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似在無盡飛行中,永恒靜止。兩人追了良久,追到河邊,仍無蹤跡,只得停下。望著流淌的河流片刻,忽然都莫名生起一絲詭異感覺。兩人相視一眼,視線各自回避,再相視一眼,又回避過去。第三度互相看看,眼中都有了驚怖。卻是依然再回避過去。</br>
柳一摟望著靜靜流淌的河流,沉默片刻,心中那種無比的詭異感覺卻是越來越濃厚,忍不住道:“橫刀。不是我能忍得下他們。只是,咱們總該細做打算。這等突然出手的行徑,又在消滅陰陽二魔之劫剛完時,總會落下口實。你這出手,可出得真有點莫名其妙……”側過頭去,卻見修小羅正愕然發呆。</br>
柳一摟奇道:“怎么?”陡然一凜,失聲道:“這是心月狐有意做的?!”</br>
他從修小羅的神色中,自然能看出修小羅頗有一分的愕然不解。既然連他自己也對自己的行徑莫名其妙,那除了心月狐的心靈控制術外,還有什么解釋?</br>
修小羅的神色漸漸沉重起來,搖搖頭,沉思片刻,說道:“一摟,不知怎么,我好像越來越恐懼了。剛才我突然出手,現下想來,的確是有點沖動和莫名其妙,但若說是心月狐的控制,又不大像。會否是巴圖有意為之?”隨又搖了搖頭。自語道:“不像。但除了心月狐和巴圖外,難道世上還有個比他們更加可怕的心靈控制高手?——還是心月狐精進之后,竟能達到被控者也不覺的可怕程度?”</br>
忽然兩人呆呆而視,再陡然間兩人長身而起,同時返身飛掠而去。飛掠當中,兩人急切地回到方才斗場所在的意念,都已達到無言的恐懼。但此時的急切,卻絕非被心月狐或巴圖等的心靈控制術所召喚,而是陡然想到:既然方才莫名地出手,且去雞蛋斗石頭般不計一切后果代價地追擊心月狐與冷冰冰,顯然真若有心靈控制高手控制他們意念,那意念也無非是抱持著一種讓他們離開斗場的目的。</br>
——既是如此,難道那陰陽二魔被亂箭射殺的事實,還有蹊蹺不成?</br>
一來一去,耽擱了怕不有半個時辰。才到方才的斗場之外,便見條條人影,飛掠而來,四外里塵煙滾滾,不少馬匹也都飛馳而來。那斗場所在,竟又有人斗了起來。兩人加快速度,幾個起落,便見一群黑衣人各個面罩黑紗,不露一絲肌膚于外,圍攻一人。那人在場內急速旋轉,看不清身形面目,卻顯然數度欲沖出,都被攔下。修小羅心下駭然,想起諸葛清白巾上提過的黑衣人——難道那批詭異的高手,又現身江湖?</br>
再幾個起落,兩人到了十余丈外,圍攻的黑衣人登時分出了五個,向兩人圍來。這五人各個使狹長之劍,一言不發,便招招毒蛇出洞亦似,盡都刺向刁鉆而難以到達的方位。柳一摟軟鞭倏出,環狀護身,叮叮當當亂彈琵琶般一陣急響,當先攔過;修小羅忽左忽右,魚龍變換,身法靈動,早穿越了那群黑衣人,到了被圍的場內。</br>
忽然“錚”的一響,五人五劍一搭,發出聲輕微爆鳴。一股無以形容的酥麻力道,便順柳一摟軟鞭傳來。柳一摟凜然一驚,虛空決氣息自行發動,嗖得一下,竟被那股奇異力道迫得電般倒射而出。“砰!”忽然一人自身后撞來,兩力相合,柳一摟剎那軟麻,滾堂葫蘆地和那人滾在一起。</br>
這軟麻只剎那,便已消失,但若身后那人也是這些黑衣人同伙,柳一摟此刻定然已被那刁鉆狹長之劍刺個透心涼。他一躍起身,側首回望,卻見胖大的蔡大廚子哼哼著也旋身而起;再回頭看時,那五個黑衣人,已經一同飛撲斗場。</br>
柳一摟方待飛身加入,被蔡大廚子一把拉住:“別去!……是不知組!”</br>
