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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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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遲恭站定,想了想,又背著呂仲明,大步朝城里走去,說:“我還是會挺他。”
    呂仲明只是嗯了聲,沒說什么,尉遲恭也知道他心里已有計較,沒再問他。回城后,呂仲明一直沉默沒說話,魏老頭已做好菜在等兩人回家吃飯。
    昨天的是鮮肉釀茄,醬酒燜鴨……今天的開胃菜是醋芹,呂仲明吃了幾口,又端上來四盤,蔥油手抓雞,春筍清湯,一味炒蛋最是人間美味,鮮香可口,滑嫩怡人,還配了一小碟蒸咸魚。
    魏老頭每次做菜都控制得剛剛好,深得大成若缺的道家精髓,總是勾起呂仲明的食欲,又不讓他沒節(jié)制地吃得膩味,不管呂仲明怎么抱大腿哀求魏老頭再做一次炒雞蛋,魏老頭都雷打不動,說等你該吃了自然給你做,吃多了就不稀奇了。
    呂仲明淚流滿面心想,要是早來個幾十年,必須跟魏老頭談戀愛啊!
    尉遲恭今夜卻是吃吃停停,顯然有心事,呂仲明也沒說話,尉遲恭喝著悶酒,抬眼看他,眼里仿佛帶著說不出口的意思。
    “知道了。”呂仲明道:“你是我夫君,當(dāng)然站在你這邊。”
    “嗯。”尉遲恭笑笑,點頭。
    尉遲恭想了想,給呂仲明斟酒,呂仲明便喝了,兩人喝了幾杯酒,呂仲明有點醉意,又問:“可是,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建成么?”
    “不了。”尉遲恭聽到這話,表情又有點不太自在。呂仲明解釋道:“我不是說,建成就一定比世民好,但我爹常說,人都有七情六欲,感情是影響一件事判斷的重要因素,所謂君子,就是盡量少感情用事,做自己認(rèn)為對的,而不是好的。”
    “假設(shè)真有廢立太子這想法。”呂仲明聲音小了些,說:“來日太子就是君王,他的為人,將直接影響整個天下,千萬人的家業(yè),和對一個人的感情比,你會選誰?”
    尉遲恭微微一笑,說:“你呢?你不是已經(jīng)選好人了么?”
    呂仲明認(rèn)真道:“我不會告訴你的,假設(shè)我們都不知道誰會勝,誰會敗,你會不會重新考慮?”
    尉遲恭不說話了。
    呂仲明又道:“我當(dāng)然無所謂,我是仙人,誰想清算,能清算到我頭上來么?我自然有保住你們的本事,可是如果連我也不知道誰會贏,也沒什么本事,只能賴著你過活,是個混吃等死的小白,你得保護(hù)我,保護(hù)大家,你會怎么選?”
    尉遲恭沉默片刻,放下筷子,注視呂仲明的雙眼。
    兩人都有點醉了,呂仲明咽了下口水,看著尉遲恭,臉色有點發(fā)紅,隨和地笑了笑。
    “你的笑容就像你爹……不,你仲父一樣。”尉遲恭注視呂仲明,說。
    “有么?”呂仲明莫名其妙,撓撓頭,尉遲恭又忍不住笑道:“現(xiàn)在的神態(tài),又像你爹了。”
    “我仲父老說我爹是二愣子主公。”呂仲明自嘲道,現(xiàn)出微微的紅暈,尉遲恭道:“你和你仲父的笑容,都是胸有成竹的笑,看起來都令人十分安心。”
    “謝謝夸獎。”呂仲明一臉麻木道:“我可不這么覺得呢。”
    尉遲恭穿著一身深藍(lán)色武袍,交疊的衽開得甚低,現(xiàn)出健壯的胸肌與腹肌,露出胳膊,注視呂仲明,曖昧地笑了笑。
    呂仲明:“?”
    尉遲恭道:“媳婦,咱們來玩一個游戲如何?”
    “什么游戲?”呂仲明莫名其妙道。
    “假裝成凡人的游戲。”尉遲恭莞爾道:“方才你倒是提醒了我,如果你只是一個跟著我的小糊涂,就像你仲父追隨你爹,成為他的謀士那樣,夫君我該怎么做,你又怎么做。不如咱們就來試一次,將我當(dāng)做你的主公,盡心竭力地輔佐我。”
    呂仲明答道:“可以啊,有什么好處?”
    尉遲恭一怔,呂仲明哈哈笑了起來,尉遲恭正色道:“別鬧,我答應(yīng)你一件事。”
    “做什么都行嗎?”呂仲明拈著筷子,狡黠地問。
    “做什么都行。”尉遲恭目光移到呂仲明的筷子上,說道:“你想做什么?想把筷子j□j老子馬|眼里嗎?”
