:連這個天下,都是你的。
    “我認真問你一句。”李世民認真道:“別騙我,善導(dǎo)大師說我們?nèi)值軙忻凶⒍ǖ慕贁?shù),是真的么?”
    呂仲明看著面前夕陽下的長河,與金光粼粼的河水,輕輕嘆了口氣。
    李世民在那一刻,臉色就變了。
    呂仲明側(cè)過頭看他,兩人久久對視,不做聲。
    “告訴我……”李世民的聲音發(fā)著抖:“你知道許多事,是不是?你說,你是上天派來幫助我的……我大哥是不是……”
    “如果有一天,當你必須在家,與天下百姓之間取舍。”呂仲明低聲道:“你會選哪一個?”
    李世民難以置信地顫抖起來,問:“他們會發(fā)生什么事?”
    呂仲明想了想,他還是不忍心告訴李世民這一切,不是因為怕改變他們的命運,而是覺得,當告訴李世民這些話后,事情如果仍然一路朝著無法挽回的方向發(fā)展,會令他覺得無法承受。
    “每一位來看我的師父,幾乎都說過一樣的話。”李世民道:“他們說,在我的心里,住著一只魔,而在李家的命運里,就背負著一個古老的劫數(shù),須得設(shè)法化解,所以……父王才不相信,會將他逐出并州。”
    呂仲明道:“不,不是這樣的。”
    李世民長嘆一聲道:“我還記得,從小開始,見過的僧人,說的話都差不多,更早以前,在我剛出生時,有一位沒有名字的法師,在滎陽看過我,就說我在我之后,還有兩個弟弟,而我們四兄弟,注定會面臨劫數(shù),就連我們的后代身體里,也流淌著一種罪孽的血。這種業(yè)報,會一直伴隨著李家……”
    “不是這樣的!”呂仲明眉頭深鎖道:“千萬不要這么想!世民!”
    李世民看著他,呂仲明道:“你的身體里沒有什么魔,動蕩與平靜,毀滅與創(chuàng)生,本就是太極輪的兩極,猶如一陰一陽,沒有人能完全摒棄內(nèi)心的惡,也沒有人能墮落得無法拯救,更何況,你還什么都沒有做呢。是對是錯,千百年后,自有人去評說。”
    李世民明白了,點了點頭,笑了起來。
    呂仲明站起身,說:“不要再想這件事了,你們李家的血脈里,沒有什么罪孽,相信我。什么臟唐弱宋,都是瞎掰的,沒有誰會搞死自己的兒子女兒,也不會有什么安史之亂,更不會有什么六軍不發(fā)無奈何,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
    李世民:“???”
    呂仲明說:“你就是你,你必須直面你所有的陰暗與光芒,盡人事,聽天命,就這樣。”
    尉遲恭找到了他們,遠遠地站在夕陽下,呂仲明身上隱隱泛起金光,說:“天佑你大唐。”
    呂仲明轉(zhuǎn)身朝尉遲恭走去,與他牽著手,晃了晃,離開了站在河邊的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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