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本身就是一座龐大的藝術(shù)品,一磚一瓦一浮雕都是出自皇家建筑師之手,而能配的上‘皇家’‘御用’這樣稱謂的人,其才能都是舉世無雙的出挑,顏薰兒總是懷著崇敬之心想要在這里走一走,看一看,踏著陛下腳底的石板,細數(shù)他所見的一物一景,光是這份自認為的‘感同身受’,就足夠她樂在其中了。
一路安安靜靜的沒碰見什么人,顏薰兒還以為這是到了什么僻靜的角落,忽然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她站在墻根處,零零碎碎聽到了阿爹的聲音,李恒大人的聲音,還有幾個陌生的聲音,陛下偶發(fā)只言片語,卻也清楚飄進顏薰兒的耳朵里。
不遠處就有一分叉,顏薰兒趕緊躲過去。
她可不敢聽他們的墻角,也不敢在后面遠遠跟著,要是被抓包就更尷尬了,也一定會被阿爹罵。
顏薰兒靠著宮墻站,又想偷摸露個頭看他們往哪邊走又怕被發(fā)現(xiàn),不知所措呆呆在那躲了好一會才下定決心只偷看一眼。
她的小手指扒著墻拐,一只眼睛往外試探,這一眼,當場把她嚇住了。
顧齊修長身而立,雙手背在身后,正靜靜低著頭。
顏薰兒朝他身后看,阿爹和那群大人正說著話消失在轉(zhuǎn)彎處,視線又向下移,原來顧齊修在看她落在地上的影子,還以為是嚴嚴實實躲起來了,卻做了掩耳盜鈴的蠢事,顏薰兒頓時臉紅了一截,趕緊跑出去行禮了。
“免禮。”顧齊修目光淡淡的落在顏薰兒身上,雙眸充斥著不明顯的疲憊。
兩人之間的距離有三四步遠,顧齊修上前,距離極近才停下。
“昨夜睡得好嗎?”
顏薰兒沒有細品,聽著只覺得心里一悸,幾日不見,問她“吃了沒”還算正常,這“睡得好嗎”是不是有點……超綱了。
“好啊,我每晚都睡的很香,日上三竿了都舍不得起,家里就我最懶了……多謝陛下關(guān)心。”
不知所云。
顏薰兒真的想堵住自己的嘴,為什么要自爆短處?
懸崖勒馬,為時不晚,顏薰兒趕緊把話題往回拉,“倒是陛下您看起來很疲憊,是宮里又生了什么變故嗎?”這話她本不該問,但到嘴邊又不自覺溜了出來。
顧齊修一夜未眠,回來就直奔監(jiān)察司,整個人就像提線木偶一樣一刻不停的轉(zhuǎn)了兩天,鐵打的身體也會累啊,何況他是骨血肉體。
他跳過了顏薰兒的問題,“走,去我那坐會。”
顏薰兒急切想見顧齊修的心情不完全是因為思念,她是想和他說說宋明家的事情,包括在宋家發(fā)現(xiàn)的那兩個可疑人,還有縱然,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沒什么好說的,昨日和安街戒嚴,陛下和顏相、各司長爭分奪秒的議事,顯而易見,秘而不宣的清剿行應當已經(jīng)開始了,輪不到她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丫頭費神。
“是。”
顏薰兒跟上,注意到顧齊修掩在寬大袖袍中的露出的一截手指,似乎沾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還沒等看清,又藏進袖中了。
“陛下。”她追了一步,“您的手怎么了?”
落在身后地面的兩道欣長黑影,一高大一瘦小,連他們的側(cè)顏輪廓都勾勒的很清晰。
顧齊修手指上那點被磨出血揉進沙的小傷不在話下,起初摸什么東西都有點皮肉研磨的痛感,但他恢復能力強,這會已經(jīng)沒感覺了。
顧齊修攥著雙拳,捏到指尖傷口的地方才有了感覺。
“可以讓我看看嗎?”
顏薰兒本能的伸出手,等著顧齊修把手遞過來,顧齊修是沒打算展示傷口的,卻因為她的動作沒忍住遂了她的意,攤開手掌任她看。
“嘶……”顏薰兒目光躲閃了一下,不忍看那觸目驚心的傷口,替他疼了起來,眼圈也說紅就紅了。
果然還是不能嚇她。
顧齊修就要把手收回去,卻被顏薰兒一把握住。
她的手小而纖細,小心翼翼握著他的手心,絲毫不敢碰他手上的手指,低頭吹了吹,半句話也說不出了,一切都在不言中。
“小傷,回去處理一下就好了。”
顏薰兒也不認路,就低著頭跟在顧齊修身后,回了龍元宮,葉公公已經(jīng)等在門口,立即迎上來行禮。
“陛下,您可算回來了。”葉公公面露憂色,上下細細觀察著,確認陛下安好才放心,他讓開身伸手將兩人向里面引,順便和躲在一旁的顏薰兒打招呼,“見過顏四小姐。”
顏薰兒心系顧齊修手上那點傷,輕扯顧齊修的衣袖。
顧齊修腳步一頓,朝葉公公道:“去請周太醫(yī)來。”
葉公公領(lǐng)命出去了,太醫(yī)署離龍元宮近,不一會周太醫(yī)就提著藥箱到了,他跪在案邊用藥酒給顧齊修清理傷口,顏薰兒就眼都不眨的緊緊盯著,周太醫(yī)是多年的老太醫(yī)了,醫(yī)術(shù)卓越,處理這點小傷不在話下,但是手指尖上受傷是連心之痛,這皮肉之中揉了沙粒又凝了血漿,周太醫(yī)細心處理著,扯開已經(jīng)隨血液凝固的皮肉擦立面的細砂粒時動作盡量溫柔,額頭上漸漸憋出了豆大的汗珠。
顏薰兒既不是受傷的,也不是治傷的,倒是和周太醫(yī)感同身受出了一身汗,顧齊修臉上無波無瀾,手指卻時不時輕微抽動,那是疼的。
顏薰兒每每捕捉到那雙好看的手抽痛就會抬頭看顧齊修,皺著眉,眼里充滿無可奈何的心疼,但她又不能問陛下‘疼不疼’,陛下就算疼又怎么可能會說出來呢?
