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摟長身而起，飛身而行，迅速來到了橫刀廳。鏢局如今有主廳三處，偏廳四處，取“三正四奇”方位建造，暗合陣法。回歸幾日里，主廳已經(jīng)取名為橫刀、一柳、支脈，暗合兩人名姓及少林輩分諧音。三主廳也分正副，橫刀廳便是鏢局的中樞所在。橫刀廳用做總局首腦間的高峰會議，一柳廳是總局首腦用來計議總局通常事物及月度規(guī)劃，支脈廳用來商議各地問題及處置鏢局關(guān)系，譬如接見各勢力首領(lǐng)或大紳大豪官府要人時，便都設(shè)于此廳。</br>
廳內(nèi)諸人，見到柳一摟飛身而來，齊齊站起迎接。</br>
柳一摟客套兩句，入了右邊副主位坐定。這幾日里修小羅和他已經(jīng)說妥，三主廳都設(shè)三個主位，其一置于高堂，虛設(shè)，若人問起，便道乃是師門供奉，實則乃是為死去的凌橫刀所留。兩個副位，左修小羅右柳一摟。（自然直至如今柳一摟也不知修小羅姓字名誰，反而時時覺得，修小羅才是真正的拜兄凌橫刀，死去的那個凌橫刀，只是過往歲月里一段悲傷的記憶。）其余偏廳，則只設(shè)上一個主位，想來在偏廳中，也無須兩個總局主都親自到場。柳一摟對此毫無異議，這幾日里多次入主廳而坐，開始還不習(xí)慣，總想謙讓一番，謙讓不得后便也認可。</br>
廳內(nèi)現(xiàn)下有八名來自各地的分局局主，為首者自是創(chuàng)下了西北少林三分之一基業(yè)的石老爺子石狗娃。各自歸位坐定之后，又寒暄兩句，石狗娃道：“柳頭兒，昨夜擅自接了一樁生意，未曾稟報。今晨覺得有些不妥，有心推卻，那主顧卻又將價碼加了三千兩紋銀。想及都是城中同道，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況又是城內(nèi)唯一鏢局，也是當(dāng)今西北唯一的成規(guī)模鏢局，若然推卻，對以后也不利。凌頭兒那里，大家都覺不太好說，商議后便想先聽聽柳頭兒的意見，而后再決定是否稟報凌頭兒。”</br>
柳一摟知道他們是怕修小羅一口回絕，再無圓轉(zhuǎn)余地，問道：“是何生意？竟然能夠又加了三千兩紋銀？”</br>
總算這幾日里修小羅對他要求甚嚴(yán)，坐在這個主位上聽得多說得少，漸漸有了“總局主”的心態(tài)，否則換了潼關(guān)，早說道聽?wèi){石老爺子了。</br>
石狗娃老臉微紅道：“說起來倒也不該接。不過昨夜飛錢銀號的人提了一句，大家才知兩位局主離開乾洲前，說定的無償建造，乃是間小鏢局，此刻其實已經(jīng)欠下了五千兩紋銀。當(dāng)前又在擴大規(guī)模，各地分局都是初建，也拿不出許多銀錢來，是以有了這樁生意，也可暫解燃眉之急。哦，生意開價五千兩，現(xiàn)下又加上了三千兩，于普通鏢局而言，已經(jīng)足夠半年甚至一年的收入了。”</br>
柳一摟不禁有了好奇之心，同時慎重起來。他此前開辦鏢局時，遇到的最大一筆生意，無非是五十兩紋銀。即使那比生意，也使拜兄凌橫刀不明死亡。現(xiàn)下卻是一接便是五千兩的生意，一加就加了三千兩。沉吟一下，問道：“究竟是何生意？”</br>
石狗娃遲疑一陣，說道：“柳頭兒可曾聽說過當(dāng)前乾洲城內(nèi)的一大盛事？”柳一摟搖了搖頭，忽的想起這多日里似乎乾洲城內(nèi)人潮擁擠，美女如云，酒氣熏天，日日都有江湖人士當(dāng)街斗毆之事，頓時憶起先前聽那六個農(nóng)夫說過的事情，問道：“可是什么天下紅粉大會？”</br>