“什么不知組?!”柳一摟反手甩開,蔡大廚子一掌切向柳一摟手腕,柳一摟手腕一抖一甩,蔡大廚子叫道:“橫刀無妨!”又是接連幾十掌,另一手卻連連擋在柳一摟推拒手腕之前。他的掌法毫不奇特,唯獨占個快字,竟似與他那首席廚子的身份大為相像:眨眼幾十上百菜刀切下,便是好好的一只大蘿卜,也會當下細如發絲。邊切攔邊道:“是暗殺組織!只為錢賣命,惹之不得!”柳一摟空有一身武功,遇到這快若閃電的細微間隙格斗,竟也毫無反手能力,充沛的真氣,登時被這幾百掌刀,硬生生抽刀斷水般斷去,只這十八字功夫,便覺手腕一沉,被蔡大廚子叼住,按住脈門。</br>
蔡大廚子一按即松,表示并無敵意。柳一摟詫異收手,想不到蔡大廚子的功夫竟如此之高,卻一時無暇搭理他,轉望斗場。</br>
斗場內,快劍如雨點,紛紛向修小羅身驅刺去。修小羅此時也是毫無反攻能力,但他身法靈動之極,無論那快劍何等森利,竟都能在即將刺到的剎那,身軀微微一晃,便晃了開去。</br>
蔡大廚子失聲道:“橫刀好身法!這是什么身法?!”柳一摟見了此景,已知這什么不知組,難以奈何修小羅,說道:“那是虛空決的‘雨之靈動’,任是如雨之箭,也總能找出閃避空隙。”</br>
說話聲中,刀霸曾微丁、“客套大賈”何百萬、“錢要生錢”何須萬、“飛錢六朗”何一千,十方客棧的十大護衛,粉紅樓樓主貫嵯峨、銷金窟窟主金老大等方才參與圍攻陰陽二魔的一干乾洲武林好手,都已紛紛回來。一見此景,無不撲向斗場。</br>
忽然那斗場內發出一聲呼哨,黑衣人各個披手撒出一團黑灰色的粉末,諸人都是一驚,大喝道:“快退!”紛紛閃避。</br>
“篷!”斗場之內,一片漆黑,轉眼又是一團團黑灰色粉末撒出,一條黑粉之龍便席卷而去。陸續趕來的武林群豪都怕有毒,誰也不敢攔阻,紛紛倒掠閃避。過了片刻,忽然一聲沉喝,修小羅身軀冉冉而起,周身依然籠罩著那層黑粉。在半空身軀魚龍躍變,那周身黑粉層層散去。好容易黑粉消散,修小羅這才像是恢復了視線,竟是一口真氣無法延續。柳一摟長身而起,拋出軟鞭,喝道:“接!”</br>
修小羅茫然伸手,聽風辯器,一把抓住。柳一摟剛到那黑粉外圍,登時嗅到一股無以形容的惡臭氣息,急忙頓了呼吸,將修小羅一把甩出,自己再隨之而去。幾個起落,離開斗場十余丈。</br>
修小羅一墜到實地,便彎下腰去,干嘔起來,嘔了幾下,叫道:“水……快拿水洗眼……”又干嘔起來。蔡大廚子道:“不可!須用酒!先回乾洲!”斗場內,那黑粉這才擴散開來,成為仿佛固態的煙霧,慢慢張牙舞爪著慢慢向四外擴張。離得近的,早聞到一股股難以忍受的惡臭蕩漾開來,哪還敢接近,紛紛退得遠些。</br>
柳一摟抱住修小羅,叫道:“如何?有否受傷?”修小羅苦笑道:“沒有。只是什么也看不見。”</br>
***</br>
酒卻無須到乾洲。只蔡大廚子說了用酒,便有數名不知姓名的武林中人,紛紛解下自己的酒葫蘆,蔡大廚子接過嗅嗅,刀霸曾微丁也接過看看,兩人拿酒而來,交到柳一摟手中。</br>
彼此的關系,始終微妙,但這等當眾下毒的事件,料他們也做之不出。柳一摟放心地以酒洗眼,兩葫蘆酒洗過,修小羅視力恢復。此刻方才的斗場所在,那黑色煙霧已經散去。眾人又等良久,待那惡臭氣息全然散去,這才紛紛到場中檢視。場內沒有一具尸體,連陰陽二魔葬身之處,也有個被新挖出的大坑。那坑被挖出了五尺余深,一丈方圓,猶能見到不少深入坑底的箭簇,泥土中盡是夾雜著的血跡肉沫碎骨;坑底尚有不少那些不知組狹長劍身所刺的縫隙,顯然他們也在檢視陰陽二魔的死活真相。只不知和他們相斗之人,又會是誰。那人是否被他們擒了去。</br>