    呂仲明冷不防被尉遲恭這句一撩,險些噴了出來,面紅耳赤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開個玩笑。”尉遲恭總是很欣賞呂仲明被調(diào)戲的表情,伸手搭著他的肩膀,說:“愿意么?”
    呂仲明瞥尉遲恭,不知道為什么,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尉遲恭被捆在房里,胯|間那粗壯大物筆直流水,前端現(xiàn)出半截筷子的畫面。
    呂仲明:“……”
    “怎么了?”尉遲恭呼吸里帶著酒氣,低聲道:“想做了?”
    呂仲明舔了下嘴唇,說:“要我答應(yīng)你,先把我伺候爽了再說。”
    尉遲恭的呼吸登時急促起來,按著呂仲明的手要壓下來,外面卻傳來聲音。
    “陛下駕到——”
    兩人馬上分開,呂仲明整理衣服,沒想到李淵竟會在這個時候來拜訪,李淵是君,尉遲恭是臣,要見尉遲恭的話只要宣一聲就行了,登門造訪,唯一的目地就是呂仲明。
    只有他呂仲明地位超然,想不見就可不見,呂仲明正要抬手,指間迸發(fā)出金光,要遠(yuǎn)距離把門砰然摔上,讓李淵吃個閉門羹時,卻突然改變了主意。
    “可以。”呂仲明側(cè)頭看尉遲恭,帶著狡黠的笑意,說:“就這么說定了。”
    尉遲恭點頭,利落系好外袍,起身迎接李淵。
    “在聊什么?”李淵和藹笑道。
    “在聊把筷子……”呂仲明隨口答道。
    尉遲恭:“……”
    呂仲明硬生生轉(zhuǎn)了話頭,答道:“……筷子掉到地上的事。”接著眉毛一揚,得瑟地朝李淵笑了笑。
    李淵人未到,聲先至,笑道:“聽說國師從洛陽歸來,便抱恙在家,特地來看看。”
    呂仲明大喇喇地坐著,笑道:“陛下請坐。”
    李淵第一次來呂仲明家里,掃視房內(nèi)一眼,說:“有什么短缺的,敬德你派人來說一聲。”
    尉遲恭站著抱拳道:“謹(jǐn)遵陛下吩咐。”
    李淵過來坐下,呂仲明便吩咐人上酒招待李淵,李淵便親切問道:“如何?沒事罷?”
    “實不相瞞。”呂仲明答道:“洛陽一戰(zhàn)中,耗損了真元,須得靜坐修煉。”
    “唔。”李淵道:“聽說了,神秀,道信,玄奘等人,都離開了洛陽,前往天下苦行修煉……是不是……”
    “是。”呂仲明點頭道:“在洛陽那一日,確實與佛門斗過法,當(dāng)然,這場斗法,城外大軍并未看見。”
    呂仲明朝李淵約略講述了一些法術(shù),直聽得李淵神情聳動,李淵忍不住道:“世間還有此奇妙之事!”
    呂仲明笑道:“斗轉(zhuǎn)星移,千載光陰,乃是宙,須彌山納于芥子,乃是宇。如此場面,若非佛道六大教主齊聚,否則這人世間,再也湊不齊這陣容了。”
    即使是尉遲恭,也是今天才得知那天的法術(shù),問:“所以洛陽那場斗法,停止了光陰,開辟了另一個與洛陽重疊,又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戰(zhàn)場,是佛道合力所為?”
    “對。”呂仲明笑道:“道家對陰陽,動靜,正反的掌握,正是時間流向的原理,而佛家的須彌山陣,無我無世,空明幻虛,同樣也是對空間的規(guī)則掌握。”
    李淵一時半會,也不太理解,只得頻頻點頭,又關(guān)切道:“待回去后,寡人便著人將最好的藥材送來,助國師調(diào)理。”
    呂仲明笑道:“不必,只要靜養(yǎng)一段時日,便可痊愈。”
    李淵又問:“需要多久?”
    呂仲明沉吟片刻,說:“說不準(zhǔn),但不會有大礙。”
    李淵聞言放心些許,又說:“建成已為國師在城西建一道觀,未塑神像,也未題匾,待國師將養(yǎng)好后,可前往打理,供奉咱們道家的真祖,為國祈福。”
    呂仲明微微一笑,點頭道:“如此便多承陛下心意了。”
    沉默片刻,李淵又道:“魏師父當(dāng)年是唐王府中主廚,不知庖廚之術(shù)……”
    “滿意!”呂仲明笑道:“非常滿意,魏師父人太好了!手藝佳,人也好!”