石狗娃道：“正是。江南的香車和玉船兩大粉團到達乾洲駐留多日，各地小粉團或只鳳獨鶯的也都紛紛前來，由此先虛后實地形成了天下粉客大會，欲要決出什么花魁。會期明日開始，初期十天，主場為期五天，當(dāng)今乾洲城內(nèi)各色人等俱全，說不得也有采花大盜夾于其內(nèi)。因此粉紅樓、消魂窟之類的妓所，便想到了安危。知曉以他們的護院，根本無法保障安全，便以飛錢銀號為說客，讓咱們橫刀鏢局擔(dān)負起這五日內(nèi)主場的粉客安全問題。主要是保障選取花魁期間莫出事故。”</br>
柳一摟沉吟片刻，問道：“以石老看來，這樁生意有多大把握？”</br>
石狗娃道：“為期五天的大會，都在乾洲城內(nèi)的‘仙佛不羨’街上，主會場為粉紅樓和銷金窟，粉紅樓請來了香車粉團，銷金窟請來了玉船粉團。副會場在十方客棧，皆是各地小粉團或名聲不大的粉客。粉客佳人用餐地點為恒酒樓。入街費用每人十兩紋銀，街道外尚有更多的粉客團體或是個人爭相搭臺表演，吸引不能入內(nèi)的貧窮人等。外圍稅收全數(shù)由官府負責(zé)，街內(nèi)五日會期由粉紅樓與銷金窟每日上繳官府稅收五百兩紋銀，分擔(dān)。街內(nèi)各店鋪每日上繳稅費折合為五十兩紋銀。入街后江湖客須得乘坐鎮(zhèn)西騾馬行的車馬，每步收取緡幣百錢或是銅錢五百，算下來到達粉紅樓或是銷金窟，都須至少紋銀十兩以上。五日期限入住及用餐，都在十方客棧。每人至少需費三十兩紋銀。咱們橫刀鏢局，事實上只負責(zé)保護粉紅樓、銷金窟主會場的粉客安全以及粉客用餐時的恒酒樓內(nèi)不出事故。”</br>
柳一摟心中微動，道：“那飛錢銀號豈不是毫無一分利益可得？”</br>
石狗娃苦笑道：“看起來它一文未得，但有幾個江湖客能隨身攜帶萬千銀兩？哪個不得到飛錢銀號換取現(xiàn)銀？那些在花會期間賺得了大錢的粉團粉客，又哪個能當(dāng)真攜帶笨重銀兩回歸？是以這飛錢銀號看似不得一文，其實賺取的比誰都多。若要算下來，即使咱們當(dāng)真接下了這生意，五日之間，也是得益最微者。自然若要現(xiàn)在便抽取全部人手來乾洲，會期一過，保護各粉團回歸，也會得到不少收益。”</br>
柳一摟哦了一聲，這才知曉為何今日一醒，竟無一個拜貼，敢情都被粉客大會吸引去了。沉思片刻，問道：“鏢局能抽取到多少人手于五日內(nèi)到達乾洲？”</br>
一眾紛紛扳著手指計算，過了片刻，與石狗娃小聲談?wù)摚诌^一會兒，才停了下來。石狗娃道：“大概是五百人手，期間鏢頭、武師約計二百，能出手放心的只有四十余名，算了一下，大約可在會期過后，分為八隊長鏢，短鏢則看情形。不過會期過后，除了那香車玉船兩大粉團回江南外，余者都未必會很快離開，乾洲城內(nèi)還要熱鬧上一陣子。”</br>
柳一摟道：“好。立即召集所有武師到總局，其余人手在花期結(jié)束前能到多少便到多少，無關(guān)生意，全數(shù)停下，竭力做好這趟……那個……護花使者……吧。相信只要此行妥善，橫刀鏢局便會立刻揚名西北，成為真正的廣為人知。”</br>
眾人聽了，都不禁吃驚地看看柳一摟，先前以為的柳一摟只是個擺設(shè)，橫刀鏢局內(nèi)只有凌橫刀才是發(fā)號施令的念頭，頓然改變。首次發(fā)覺眼前這位平素里頗為靦腆的柳頭兒，行事之干脆利落，絲毫不遜于凌頭兒。難怪西北少林掌門智無覺肯放心引退，又勒令全數(shù)少林俗家組合起來聽命于他二人。</br>
只聽柳一摟說道：“此事就此決定。石老前去回復(fù)便說接下了這樁生意。其余人各自將信息傳達出去。哦……莊兄伴我一行，咱們到街上看看，好先行知道眼下動態(tài)。”</br>
他所說的莊兄，名叫莊浪，也恰好祖籍是莊浪（地名），近百年來乃是世居天水的一名鏢頭，如今是天水分局的局主，年僅四十，是一干分局主中年紀(jì)最輕的一人。柳一摟對眼下各人還并不了解，但相信能做到分局局主之位的，定然在此前的西北少林中也非同小可。</br>
