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周末的話,許曼戈會很有原則的在對方家里幫他做一頓簡單的早餐然后留下一張不具名的紙條當是回報,而不會像這樣頗為狼狽的不告而別,這并不代表她有繼續發展的意愿,誰都明白這種酒吧里的露水情緣從來就是見光死,上一秒肌膚相親,下一秒互不認識,而是因為她覺得,在男女情愛關系中,男性總是付出較多的、比較累的那一個,他們第二天早上沉睡不起這一點就是證明,所以為他們烤幾片吐司、再煎一個她自己永遠不會吃的荷包蛋,完全合理,但偷穿人家衣服這件事,卻完全是她的一種怪癖。
她雖然不介意跟人家赤誠相見,但卻不能容忍在別人家洗澡,今天是周一,有個大客戶要見,她絕不能允許自己帶著昨日的宿醉把單子搞砸,所以要回家洗個澡,這樣就完全沒有了做早餐的時間。
她擠著早高峰到達公司出電梯門的時候,正碰見西裝革履的經理從辦公室出來,看見她滿臉喜悅:“大小姐,你可真是踩點兒來的!”
許曼戈不緊不慢的沖他點了下頭:“起晚了,路上有點堵!等我會兒,馬上走!”
陳橋是這家公關公司的總經理,而曼戈算是這家公司的元老,他們倆甚至還是彼此的前任,如今陳橋已經結婚生子,許曼戈卻還是孑然一身。按道理,這種關系應該避之不及才對,但曼戈是個很懶的人,習慣的工作環境若非必要絕不更換,加之她手里攥著的幾個大客戶,也就這么相安無事,流言蜚語之類,曼戈向來不會放在心上的。
半月前開始就一直加班做這個跨國公司的公關策劃,今天去和對方負責人見面提報,已近年末,陳橋希望拿下這個項目為來年開個好頭,原本約在周二提報,甲方突然提前,這件事擾亂了她的周末計劃,并直接導致她今天一大早穿越半個城市。
陳橋一邊聚精會神開著車,一邊時不時轉過頭看靠著車窗補眠的許曼戈,她裹在厚厚的駝色羊絨大衣里,整個人縮著,手臂在胸前抱著電腦包,長卷發整整齊齊的挽在腦后,化著淡妝,胸口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這么多年,她睡覺要抱著東西的習慣從來沒有變過,抱枕、玩偶、被子、衣服、他的手臂,陳橋臥室里的每一樣東西,都留下了她的味道,以至于他們分手之后,陳橋花了很長時間才將臥室里的東西清理掉,就像把她從心里清理出去一樣。
五年了,時間好像真的改變了什么,以前看到她睡顏時滿溢的憐惜和心動此刻都變成了心里輕微的一聲響,就像細雨滴落向水面,漣漪弱不可見,卻真實存在,是警告也是放縱。
他們是在大學宣講時認識的,畢業季的時候,幾家同業公司聯合去許曼戈所在的大學宣講,之后曼戈來到他的公司實習,一直呆到現在,已整整五年,而他們分手已經過了三年時間,許曼戈從一個單純的小女孩變成如今的成熟女人,從只能倒水復印的小實習生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左膀右臂。
不是不遺憾的,陳橋當時已經快33歲,而許曼戈剛過24歲生日,他想成家立業,她卻想出去看世界,于是和平分手,還好陳橋保持了作為一個成年男人的尊嚴,斷的干干凈凈,不久之后便結了婚,并將這一切對妻子坦誠相告,也沒有對許曼戈過多糾纏,雖然確實心有不舍,他甚至不確定如果許曼戈忽然提出要跟他結婚,如今已有妻有子的自己,會不會斬金截鐵的說不,保證對自己家庭的忠貞,但即使日日相對,他還是竭盡全力將感情控制在理智的范圍內,幾乎是小心翼翼的維持著兩人之間微妙的平衡。
再過一個紅綠燈就是開會的地方,他正糾結著要不要叫醒她,感覺她睡的很沉,紅燈轉綠的時候,她自動醒過來,對著鏡子看了下自己的臉,補了下妝,深呼吸一口,活動了一下身體,整個人精神大振,進入戰斗狀態。
這也是陳橋喜歡她的一點,從來公私分明,工作起來更是有用不盡的能量。
kb是一家做環保材料的歐洲公司,他們選擇以上海為落地點進入中國市場,自然是看重上海作為中國經濟中心的地位,以及上海輻射圈內的高端消費力,總公司派了一位總部高管專程到上海來開疆拓土,今天開會對方洋洋灑灑來了十多人,相比桌子這一端的陳橋和許曼戈,實在顯的勢單力薄。
領頭是一個高個子藍眼睛的白人,自我介紹叫stan,是kb的銷售總監。
兩方各自介紹完后,正式開會。
曼戈是方案主講,陳橋在臺下看著她神采飛揚,眼里不□□露贊許,stan中文不算好,過程中不斷以英文發問,曼戈應對如常,絲毫沒有生疏之態。