她只能幫盯久了手指頭老眼昏花的周太醫(yī)指點哪里沒有處理干凈,一來二去把老太醫(yī)給惹急了,又急又亂。
處理好傷口,周太醫(yī)把顧齊修的手指包成了十只小包子,顧齊修從頭至尾未發(fā)一言,這時卻不樂意了。
他蹙著眉看自己的手,問周太醫(yī),“何時能拆?”
“回陛下,傷口不要碰水,手指不要勤用力,一日就可恢復了。”
顧齊修沒再說什么,讓葉公公送周太醫(yī)出去了。
顏薰兒十分用心的記住了周太醫(yī)的囑托,自覺做起了顧齊修的手,她眼力見極佳,見顧齊修要去拎茶壺,就搶先幫著沏了茶,見他要撐著桌面挪身子,就把手遞過去供他扶著,讓他的手指晾空,又把茶杯端起來放到他的手心。
“小心燙。”
顧齊修一笑,欣然接受了這份心意,送到嘴邊掇飲一口。
顏薰兒終于得空說話了,她很小聲的開口,“陛下,小傷也是傷,您是萬金之軀,應當萬萬小心,保重身體……”
顧齊修看見小茶杯淺淺的茶水表面映出自己的眼睛,昨夜的記憶涌現(xiàn)上來,聽說縱然以顏薰兒相威脅,他確實忙中生亂了,若不是心里在意,他怎會在山彎處騎快馬。
“有些傷,是不可避免的。”
顧齊修搖搖頭,飲盡杯中茶水,將手掌攤平。
顏薰兒不懂他的無可避免是什么,也無從問起,只勤快的從他手上把茶杯拿開,添上茶。
“我聽淮川說,你昨日去司琴坊了。”顧齊修用的不是問句。
顏薰兒呆呆的點頭,一時有點尷尬,也不知他怎么忽然問這個。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顧齊修的語氣嚴肅了幾分。
“我知道。”
“知道你還去?”顧齊修臉上明明白白的寫著:那是你該去的地方嗎?
這是訓斥嗎?顏薰兒摸不著頭腦,出言解釋,“我是去找縱姐姐的,我與她偶然相識,縱姐姐對我不錯,我只是剛好在和安街上,想去找她聊一聊。”
順便請教琵琶。
顏薰兒不好意思說自己準備自學琵琶的事情,那是她在經(jīng)了五月一番提點之后決定培養(yǎng)點風雅志趣的選擇,如果她是個琴棋書畫都懂一些的人,或許就能常在陛下面前表現(xiàn)表現(xiàn)了。
但她都還沒有開始學,至今對樂理還是一竅不通,說出來也許是白白讓陛下見笑了,所以她悄無聲息抹去了這一段。
“別再去了,她不是你該接觸的人。”顧齊修直言。
這下顏薰兒心里跟明鏡一樣,能確定顧齊修是已經(jīng)查到縱然頭上了。
心照不宣那一套太引人煩,顏薰兒終是忍不住問。
“那日在宋家,陛下通過宋明引蛇出洞,是真的打算促成通商,還是要以鐵腕治亂?”
以通商化之還是以鐵腕治之,這個問題縱然已經(jīng)幫顧齊修做過選擇了。
顧齊修輕描淡寫道:“如果有人找死,我自然不會放過。”
顧齊修前夜已經(jīng)在九幽山染了一身晦氣,若不是見了顏薰兒,這兩天一夜,他緊蹙的眉一刻都不曾舒展過。
葉公公自從伺候顧齊修以來,最頭疼的就是陛下廢寢忘食的勤政精神,趁著顏四小姐在,陛下還沒去長樂殿扎進堆成山的奏文,他便早早安排膳房準備晚膳了——這得益于上回顏薰兒進宮,陛下放下奏文陪她出宮去吃餛飩的經(jīng)驗,葉公公看見顏薰兒來,又少頭疼了一頓。
顏薰兒還準備問點什么,被掐著點出現(xiàn)在門外的葉公公打斷了。
“陛下,膳房已經(jīng)準備好了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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