眾人應(yīng)了一聲，紛紛起身，其他人告辭后各自忙碌，莊浪留下等待。石狗娃慢走一步，小聲問道：“柳頭兒，是否稟報凌頭兒一聲？”柳一摟搖頭道：“無妨。”暗想橫刀膽子更大，說不得一聽之下，便會立即承擔(dān)起全會期的保鏢工作，那時人手不夠，單憑個人威嚴(yán)未必就能鎮(zhèn)得住乾洲城內(nèi)雜亂的江湖人士，先探上一探再說不遲。石狗娃猶豫一下，未再多言，先行告退。柳一摟與莊浪客套兩句，一同出了大廳，途中遇到個下人，命其回稟凌爺便說有事到街上一趟，午間回歸，便與莊浪一同出了鏢局。</br>
***</br>
楮大夫搖手示意修小羅不要多嘴。修小羅忙頓下不說。楮大夫沉吟片刻，繼續(xù)說道：“老朽若是通曉武功，身份地位當(dāng)可與那武林十三隱世相提并論，不過一世從醫(yī)，那陰陽二魔當(dāng)年也受過老朽醫(yī)治，是以屠遍江湖，倒從未前來打擾老朽。羅嗦了。當(dāng)真羅嗦……”</br>
目光在言三姑裸軀上掃了一眼，眸中不禁泛出沉重，輕輕嘆息一聲，道：“但在老朽幼年時，江湖上的絕世高人，卻怎么也輪不到那十三個。其時能被稱為巨魔的，僅有兩人。一名‘蝕骨蟻魔’、一名‘化石老邪’。那‘化石老邪’，倒是傳下了兩名弟子，便是當(dāng)今的新七魔之‘邪門阿哥’和‘好事老外’。‘蝕骨蟻魔’此人，據(jù)老朽所知，可是從未有過傳人。”</br>
修小羅凜然一驚，望向言三姑的裸軀。</br>
楮大夫頷首道：“這傷勢，正是那‘蝕骨蟻魔’的獨特武功造成。若非她本是弄蠱人，可用萬千蠱物抗拒‘蝕骨蟻魔’獨特的萬針入體般真氣，早于中招剎那，便已粉身碎骨、形神俱滅。”</br>
說罷眉頭又是微微一皺，接道：“此事卻又有不明處。倘若身為‘蝕骨蟻魔’傳人，便不當(dāng)同時具備‘化石老邪’的獨特勁力，而經(jīng)脈僵化卻又分明是‘化石老邪’的勁力。兩者于武學(xué)原理上是完全無法融合的，否則那‘邪門阿哥’據(jù)說乃是‘蝕骨蟻魔’的親人，斷斷不會無法獲得‘蝕骨蟻魔’真?zhèn)鳌！?lt;/br>
聽及此言，修小羅終于死心。</br>
楮大夫又搖了搖頭，說道：“此女第三個不解，乃是紅丸被奪不久，以老朽所察，不出三日。無論化石老邪、或是蝕骨蟻魔，之所以名聲不大，便因他們的武學(xué)真氣一旦習(xí)練，便再也無法人道，予傳承上，無法維持。而傷了此女之人，分明是先奪紅丸，再發(fā)真力傷之。情景之詭異，難以細想。”</br>
所謂紅丸，實則指得乃是處子經(jīng)期時被破貞節(jié)，以采陰術(shù)于處子肉身心靈俱曾開放的瞬間，將其全然吸納。該術(shù)傳承于上古時代“精、氣、神”三門中的“精”門，比之武林七大淵源“人、鬼、神、仙、幻、魔、真”還要更為古老。大約夏朝末年，封神大戰(zhàn)中“精”門實力大減，漢代時“精、氣、神”三門產(chǎn)生了比“封神大戰(zhàn)”還要龐大但不為人知的戰(zhàn)役，三方俱損，分化出“人、鬼、神、仙、幻、魔、真”七大淵源。</br>
到得唐末宋初，精門已經(jīng)正式成為邪魔外道的代名詞。之后雖然佛道巫丹儒等皆有雙修**，醫(yī)符也多有偽名黃帝、彭祖等的房中術(shù)傳下，但在兩宋年間日漸興隆的儒教威壓下，無論何等的男女天倫，都被斥為邪魔外道。武林中也以是否淫穢為區(qū)分，但凡有以雙修法行功的派別人士，皆被斥為邪魔外道，犯下比隨意殺人搶劫還要令人深惡痛絕的罪行。所謂名門正派，大俠大義，也有許多便是借著打擊淫褻的做法而為人稱道。</br>
修小羅此前長在驚魂谷內(nèi)，對此倒有不同看法。也不覺得男女**，便一定是區(qū)別是否正邪的界限。但無論如何，此種先奪取紅丸、再予傷殺的做法，都堪稱邪惡至極，無法容忍。</br>
