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瞠然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子子個打開寺門,道:“兩位走好,小弟不送了。”柳一摟呆然望向修小羅,實不知如何是好。讓他相信個個忠厚的少林群僧竟是虛偽之人,著實困難,可是子子個又似乎分析的在情在理,尤其少林群僧竟會一致同意將西北地帶的勢力空缺讓于他二人的橫刀鏢局,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也的確有點匪夷所思。</br>
修小羅沉吟半晌,打開包裹,柳一摟拉拉修小羅,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他自幼生活困苦,自然知曉一個孩子獨自生活的艱難。修小羅向柳一摟微微頷首,以示明了柳一摟心意,卻依然將金子銀子打入包裹。</br>
他知道柳一摟的心思,在柳一摟看來,縱使子子個所說正確,少林派的確暗藏禍心,將兩人推向生死邊緣而不聞不問,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獨自一人生活于深山老林,心理上總是難以接受。不過子子個既是一直等到所有師尊都已遠離才說出真相,豈無獨自生活的把握?當(dāng)下背好行囊,沖子子個拱手為禮,說道:“愚兄受教了。兄弟,江湖路遠,日后但有所見,還望賜教為盼。”</br>
子子個烏溜溜的大眼珠看看修小羅,再看看柳一摟,忽的厲哼了一聲,一推兩人,將他們推出門外。而后關(guān)上大門。</br>
但兩人哪還看不出方才子子個眼中逐漸呈現(xiàn)的霧光,哪還不知子子個若是晚推上半分,眼淚便會墜落下來?柳一摟心中更是不忍,低聲道:“咱們不能拋下他。”修小羅搖藥頭,瞪了柳一摟一眼,示意他別再插言。說道:“在下等這就離去。尚請答一疑問——”</br>
門后久久也未傳來回復(fù),也不知子子個是否已回到禪房。</br>
修小羅又耐心等候片刻,見始終并無回答,微笑一下,喊道:“兄弟!——愚兄只想知道,據(jù)說少林有‘一葦渡江’之法,可否當(dāng)真?”</br>
“當(dāng)!”的一聲磐音自寺內(nèi)清脆響起,子子個那清脆的童音陡然響在兩人耳邊:“阿彌陀佛,假做真來真亦假,真做假來假亦真。世間原無煩惱事,流水青松禪者心。”語畢磐音再起,清脆的童音開始唱經(jīng):</br>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筆者按:請聽齊豫唱經(jīng)做配樂參考)</br>
唱經(jīng)聲中,磐音時時清脆地響上一響,兩人站在寺院門外,但覺紅塵當(dāng)中,紛紛擾擾,著實可厭,一切煩從心生,心卻又向何方尋覓?此情此景此境,雖只是一門之隔,卻宛如兩個永也無法相遇的世界,一在紅塵,一在世外,此情此景此境,明明知曉只須叩門而入,便會從此融于空明當(dāng)中,再無煩惱可生,偏偏怎也抬不起手來敲上一敲。唱經(jīng)聲逐漸柔和縹緲,兩人漸漸只覺心頭似是漾著一種淡淡的平靜與祥和,所有煩惱紛擾,盡在這無盡空靈的唱經(jīng)聲中煙消霧散,不覺間兩人俱都跪在門外,靜靜聆聽佛音飄渺,仿似看到香煙繚繞,塵世多苦,慢慢心頭一片莫名憂傷,眼淚自此流個無休無至。</br>
恍若天籟般的唱經(jīng)在不斷重復(fù)的“揭締揭締”聲中猶如觀音飄離,消散的音樂也如仙子出塵,愈去愈遠,而后終于細不可聞,兩人淚眼模糊著又跪了不知許久,這才步步挨離,在心智恍惚當(dāng)中踏著崎嶇山徑,離開了這不知名字的荒林小寺。</br>
兩人馬匹已失,只能步行。又想到既然回歸途中或許會遇到危險,倒也不必急切。自少室山境出來后,已到第二日,兩人避開官道,專揀偏僻山林行走,同時借機習(xí)練輕功。行行復(fù)行行,途中又未遇到行人,不覺間迷失了方向。兩人也不心急,干脆隨意而行,專心練功。數(shù)日之后,柳一摟的《大土地遁法》終于習(xí)至第三層,那四、五兩層乃是熟練程度的運用,須在不同土地休習(xí),非是精練便可獲得成效,故此暫且放下。</br>
