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二少爺走后,爹和余三叔、寧大伯等幾個人繼續收拾另外的野豬。</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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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頭野豬只的有三頭大野豬,其中最大的一頭是公豬,大約有三百多斤,另兩頭是母豬,也都有二三百斤,兩頭小豬,一頭半大一百斤,至于寧家吃的那頭最小的也有幾十斤。</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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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去了皮和內臟,總共還有四五百斤的肉,像一座小山似地堆在寧家的院子里。爹娘與寧婉在一起商量了之后,自家留下五十斤肉,除了近幾天吃的以外都腌起來,另外給余三叔、寧大伯、郭夏柱、寧大江等幫忙的人每人十斤肉,又送些心肝下水骨頭,再就給三家村每家二斤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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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不管怎么樣對三家村的人都是有感情的,寧婉也不反對,畢竟自家要是一毛不撥也不好看,總歸還是要在三家村住上許多日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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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三叔等人聽了寧梁的話個個都十分高興,直夸寧家大房厚道,又幫忙將野豬肉分好,送到各家,又是一陣忙亂。</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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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見屋外大家都忙著,便拿了一把高梁米用鐵鍋炒得微焦,然后泡了滾水,便成了淡淡的黃褐色,給大家送出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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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三家村這邊平日買不起茶,便時常用這種法子泡水充做茶水喝。于氏因為村里的人來幫自家做活兒,因此便十分招待,不好只送了白水出來,但泡茶又沒有足夠的茶葉,炒米泡的茶總歸比白水瞧著要好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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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早已經忘記家里炒米茶的味了,幫忙送過去之后自己也喝了一碗,焦香微甘的味道十分平和,倒覺得十分可口,因此又盛了一碗,“娘,你也歇歇。”</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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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接了碗,卻將寧婉拉到屋子里,喝了兩口便悄悄問:“那個盧家少爺,我怎么覺得對你不錯呢。雖然是幫過他,但是上次送了那么多東西就夠了,怎么又來了,還幫忙打野豬,又將肉都送了我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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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想什么呢?”寧婉樂不可支,盧二少爺會喜歡自己?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他誰也不喜歡,他只喜歡練功!據說他習的是童子功,因此破了身就不能再有進境了,所以他就是納了妾,又娶了妻,還是保持了很久的童子身,后來因為吳夫人想要孫子,才不得不與妻妾圓了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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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少爺之所以過來,是因為上一次我賣金飾時被他遇到了,他看我們家日子很艱難,就想幫一把。”看娘待信不信的樣子,寧婉就又說:“他很快就去多倫百戶所當兵,幾年之內都不能回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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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倫?”于氏聽了這個名字,終于將她心里原有的一絲想法消掉了,去了多倫百戶所當兵的人,不說九死一生的吧,但是多半沒有什么好結果,就連終日在三家村的農婦于氏都知道沒有人愿意去多倫當兵,自家女兒還是找一個日子富足的農家人吧。不過她倒埋怨一聲吳夫人,“明明那夫人看著也不是很窮的,怎么能舍得讓兒子去那個地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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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都是很窮的人家才送孩子去當兵,而只有最窮的才去多倫,因為安平衛會多給多倫的兵士們每人多一份軍餉。于氏便以為吳夫人為了那軍餉才把兒子送去的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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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也不想給娘解釋吳氏為什么要把僅僅十幾歲的兒子送去從軍,而盧指揮僉事為什么把兒子安排到多倫,但見娘已經打消了剛剛那么點意思,就放下心來。她雖然特別敬仰瘸子將軍,對眼下的盧二少爺也頗有好感,但是卻從來沒有生出一點情愫,瘸子將軍,他只是用來尊敬和仰慕的人,卻不是能陪伴在身邊的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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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的只有軍營,熱愛的只有戰爭,為了援助虎臺縣,他毫不猶豫地放棄妻妾,寧婉才不想成為那被放棄了的人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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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外面的人都散了,爹也回屋睡下,沒多久他便再起身用小毛驢馱了一百多斤肉送去虎臺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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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多野豬肉家里自然是吃不了的,總要賣出去,早聽說野豬肉是比尋常豬肉值錢的,但是而三家村附近并沒有人肯花大價錢買,就是馬驛鎮恐怕也賣不許多,還不如直接送到虎臺縣。況且家里有小毛驢,運送東西還算方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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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本來自己也要背著幾十斤肉一共送去,卻被寧婉硬是攔住了,“每天往返就很辛苦了,再背著東西,人怎么能受得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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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也攔著,爹方將那心思打消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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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爹走了,大家又睡了一會兒,起來吃過早飯就開始腌咸豬肉。于氏指導,寧清和寧婉做,先將將野豬肉切成長長的細條,然后用鹽、蔥、花椒、八角、紅糖等放在大盆里腌上一些時候,待入了味再拿出來掛在廚房上面的房梁上晾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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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便不必再管,咸肉是放不壞的。待想吃的時候拿下一條,切成薄片略加些蔥姜之類上鍋蒸熟就行了,又香又咸,十分下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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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從沒有腌過這么多肉,因此盆碗等物皆不夠用,鹽和各種調料也沒有那么多,因此只能先腌一些,但即便如此,也腌出了許多的肉條,掛在灶間的房梁上,十分地壯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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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村的房屋差不多都是一樣的,三間正屋,中間開門,大門對著既是一個小小的廳堂也是灶間,一般都有兩個灶,分別與兩邊的兩間屋子隔墻相連,平日里生火做飯便都在這里。