修小羅剎那驚呆，只覺陣陣寒意，涌上心頭，轉(zhuǎn)目望向言三姑，想起她此前的調(diào)笑“要看了回去”。倘若那言三姑先前乃是處子，又如何會在失貞后還能坦然調(diào)笑？難道她對自己貞節(jié)已失之實，毫無所知？忽又想起言三姑此前的無忌粗口，暗想即便她貞節(jié)已失，說不得也毫不在意，自己倒是太過多疑。</br>
楮大夫嘆息一聲，道：“凌總局主。老朽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修小羅道：“請講。”卻突的有種怪異之感，剎那便想再說“既是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那就等知道時再做決定。”卻又知曉但凡遇到這種說法的，倘若果真不讓對方講，憋也要把那人憋屈死了。</br>
只聽楮大夫道：“以老朽看來，不如這就施展‘七針制穴’術(shù)……”修小羅當(dāng)下明了，截口道：“止血后經(jīng)脈僵硬成為活死人，是否便是‘化石老邪’的真力所為？”思恃決計不能讓其繼續(xù)說下去。</br>
楮大夫被斷然打斷，毫無嗔色，說道：“的確如是。”修小羅道：“然則尋到‘邪門阿哥’或‘好事老外’這二魔，他們是否可予以醫(yī)治？”楮大夫道：“這個……”沉吟片刻，說道：“怕是只有一分把握。”修小羅決然道：“那就請前輩恕在下不能從命。在下與這言三姑毫無干系，無權(quán)決定她的性命。是以哪怕有一分把握，也須等待。前輩所說的‘七針制穴’，便無須再提。”</br>
楮大夫愕然看看修小羅，眼中頗有幾分奇怪之色。見修小羅眼目清澈、神情毅然，毫無一分圓融余地，只得嘆息一聲，說道：“凌總局主，須知成大義者，必當(dāng)不計小節(jié)。以老朽看來，倘若這世上果真有人能融會‘蝕骨蟻魔’與‘化石老邪’的真力，卻又可避免不能人道的缺陷，功成之時，當(dāng)今的武林十三隱世，怕也無一能成對手。”說罷定睛望著修小羅，分明尚有下辭。</br>
修小羅心中略有不快，卻對這老人不能不表示尊重，道：“前輩請繼續(xù)。”楮大夫道：“當(dāng)今天下大亂，尸骨遍野，冤魂四布，若有心志堅強或兇歷成性者，亡后亦可魂魄猶存。”說罷又望著修小羅停駐不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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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刀鏢局如今規(guī)模宏大，外圍還有不少的建筑正在忙碌而起，人人見了柳一摟，都要問侯一聲，柳一摟連連點頭回禮，終于脫離了這片原本荒蕪的地帶，到了城中的主街。一路行來，但見各條街道都是人潮擁擠，簡直比趕廟會還要熱鬧上許多，美女之頻繁，簡直數(shù)步便能見到一個，高臺之多，簡直不出百步便有兩家對抗，絲竹鼓樂、喧鬧聲、吟唱聲、吆喝賣藝賣食物飲水聲，吵得人頭都要炸開。盡管眼下猶是冬季，也有不少的臺上粉客著起羅衫，稍稍露出如玉肌膚，粉嫩腿臂，吸引大家視線，更讓所有人都直覺到了天堂也不過如是。</br>
不覺行了已有半個時辰，忽然一個小廝拉住柳一摟，遞過一張條子便即離去。柳一摟掃了一眼，但見遠處人叢中“刀霸”曾微丁使個眼色，便身子一矮，消失不見，忙借人潮擁擠間偷眼看看條子，沉思一下，命莊浪先行回歸鏢局，處理事物，自己再看一看才回。莊浪早已轉(zhuǎn)得不勝其煩，聞言之后如蒙大赫，急忙囑托兩句，先行離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