一場會議下來,一個上午就過去了,對方提出共進午餐的邀請,陳橋婉拒了,他完全能讀懂stan看曼戈的表情,那是男人看女人的表情,雖然他不得不承認,讓曼戈做主講本來就是希望達到這樣的效果,但他不想因此將曼戈送到別的男人身邊,尤其是這個stan,一只來中國的候鳥,還是已婚的。
回公司的路上,許曼戈又陷入了萎靡不振的狀態,靠著車窗似睡非睡。
“很累嗎?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陳橋看她疲憊的樣子,主動開口問道。
過了一會兒,曼戈才說話,眼睛卻沒有睜開:“不用,方案還得改,早點盯著他們把合同簽了,免得生變數。”
陳橋不再說話,只是將廣播關掉,然后把空調打熱了些。
車一路平穩的往公司開,耳邊她的呼吸慢慢變沉,狹小封閉的空間里漸漸的氤氳起一絲曖昧的氣息,陳橋轉頭看著她,襯衫的領口敞開著,發絲散亂在臉上,他幾乎想伸出手去幫她整理那些搭在她眼睛上的頭發,手到半空的時候,電話忽然響了,他飛快的抓起手機掃了一眼號碼即刻掛斷,把手機調到了靜音狀態,他完全沒有顧忌到,那只手機是許曼戈的,他自己的手機好整以暇的放在后座的包里。
他只是不想讓她被電話吵醒,更不想讓她看到他一瞬間的失態。
陳橋晚上下班的時候,公司的人已經差不多都走了,只有許曼戈的格子間依舊亮著燈,他走過去,卻看見電腦屏幕黑著,她趴在桌子上,似已睡著。
他走近想幫她披件衣服,窗外雪下的正盛,公司里的空調已經關了,這樣睡著極易感冒,伸手卻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筆筒,里面的各色鉛筆嘩啦啦的撒了一地。
她醒過來,見是他,嘴角上揚笑了下,看見窗外的雪,笑意更甚。
她喜歡下雪。
陳橋想起他們交往第一年的那個冬天,帶她去日本泡溫泉,逛完古街回來的路上,雪就一點一點的落下來,兩個人索性下了車冒著大雪一直走,到住地的時候,都變成了雪人,他為她拂去頭發上的雪花,忽然就想到,他們算是這樣,一路走到了白頭。
回過神來,許曼戈已經起身站到落地窗前,看大雪慢慢蓋住了香樟的樹頂,城市的燈光在雪里,慢慢的模糊成一道光影,連帶著她的背影變成了一個謎。
“怎么沒早點回去?kb的方案沒必要這么趕。”陳橋靠桌站著,透過玻璃映出的影子,捕捉她的視線。
許曼戈卻沒有看他,她將額頭抵在冰冷的玻璃上,閉著眼,靜靜的站著。
墻上的鐘敲了十一下,辦公桌的某個角落里忽然響起鬧鈴聲,接著是一連串的短信鈴聲。
許曼戈不禁扶額,完全沒有看的意思,陳橋在桌子上找了好一會兒,才在抽屜的最里面掏出了許曼戈的手機。
她的手機從來不設密碼,他掃了一眼短信,都是來電助手,瞬間便明白,她是在躲著誰才關了機,睡覺的提醒才讓被塞到角落的手機重見天日。
“我覺得以后,你不應該在我的名片上寫上手機號,這樣能省去好多麻煩。”許曼戈走回來開始收拾辦公桌。
陳橋彎腰收拾那堆鉛筆:“怎么?客戶又給你打電話了?”
許曼戈停了下:““又”的意思是?”
陳橋瞬間想起中午的事情,不免有些赧然,低著頭將鉛筆放回右上角的筆筒里:“額,他會后就給你打過電話,不過我摁掉了!”
“下午打了好幾個電話,說是他們老板要請我吃飯,我找了無數個借口,最后實在是不勝其煩,才關了機,為了防止他在樓下堵我,就縮在這沒回去,順便把方案改了。”許曼戈沒什么反應,她并不在乎陳橋掛了她的電話,如果他能完全斷掉對方的心思的話,她會很感謝他。
“不過,我困了!”許曼戈穿上大衣,拿起包往外走,“早點回家去吧!你老婆在家等你呢!”
陳橋笑了下:“這倒是不擔心,有了孩子以后,她完全就把我忘掉了,我現在的地位,連我們家的狗都不如。”
說著也站起身,穿上外套:“要我送你嗎?”
許曼戈按下電梯,盯著數字一點點的往上:“太晚了,而且你又不順路。”
陳橋想堅持一下:“今天下雪路況不太好,要不還是?”
這時,電梯發出叮的一聲響,曼戈率先跨進去:“不用了,今天被客戶攪的有點郁悶,想出去喝一杯!”
這下,陳橋不好說什么了,再下去,完全就超越了他們應有的距離,而這距離,是他們當初說好,無論如何都不能跨過的。
兩個人同路到辦公室樓下大堂,一個往左、一個往右,都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