    李淵微笑點頭,呂仲明什么都好說,唯獨在吃上面,確實非常承李淵的情。又補充道:“尤其是蒸饅頭,上湯秋葵,炒雞蛋這幾味,還有早上做的清湯素面,簡直就是天下一絕,再吃不到比這更好吃的東西了!”
    “正是正是。”李淵也心生感慨,笑道:“魏師父自十七歲跟隨家父,屈指一算,已過四十三載,昔年也吃過魏師父不少佳肴,他年輕時,自以花團(tuán)錦簇,味道厚重,美味珍饈為上,如今已逾耳順之年,卻是返璞歸真,將廚藝的大境界化于一碗素面,一碟炒蛋之中,實乃我望風(fēng)莫及。”
    呂仲明笑道:“這就是道之化境,天地杳闊,清風(fēng)飄雨,諸藝繁雜,千變?nèi)f化,到頭來,卻又盡數(shù)歸于這個‘一’里,想必陛下也漸漸地明白了。”
    李淵又樂道:“先祖似乎也這么說過,有句話是治大國……”
    “……猶如烹小鮮。”呂仲明莞爾道。
    兩人相視,李淵會心微笑。
    呂仲明雖然一直與李淵不太熟,也沒什么興趣與他說太多話,每次感覺雙方都像是在互相利用,但偶爾這么聊聊,也挺有趣的,李淵像個狡猾而聰明的長者,知道在什么時候裝傻,什么時候顯露出自己的聰明。
    李淵又嘆了口氣,說:“少時總想著有一天,若能安撫萬民,我將如何如何,如今真的坐上了這個位置,卻覺得舉步維艱,如履薄冰,頗不容易。”
    呂仲明知道正事兒要來了,多半又是要討自己一句預(yù)言,晉陽突厥盤踞不去,乃是李淵心頭大患,不待李淵詢問,呂仲明便索性開門見山道:“陛下可是擔(dān)心西北戰(zhàn)況?”
    李淵緩緩點頭,呂仲明正要告訴他不必?fù)?dān)心,卻看見尉遲恭的目光,兩人眼神一對,呂仲明便想起方才的約定。
    “李靖將軍仍守著黃河沿岸,不知突厥會何時再來。”李淵眉頭深鎖道:“國師有何良計,可解并州之威?”
    呂仲明喝了口茶,看著李淵,不說話,空杯子在桌上輕輕叩了叩,尉遲恭便過來,握著木勺柄,給他續(xù)上新茶。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呂仲明道:“陛下,自霍邑一路打來,是該換換打法了。”
    李淵笑了起來,說:“魏征也這么說,依國師之見,派誰出戰(zhàn)合適?”
    呂仲明沒有回答,反問道:“依陛下之見,派誰出戰(zhàn)合適?”
    李淵沉吟不語,本以為像以往一般,呂仲明會在李建成與李世民之間選一個,不料呂仲明這時候,卻沒有再正面回答他。
    呂仲明自然知道李淵在想什么,若有可能的話,老頭子想派李建成出戰(zhàn),畢竟是晉陽是因為李建成丟掉的,著落在他身上打回來,也是尋常。但李淵又怕萬一派李建成出戰(zhàn),再輸一場,這太子也不用繼任了,還不如直接送給突厥來得爽快些。
    派李建成,則能鞏固太子的地位,就是怕輸。
    派李世民,打贏的勝算更多了些,然而李世民再立下奪回晉陽的戰(zhàn)功,要如何賞他?
    李淵問別的話還好,譬如說并州何時用兵,抑或如何瓦解突厥攻勢,呂仲明或許還不會想到這上面去,然而這么一問,就無異于告訴呂仲明:他還是屬意李建成這個太子的,或許這次前來,本是想請求呂仲明的幫助,奈何呂仲明并不想出戰(zhàn)。
    正在這時,秦瓊恰好就來了,進(jìn)門道:“仲明,羅成讓咱們……”
    “……過去喝酒。”秦瓊一見李淵,馬上抱拳道:“陛下。”
    李淵微笑道:“叔寶,過來坐坐聊聊天?”