這日兩人一時心血來潮,想起同行這多時日,還未對練過,當(dāng)下找了個林間空地,開始對招。修小羅乃是以刀法為主,多為進攻之式,柳一摟自然是鞭法,守衛(wèi)起來修小羅休想討得好去,但若柳一摟一旦泛起進攻之意,便會當(dāng)下被修小羅找出破綻。兩人對練后發(fā)覺對方武功都精奧無比,大為興奮,不覺更沉浸于武學(xué)對練當(dāng)中。這日直斗到半夜,兩人均乏倦地連指頭都難以動上一動時,這才躺于林間空地,閑談片刻,昏昏睡去。第二日修小羅忽地醒起凌橫刀的刀法不知如何,便向柳一摟詢問。柳一摟想了片刻,將凌橫刀的刀法演練出來,而后又將口訣背出。他與凌橫刀兄弟多年,彼此都不藏私,何況又是同門師兄弟,是以刀法雖未必超越凌橫刀,基本招式和要決卻是完全相同。</br>
修小羅定睛而望,見那刀法無甚花招,來來去去無非劈砍撩擋之類,也未在意,聽到口訣后想了片刻,更覺不倫不類,原來此刀法的要決并非注重速度與力道,而是注重弧線,要求無論劈砍撩擋都須遵從一定的弧線。這種風(fēng)格若是借著獨特輕功時尚可稱之為不凡,或是在奔馳的馬背上也可發(fā)揮獨特作用,不過于江湖中人而言,實用價值不大。</br>
柳一摟見修小羅毫不熱情,并不看好這套刀法,知道修小羅的刀法威力十足,遠非當(dāng)日凌橫刀所能比擬,不熱心也是應(yīng)當(dāng),隨口道:“其實這套刀法須得精練,當(dāng)初師傅傳刀時曾對橫刀說過,精練下去,威力遠超于我的鞭法,而且我們的鞭法刀法可組成合戰(zhàn)決。”</br>
其實這說法柳一摟自己也不相信,僅僅是出于對師傅的尊重潛意識里為師門爭光而隨口說說,儼如平素里的斗嘴。修小羅道:“哦?既是如此,我倒應(yīng)當(dāng)仔細學(xué)學(xué)了。”說罷果真將招式一一習(xí)練。有不對的地方,柳一摟再憑記憶隨口指正。修小羅習(xí)練之始,原本是為了照顧柳一摟的情緒,但練了兩遍后卻突地想起,多了這套刀法后,自己的身份便可更像凌橫刀,倒也熱心起來。</br>
但這套刀法的確難練,注重弧線的訣竅和自己平時的注重力道與速度的刀法走式可謂完全相反,習(xí)練起來十分別扭。兩人用去一上午的時間,修小羅才勉強將刀法全部練會,隨手試了試自己原本的刀法后,大生警惕,發(fā)覺只練了一上午,自己原本的刀法竟然也變得不倫不類,威力大減,急忙收手。暗恃日后不到必要時刻,這種刀法還是少練為好,免得畫虎不成反類犬,對敵之時哪種刀法都無法發(fā)揮最大威力。</br>
兩人休息片刻,覓了食物用過之后,繼續(xù)向前毫無目的地行去。</br>
途中閑談起來,柳一摟問道該起個什么響亮的綽號方可,修小羅笑道:“你那‘一棵柳樹’其實也不錯。”忽然被這問題引得萌發(fā)了給自己武功起名的念頭。是夜在腦海中演練出自己當(dāng)前武功的諸種發(fā)展方向后,隱隱發(fā)覺自己的漂浮輕功大有發(fā)展前途,又在腦海中對柳一摟的各種武功進行試想,而后又仔細思索對敵情形,越是思索越是發(fā)覺未來大有前途,激動之下推推柳一摟,叫道:“一摟!我想到了!”柳一摟坐起來道:“怎么?……天亮了?……哦,還沒亮。”便想倒下再睡。</br>
修小羅一把拽起他,叫道:“一摟,你那身法起得名字叫做‘虛空弋影’是吧?我的身法更像是‘虛空靈動’!我想到了,當(dāng)前的第一重便叫做‘雪之飛舞’!”柳一摟茫然地看了修小羅半晌,才終于意識到修小羅在說什么,驚訝道:“你的功夫也沒有名字?”修小羅道:“是啊,這有什么奇怪的?”</br>
原來柳一摟、凌橫刀的師傅教授武功和內(nèi)功修行,從來都未告知過名字,柳一摟的“虛空弋影”身法,也是后來凌橫刀為他取的。柳一摟則相應(yīng)地給凌橫刀的刀法起了個“橫刀決”的名字。這段日子時時閑談,修小羅早知了這一切,柳一摟倒是首次知道原來眼前的這位“拜兄”武功竟也是沒有名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