長年煙熏火燎之下,粉過的墻難免熏黑,但卻不生蟲蟻,咸肉掛在此處十分地妥當,還能在灶火的熏燎之下更加干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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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姑夫和大姐夫進了寧家,首先就看到了從梁上垂下的累累肉條,皆齊聲驚嘆,“做了這么多咸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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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只是一小部分,還有好多肉沒來得得做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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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跟著進來,笑道:“這次平白得了很多野豬肉,自然就多做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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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見了來人,早笑著迎了出來,“她姑父、她姐夫,趕緊上炕坐!我去泡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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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和大姐嫁的梨樹村就在虎臺縣外不遠處,那里一片平原,種麥為主,因此比三家村要富裕一些。而寧家大房的這兩位姑奶奶雖然離娘家遠,卻都惦記窮困的娘家,親戚走得也好,每年過年時,兩家都要給寧家送些對三家村人來說極難得的白面,當然寧家也會有來在往地回贈豆包等土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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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將姑夫和姐夫叫來就是讓他們也都各自拿些野豬肉回去,畢竟家里有這許多野豬肉也是難得的事,自然要送至親的。當然如果不是家里的肉太多,爹就會給他們送去,但是這么多肉,送到虎臺縣本就忙不過來,只能讓他們自己來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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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昨日家里就商量好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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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和大姐夫家里雖然富裕些,但其實也不過是比三家村略強點,也都是普通的農戶,平日里也不過年節時買些肉吃,現在能有這許多肉自然十分開心地過來了。雖然夜里才到,但骨肉親情,自然十分親近,也不顧勞累,先坐在一處說了半晌的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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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很親的親戚,但梨樹村與三家村相隔甚遠,一年一般只能來往兩三次,原本兩家都打算等寧清成親時到三家村的,不想倒因為野豬肉的事提前來了。大家自然而然地說起寧家做起的山菜生意,又有娘有了身孕等等的事情都是才聽到消息,因此皆很高興,卻是埋怨爹先前沒有去梨樹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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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與爹同輩,又大爹幾歲,因此就直接說:“何必當日就返回呢?怎么不去家里住上一夜,都是一家人,實在太外道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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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夫也說:“賢兒也十分想爹娘,爹每次虎臺縣就到我們家里住一夜不是正好?也免得一日往來太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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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和娘便笑著解釋,“不是外道,是因為這生意才做沒多久,而且每日又趕得急,原也打算等清兒成親時大家見面時告訴大家的,不想先有了這野豬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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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和姐夫早見了家里那一堆肉山,剛剛又放開了胃口大吃了一頓,已經贊嘆了半晌,他們在路上已經聽爹說過盧家少爺的事了,因此便都道:“我們幫忙運幾天肉吧,若是只一頭毛驢,運不過來肉便白放壞了,都腌了咸肉雖然可以,但總不如鮮肉能賣高價;;還有這野豬的骨頭和心肝下水都能賣癬呢,正要緊著送過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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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梨樹村里便有養牲畜的人家,姑父和大姐夫來時便借了一頭驢,用了兩日幫著爹將肉和骨頭、下水等都送到了虎臺縣,最后寧家又送了兩家各三十斤肉和一些心肝下水等物,大家說定待寧清成親時再來送嫁才依依惜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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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間,劉貨郎到三家村時,爹娘也給他拿了十幾斤野豬肉,他們是真正一碗水端平的,姑夫和大姐夫家里多些是含著幫忙送肉的謝禮錢,而劉貨郎卻沒有幫這個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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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特別告訴了寧清,因此寧清也不好說什么,反是劉貨郎十分感動,畢竟他和寧清雖然訂了親,但還沒有成親,既可以算親家,也可以不算,因此一張甜嘴不住地道謝,說得爹和娘都十分地喜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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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聽著,心中十分有數,姑父和大姐夫是實在的人,在自家有難的時候都肯伸出手相幫,但是劉貨郎卻只是嘴好,到了出力的時候就找不到他們了。爹娘現在還不知道,就讓他們先高興著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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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幾日,家里灶間的房梁上密密地掛著一條條的肉,而其余的野豬肉也都賣了出去,姑夫和大姐夫也走了,爹留在家里歇了一日,跟寧婉把帳算清了,畢竟有外人在的時候,總不好說錢財的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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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算清了,其實這筆帳還是有點亂。據爹說,他最先把野豬肉送到望遠樓的,望遠樓的掌柜見了當時就按每斤三十錢給的,可是第二天望遠樓就提了價,每斤三十五錢,第三天爹和姑父、姐夫剛進城門,就被一個另一家酒店的伙計截住了,每斤給三十八個錢,然后望遠樓的伙計也趕來了,兩家灑樓的人當街吵了起來,又有幾家飯店也加入,答應每斤四十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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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的酒家給的錢比望遠樓高,但是爹還是把大半的肉都送到了望遠樓,按他的話說:“望遠樓的掌柜于咱們有情誼啊,每一個收了咱們家的菜,平日里往來也沒虧了咱家,咱不能為了幾個錢就忘記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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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聽一笑,“爹,你這樣就對了。”