    這時候的李淵,感覺就像個大家長,毫無帝王的架子,呂仲明轉(zhuǎn)念一想,秦瓊來得正好,便接上了李淵的話頭,說:“我不去了,你們?nèi)チT。”
    尉遲恭馬上反應(yīng)過來,躬身道:“那我與叔寶,去羅將軍家里坐會。”
    李淵道:“但去無妨。”
    尉遲恭與秦瓊告辭,呂仲明便拿著木勺,親自給李淵烹茶,舀茶。尉遲恭走了,李淵有的話,總算可以說了。
    “世民驍勇善戰(zhàn),卻一路上橫沖直撞。”李淵道:“我對他頗不放心。”
    呂仲明沒有接口,李淵又道:“建成呢,從小到大,我便對他寄予厚望,也或許正因為給他太大的期望,令他總是不知所措。”
    “我讓他多讀書,朝先生們請教,學(xué)習(xí)如何待人,如何操持王府。”李淵道:“畢竟他是李家長子,不宜上陣掄刀動武,總該和讀書人多打交道。也正因如此,建成不諳打仗,反而是常與武人玩在一處的世民,沒有諸多束縛,過得更自在些,路子也更寬些。世民做好了,總會得到夸獎,而建成做好了,卻是他該做的,想必他時時也介意我這個父親,教訓(xùn)的時候多,褒獎的時候少。”
    “你回來了之后不再去東宮。”李淵道:“建成不免心里惴惴,生怕觸犯了國師,終于忍不住在我面前提及,若有不周之處,自該前來謝罪。”
    呂仲明笑道:“當(dāng)然不是,只是懶怠動而已,且但凡家中長子,總是會被對待得嚴(yán)苛些,很正常,我也有個大哥,沒有得道成仙,小時候跟著我爹學(xué)文學(xué)武。”
    “哦?”李淵有點詫異道:“還有這事?從未聽你說過。”
    呂仲明點頭道:“他也有他的責(zé)任,因為是長子,關(guān)系又比較……不便明說,總之從小到大,我爹總是對他很嚴(yán)厲,他也恨我爹,從來不叫他爹,最后搞得反目一般。”
    “他還把我爹趕得老遠(yuǎn)。”呂仲明又說:“想是眼不見心為凈。”
    “后來我爹離開人間前,本來就病得快死了。”呂仲明道:“我哥才哭了一頓,八百里趕馬去看他,跪在他病榻前,沒說話,只是陪著他。”
    李淵靜靜聽著這些話,呂仲明又唏噓道:“一直陪著,到他離開,他才叫了聲爹,那聲爹,令我爹一直惦記到現(xiàn)在,每次他想起我大哥時,就會坐在桃花樹下彈琴。”
    李淵微笑道:“這么看來,建成心里還是有我這個爹的。”
    呂仲明淡淡道:“我爹時常后悔,把我哥帶大的這些年里,從來沒問過他想要什么。”
    這話說出口時,李淵驀然一震,呂仲明又笑道:“可能我爹認(rèn)為,身為男兒,天大地大,責(zé)任最大,有許多事,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得不落在每個人的肩上,就連恣意笑,隨性哭,都是一種奢侈,但也正因如此,錯過了許多本該珍惜的東西。”
    “所以。”呂仲明隨口道:“到我身上時,我爹便不怎么約束我了,總是說,既然想好了,就去做罷,盡量自己打,打不過的時候,爹再幫你,別丟爹的人。”
    廳內(nèi)長時間的沉默,直到香爐內(nèi)的燃香散去,李淵才長嘆一聲。
    “世民想要什么,建成想要什么?”呂仲明道:“陛下問過他們么?”
    李淵緩緩點頭,說:“其實今日來,本想問國師一句話,先前世民也說過,你來此地,為的是辦一樁事,現(xiàn)在,料想此事也辦完了……”
    呂仲明聽到這話,便知李世民已將自己與佛家的角力內(nèi)情告知了李淵,淡淡一哂道:“是,打下洛陽那天便該走了,卻舍不得這里的人,所以還是多留一段時日。”
    “國師給我個說法罷。”李淵道:“大唐自晉陽起兵,便得國師一路扶持。傳國玉璽,更是你馭金龍,代天授我,未得你一句準(zhǔn)話,老頭子睡覺也睡不踏實。”
    呂仲明樂道:“陛下言重了。”
    呂仲明袖手起身,走到回廊前,天際一輪明月,光耀大地,空氣清澈,春風(fēng)吹來,櫻花在夜色中落了滿地。
    “我守護(hù)的不是世民,也不是建成,而是大唐。”呂仲明道:“陛下足可放心,仲明既托陛下之助,完成了來此的任務(wù),說不得還欠李家一個人情,不管陛下屬意誰,仲明都不會插手。”
    “若有變故。”呂仲明道:“至少,我會給陛下一個交代,哪怕這交代不一定能遂陛下的心愿,但我可保證,是最好的,這樣成不?”
    李淵沉吟片刻,點頭笑道:“多謝國師。”
    李淵信步走出,呂仲明朝他一揖,李淵也朝呂仲明一揖,施施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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