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報仇么?”
聽見了李游書的疑問,文彬搖了搖頭:“來之前,表哥已經跟我商量好了,不許我死。表哥說話從來都是為我好的,所以我不回去報仇。我打不過你,也打不過那個用扶風掌的施主,報仇就是送死。”
李游書聞言心里松了口氣,便安慰文彬說:“你不是打不過我,你是心思太直了,如果正面對敵,我可能還不是你對手?!毙蘖曇患级胫琳榛车娜?,往往是李游書這種五花八門百科書式人物的克星。
文彬看著灰蒙蒙的夜色,盡管是在中城區空曠的環路上,但空氣的質量依然十分糟糕:“我要回謝羅山,師父應該已經在等我了?!?br/>
李游書聞言恍然,看著文彬腦后那條比自己還長的辮子說道:“我說你頭發怎么留得比我還長,我以為你是被攆下山的棄徒呢?!?br/>
“才不是,”文彬坐起身來,被李游書兩次擊中的心窩此時還伴隨著劇烈的抽痛,但只是淤傷而無破損,對他來說并不算重傷,“我只是聽說姨媽和表妹去世,所以前去吊唁的,等辦完了事還要回謝羅山。”
“你這么年輕就出家當道士了?你莫非想成仙?”
文彬第一次對著李游書露出了笑容,但那是一種沒有被理解所以產生的“子非魚”的嗤笑:“成仙,古往今來修道成仙的能有幾個。出家就很奇怪嗎?”
“當然了,”李游書扭頭看著文彬,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來,“你既然是那個歐少爺的表弟,即使不算富甲一方估計也家底殷實,雖然在我印象里道士應該沒有和尚那么多繁文縟節,不過限制也不少吧?這花花世界多少好事情你還沒經歷過,這就出家了,未免可惜。”
“哼,花花世界,好一個花花世界?!敝貜土艘槐槔钣螘脑~匯,文彬冷笑著揉了揉眼睛,“你不嫌煩,我就講給你聽聽吧:我姥爺姓文,是江夏省有名的企業家,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我姨媽年輕時出國留學,然后就留在了新約克,也是在那里認識了姨夫歐迅濤;我母親沒有出國,在國內畢業后留在了江夏省,嫁給了一位醫藥學博士,也就是我父親?!?br/>
“那不是很好么?!?br/>
文彬點了點頭:“一開始是很好的,但是我出生以后,我爸就開始厭棄母親,花著家里的錢在外花天酒地,包養女人。也許他當初愿意娶我母親就是沖著我姥爺家的財產,也可能是嫌我母親生完孩子不如以前漂亮了,我說不清。我母親是個很軟弱的人,而且我剛出生,她為了我忍氣吞聲,沒有選擇離婚?!?br/>
“那你母親可真是太偉大了?!崩钣螘叵肫鹆只匮┢饺绽镆驗橐稽c類似于“尿到了馬桶外面”這種小事就會對自己來一掌,不由得尷尬地撓了撓頭。
“很偉大,也很凄慘。我父親在我六歲那年把她毒死了。”
李游書聞言一震,一日夫妻百日恩,卻想不到這世上竟然有這么多反目成仇的夫妻。
包括二叔……
文彬沒有看見李游書的震驚,繼續說道:“我父親做得非常干凈,干凈到明明是個人就能憑直覺斷定是他下了毒,可就是拿不出證據。后來母親的死訊傳到了姨夫的耳朵里,他就請甘祥龍去把我父親殺了。那好像是甘先生第一樁生意,做的干凈利落,我真的很感謝他。自我懂事起我父親就打我,看見了要打,看不見找見了也要打,他對我來說不像父親,像個仇人?!?br/>
所以你才隨母姓“文”啊。
文彬越說,李游書越覺得氣氛變得沉重,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便目不轉睛地盯著文彬聽他說話。
“我姥爺沒過多久憂思過度去世了,他在謝羅山上修道的老朋友來吊唁,見到我第一面就直言我命犯天煞孤星,問我是想繼續留在這里還是上山。”
“所以你就……”
文彬點了點頭:“嗯,所以我就跟著師父上山當道士了。不過姨媽對我很好,每年都會接我去新約克住一段時間,姨夫也很喜歡我?!?br/>
說到這兒,文彬忽然哽咽了一下,抬手去擦眼淚:“我果然就應該老老實實待在山上,姨媽和表妹橫遭不幸、姨夫傷重昏迷,如今表哥和甘先生、崔哥也沒能逃過一劫……大概我這種人就應該去死才是最省心的。”
李游書聞言不由得怒上心頭,伸手狠狠拍了文彬肩膀一下:“放屁!什么天煞不天煞的,我不怕這些!我還就不信了,這狗老天竟然這么不長眼睛!”
文彬被李游書拍得肩膀發疼,扭頭去呆愣愣看著他。
“文彬是吧,你聽著,我李游書命硬得很,你要是不嫌棄,我給你當朋友!”李游書說著砰砰拍起自己的胸脯,“命是定下的,運要自己改,你改不動,我李游書來幫你,我幫你逆天改命、倒反天罡!”