一名頭裹白巾的回人下到坑中,以手捻動泥土檢視片刻,說道:“不止三人的血腥氣息。”又檢視了幾塊碎骨,說道:“兩老一少,確是那陰陽二魔三人的骨頭。”說話中望向刀霸曾微丁,點了點頭。曾微丁眉頭微皺,那回回又繼續檢視。過了片刻,那回回從坑中跳出,十分肯定地說道:“三尸。兩老一少。老者一男一女,少者為男。確是陰陽二魔三人。”</br>
群豪俱都舒了口氣,有的已經開始拉雜閑談。</br>
修小羅與柳一摟聽了幾句,猜出一眾方才離去,忽然回轉過來,竟是都想起了未曾檢測陰陽二魔的尸首,又覺方才急著離開的情形過于古怪,這才紛紛重新返回。這檢視之人,乃是回疆有名的仵作和追蹤高手,叫做馬云蹤。經他檢視斷定過的,從未出錯。看他與刀霸曾微丁眉來眼去的樣子,分明修小羅此前的包裹,便是被他所搜查出來。</br>
眾人又閑談片刻,紛紛回歸乾洲。修小羅與蔡大廚子、曾微丁、何百萬、貫嵯峨、金老大等一同行走,其余人自知身份不配,遠遠拉開。走了片刻,各自的人手都紛紛趕來,許多騎有馬匹,見了首領,立即讓出馬匹。眾人上馬,一同回到乾洲。剛到城門,便有個十方客棧的小廝在守候,說道楮大夫已來了,在橫刀鏢局內恭候各位大駕。</br>
眾人快馬加鞭,到了橫刀鏢局。石狗娃迎來,示意楮大夫在純木道觀。眾人下了馬匹,紛紛趕往純木道觀。那道觀里,現今已有了三尊塑像,楮大夫在一眾負責澆鑄塑像的非武之人陪同下,正負手而望。</br>
到了觀前,那些人都退出來,讓開空間。眾人進到小小的道觀內,但見楮大夫正皺緊了眉頭,凝望著“傾城一笑”云夢的塑像和柳一摟正妻白媚娘的塑像。言三姑的塑像在左一,兩女的塑像在右一和右二。香火繚繞當中,三塑像的香火缸里,都有了不少的什么乞妻乞子求財求官之類的愚民請愿紙條。一進道觀,眾人都覺心情壓抑至極。修小羅只偷眼望了偽名白媚娘的情難絕塑像一眼,便覺心情沉悶凄苦,只欲落淚,急忙避過不看。</br>
靜了良久,才聽楮大夫嘆息一聲,問道:“橫刀、一摟,聽說你們,與心月狐、冷冰冰動上了手?”</br>
***</br>
此刻道觀中人,無不俱是剁剁腳乾洲城甚至整個西北都會震上幾震的武林豪客。可是站于這負手而立、絲毫武功不會的楮大夫身后,卻都不知怎么,只覺一股股無形的威勢,直逼而來,竟是全都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喘。</br>
修小羅沉吟一下,道:“是。”</br>
楮大夫并未回首,淡淡問道:“是否你們覺得,這樁樁案件,均是心月狐與冷冰冰所為?”修小羅沉默一下,說道:“正有此懷疑。”楮大夫沉吟片刻,說道:“這樣的話……,好吧。你們先回鏢局等候片刻,待我呼喚。”</br>
眾人欠身而退,進了鏢局。刀霸曾微丁面色突沉,說道:“兩位局主。請個偏廳。我們有話要說。”柳一摟微愕,修小羅已淡淡道:顧一眼,招來個下人,讓其安頓群豪,拉著柳一摟自去橫刀廳。</br>
兩人關了廳門,柳一摟憤然道:“橫刀,你看看他們一個個的表情,簡直恨不能立刻向咱們出手!”修小羅苦笑一下,招呼柳一摟坐下,沉吟片刻,說道:“一摟。看到楮大夫的威勢了沒有?一個個武林大豪,在他面前竟大氣也不敢喘息。縱橫天下的陰陽二魔,說讓他半年內解決,就用了群軍卒給予解決。若非那等方式,怕是咱們一同出手,最終也是陰陽二魔逃之夭夭的結果。”</br>
柳一摟心想果然如此,不禁想起兩人被幾個絲毫武功也不會的人給生生迫得離開乾洲,不得不接鏢的先前處境。兩人不覺沉默,俱感無形的恐懼層層涌現,對那楮大夫和他的縱橫派,簡直是越想越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