雖然是鄉下的人質樸,但其實也正合為人做生意的道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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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所有的肉都送完了的時候,望遠樓掌柜悄悄給爹包了許多東西,有點心、粉絲、果品等等,又告訴他再有新鮮野味一定先送到望遠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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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爹被他們這些人鬧得頭一直暈暈的,特別是最后一日,每家分了多少斤,給了多少錢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拿的都是銀子,又都說多給了幾錢幾分的,回家全塞給了寧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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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也無法細算,只將總的數目列了出來,共賣了三百多斤野豬肉,并一些骨頭下水等物,得了九兩八錢銀子還多一點,因為家里沒有戥子,也不可能稱得太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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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真是一筆巨款啊,自家做了這些日子的山菜生意都沒能掙到十兩銀子,但是盧二少爺只進山兩天就弄回來了,她不得不佩服,心想,以后有了機會一定要還盧二少爺一個大大的人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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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到了錢,一家人都開心,晚上家里的飯菜十分豐盛,有肉有蛋的,又有許多樣菜蔬,寧梁見于氏只挾青菜吃,便給她挾了一大塊野豬肉,“你吃啊,現在家里又不缺肉了,別舍不得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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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便遲疑了一下,“其實我現在不愛吃肉了,”然后又看著大家不好意思地說:“過去是舍不得吃才說不愛吃的,現在是吃得太多,真不愛吃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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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說我是不是有錢燒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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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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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只是娘,以前寧婉和爹從馬驛鎮和虎臺縣回來,最常買的就是大肉包子,里面的餡都是肉,整個一個大肉丸,一咬一口油,家里人都愛吃,怎么也吃不夠,還要省著吃,現在再買了包子,誰也不喜歡吃,反倒都搶高粱米飯,因此爹早就不買了,倒換了飄香居的點心、老恒記醬肉、孫婆子干果之類的,有一天還拎回來十斤稻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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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寧家十幾年也不過吃了一兩次稻米粥而已,現在家里早上卻時常會熬一小鍋稻米粥,每人盛上一碗。待吃得多了,再配著高梁米面摻白面的窩窩,各種菜蔬,還有咸蛋咸肉,也不覺得多稀奇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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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我也這樣,”寧婉笑夠了告訴娘,“我現在就愛吃家里的青菜和高梁米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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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清也接話,“還有貓爪兒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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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桌上的一盤野豬肉炒貓爪兒菜現在剩了許多野豬肉,而菜卻被挑著吃得差不多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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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瞧瞧這娘仨兒個覺得無可奈何,“你們不愛吃,我吃。”到底他也沒吃幾塊肉就放下了筷子,嘆了一聲,“肚子里油水太多,也吃不下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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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家都嘆,“有錢的日子就是好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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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卻不同意,“我們家的日子哪里算有錢?我們還要掙更多的錢,搬到馬驛鎮上住,再過幾年在虎臺縣買房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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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以往,寧梁和于氏早笑寧婉眼大心大說大話了,但是現在他們卻都有一些相信,卻又想到,“那家里的地怎么辦?”</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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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在夢里寧婉是把那些地都賣了的,要不是祖屋賣不了她也會一同賣了,現在家里再不必賣地,當然也不能讓地荒著,“那就讓寧大伯幫忙種,每年一畝地分他一半的糧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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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就小聲說:“是不是太多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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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也覺得寧婉太大手大腳,“分三四成就不少,沒有分一半的道理。”但是他卻又道:“其實我一點也舍不得離開三家村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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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舍不得,”于氏卻說:“不過到馬驛鎮就和清兒住在一處,到虎臺縣與賢兒近,彼此能有個照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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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清就笑道:“爹、娘,婉兒,你們就去馬驛鎮吧,到時候就在劉家一旁找房子住下,我們在一處該有多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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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家里富裕了,寧清也愿意與家人一同住在馬驛鎮了呢,而在先前,她一直埋怨自己不應該把家里的地賣了,不該搬到馬驛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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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帛動人心果然不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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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卻不覺得,爹笑答道:“我們去馬驛鎮自然要先去投奔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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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貨郎和我一定幫家里安置妥當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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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都高興地笑了,娘卻想了起來,“這會兒我們也不做活計,不如把油燈熄了吧,免得白費燈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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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村里便是如此,如果不做什么活計,便早早息了燈,娘過日子一向仔細,更是如此。寧婉本說家里早不差這一點燈油錢了,可是爹已經一口吹熄了燈,她也只得罷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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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又在黑暗中暢想了一會兒,都覺得將來的日子一定越過越好,才各自回房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