文彬看著李游書一本正經的樣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把他視作間接害死表哥的仇人還是不打不相識的朋友,矛盾而無奈地皺起眉頭看著他,最終還是揉著眼睛發出了一聲嘆息:
“李游書,你到底是什么人啊?!?br/>
李游書沒有理解文彬這句話中的意思,以為他單純地詢問他的來處,便笑著解開辮子捋順頭發:“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了么,我是東原省慶儀市人,承蒙拳館的代課老師。”
文彬聞言一笑:“我是想問……罷了,你對我手下留情,我就當你是半個朋友了,剩下那一半是因為你間接害死了我表哥。”
“行啊,怎樣都行。事是我做的,我也問心無愧,你要是有一天想找我報仇,我隨時恭候。不過你肯當我是半個朋友,那我你這什么天煞孤星我就一定幫你打下來,我幫定了!”
真是個磊落的人。文彬看著李游書嚴肅認真的神情,心里暗暗地稱贊著,慢慢地站起身來拍打身上的灰土,開口說道:
“你這種人,跟著那位歐陽先生實在是屈才了。鐘城不過是一汪淺水,留不住你這蛟龍的?!?br/>
“哈哈,實話跟你講,我根本就不是鐘城人,我是因為練了不知道什么邪功,被我爸給打出家門,流落到鐘城來的?!?br/>
“邪功?”
“哎呀說了你也不明白,不過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你師父老人家,認不認識一個叫韓授的人?!?br/>
“韓授……”文彬重復了一遍韓授的名字,輕輕搖了搖頭,“我對這名字倒是沒有印象,不過我可以幫你問一問。”
于是二人就月下交換了聯系方式,李游書又對文彬說:“你表哥和朋友的遺體,我盡量勸歐陽送還。”
文彬點了點頭:“如果可以,煩勞歐陽先生把表哥、崔哥和甘先生的遺體送回美國吧,那邊……會有人打點好的?!?br/>
隨后,文彬轉身看向這遍地血跡的是非之地,沖這片修羅場深深作揖,輕嘆一聲:
“氣作清風肉化泥,無牽無掛最干凈?!?br/>
說罷,他運起身法,“嗖”地一聲騰空而起,輕盈之態如若云中真仙,在李游書的目送之下飄然而去。沖文彬離去的身影揮了下手,李游書此時終于才算塵埃落定,心里感到暢快無比。
“哼哼,狙擊槍都打不死小爺,我可真是太厲害了?!彼南聼o人,李游書自吹自擂洋洋得意地邁開步子準備往回趕,剛一運氣,忽然一陣異樣的感覺從自己丹田之中散發出來,嚇得他連忙收束呼吸法,不敢亂來。
“怎么回事!”自十五歲將“萬物盜”和“自食”融合為“自在取”之后,李游書已經三年沒有再因為這呼吸法而遭遇過不適,這突如其來的異樣令他不由得回憶起了當年吐血斗升的恐懼。
還沒等李游書有所準備,一股煎烤般的熾痛便瞬間自丹田中向外擴散,熱浪席卷李游書的五臟六腑并從他的每一個毛孔中噴薄而出,令其整個身體的感受仿佛是初遇宇宙爆炸的混沌一般。
痛苦只是一剎那的體驗,很快,那陣難以忍受的熾熱便隨著李游書穩固心神而慢慢退了下去,化作了游走于全身的暖融融的感覺。
賊老天,我李游書能從你手里撿回一次命,就必然能再撿一回!
李游書心里暗暗罵著,開始以“自在取”內視丹田經絡——
并沒有什么異樣,體內各器官和行氣的路線不僅沒有遭受損壞,反而呈現出了比以前更加強韌堅固的樣態來。
“難不成中了那一槍因禍得福,反而讓我功夫更近一層了?”疑惑地嘟囔了一句,李游書走到被燒成一片焦黑的歐陽思的車前,依舊擺出了自己最喜歡的形意拳炮捶架勢。
“走!”
伴隨一聲炸雷般的轟鳴,李游書拳勁在車殼上爆開,真如城頭炮響一般向著四面八方轟然而去,本已經火焰熄滅的轎車被李游書一拳打得騰空飛起,燃著熊熊烈焰向街對面一路滾過去,最后乒鈴乓啷地散成了滿地的零碎部件,一通吵嚷過后方才重新回到夏夜的沉寂。
被自己出拳的動靜嚇了一跳,李游書嚴重懷疑這拳頭不是自己的,因為自己幾斤幾兩他自己最清楚。
“這……!”雖然勢如炮發、聲若震雷,但李游書先前的炮捶從來沒有打出過這么駭人的動靜,也沒有達成過這等熊熊燃燒的勁爆效果。
看著自己還煙氣騰騰的拳頭,李游書的眉頭緊緊凝成了一股——
剛剛助力這招炮捶的,并非“自在取”。
而是文彬的呼吸法“畢方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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