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手無命微微一笑,說道:“不必找了。早已死去。敵人以‘一生一夢里’,這等跡近于法術之丐幫‘乞兒也是仙’內功——‘饑餓渴困窮蓬衣丐面法’之‘困——大夢神功’。先行布下陣法,使三十丈范圍,盡在大夢之境;又設下數十名白癡高手,以其白癡特點,控制高原無意泄出的精神異力;再以驅尸之法,將吾毒粉悉數迫出。若非被我談話吸引,吾等三人,早已不知覺間喪命于他們的真正殺手之下?!?lt;/br>
想了一想,接道:“然在我這臨終之‘身毒’下,便是那十二隱世齊至,也休想近至十丈以內,是以他們早已遠遠逃去,免得喪命。我之毒功,已盡輸于你們二人,但你們也應在我死后一刻內,便遠遁數里之外,免遭毒害?!彼际讶蘸笏麄冇谐芍畷r,自然會明白今日這一切,現下說了,反會白白將他們送入死亡。終未說出自己死因。</br>
“砰!”又是一響。</br>
所有的真氣,剎那中止。毒手無命蒼老的面容,也分分老去。轉眼便老到了老眼昏花,吐字不清的程度。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似在宣泄著最后的無奈。含糊說道:“吾一生不容他人近身,未料到死時,也無能看到敵人面目。因也,報也。洪峰。你叫做什么?”</br>
洪峰愕然一呆。</br>
毒手無命張嘴吐出一口掉落的牙齒,含糊道:“大夢神功,乃是治療失憶的最好醫術,你們兩個,必然都已回轉過來。莫在爺爺面前,再作偽了?!?lt;/br>
“砰!”又是一響。</br>
毒手無命的腹部衣衫,頓時炸開,露出了腹部已經只剩大洞,這頭能看到那頭的**。腐臭氣息,立刻涌出。大洞處的腐爛,依然在以肉眼能辨的高速,迅速腐化者其他血肉。兩人驚呆而望,哪還不知毒手無命已到了生命彌留的最后時光。</br>
“我叫修小羅!”一向以來,即使楮大夫喝問也未承認的身份,終于脫口而出,補充道:“又是請出心月狐的凌橫刀?!蔽洳艙P也含淚道:“我叫武才揚?!蓖蝗灰徽肫疬^往如夢時光中,陰陽二魔不止一次說起,要殺了一個叫做修小羅的驚魂谷人的交代,也想起了導致陰陽二魔從此走向逃亡的,便是心月狐出山,而心月狐出山,卻又是叫做凌橫刀、柳一摟的兩人請出。仇恨之念,登時達到想將這方才還合作無間的“大哥哥”,直接格殺的巔峰。瞪瞪地望向修小羅,總算想到“爺爺”還有遺言交代,未當下出手。</br>
修小羅恢復神智,早看出武才揚乃是在問旗亭所見過的古怪孩子。心下卻一直奇怪,明明這孩子就是在問旗亭見過的那詭異孩子,為何眼中的可怖目光,竟全然消失,只剩孩童的清亮?此刻見了武才揚的怒視,想起自己也曾參與過兩次襲殺陰陽二魔的行徑,不禁避過武才揚視線,不想與之對視。</br>
至于楮大夫那句“殺了柴木兒”的話,只在心中微起漣漪,便即消去。心中更多生起的,反是楮大夫的那等尚未回歸乾洲,便已設好了重重全套,只等解決陰陽二魔后便讓他和柳一摟鉆了進去的雷霆手段。</br>
手無命“撲”地吐出最后剩余的兩顆門牙,露出無比欣慰的笑容,含糊說道:“高原!還聽爺爺的話不聽?”武才揚含淚道:手無命含糊問道:“洪峰。你呢?”修小羅道:手無命含糊道:“毒者,死寂也。你們這兩個孩子,怎地都有了毒害之心?爺爺此前的話語,都忘卻了么?”他現下其實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但基本感應仍存,哪還意會不到,這兩個孩子,居然有了相互仇視之心?</br>
武才揚呆了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叫道:“爺爺,他……”修小羅怔怔道:“我沒有……”毒手無命陡然哼了一聲。</br>
“砰!”又是一聲輕響。兩人但覺手上一空,下意識地一拉,當即一左一右,將毒手無命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修小羅微微下蹲,與武才揚的身高保持平衡。</br>
毒手無命的腹部大洞,已經全然剝蝕,自腰以下,紛紛剝離,兩人架住毒手無命的同時,他腰以下的部位,已經滑倒,在山巖上震了一下,發出碰撞響聲,向下滾去。卻也只滾落到一半,便已碎裂散開,接著以迅速無比的粉碎趨勢,化為灰粉,被風一吹,縹緲于山谷林間的頂端,再雨霧般無聲而墜。</br>
“高原、洪峰。爺爺讓你們一世為兄弟。誰也不得反對。聽到沒有?!”毒手無命厲聲說著,聲音卻已是愈加含糊不清。兩人呆了一下,同時道:“聽到了。”</br>
毒手無命那已老得看不出眼睛嘴巴,面上盡是皺紋的臉上,勉強露出笑意,但那笑意,卻也猶如一面骯臟破爛的抹布,抖動一下。忽然沉哼一下,身軀微微一抖,竟以一種相對清晰的聲音厲聲說道:</br>
“高原,聽從洪峰吩咐,至武功大成前除入那地方外,不得妄用他心通術;洪峰,保護高原至武功大成。</br>
高原,武功大成后,未組勢力前,不得做任何復仇舉措,不得對洪峰起殺心,無論何因,須記他心即我心,唯有以理服理,不得以力降力!洪峰,高原武功大成后,須當忠心不二,無論高原是何舉措,皆應首要服從,其后方可詢問辯駁!</br>
——你們這兩個孩子,都把那陰陽二魔的信函,好生給我背得一字不錯!</br>
牢牢記得:光陰百年,彈指即過,恩怨糾葛,皆是清月照夜空,蕪爾一笑間,抵留黃土一座。</br>
時時刻刻,都謹記你們便是爺爺親生的血緣兄弟,任何變故,都不能阻隔兄友弟恭,時時刻刻,都牢牢記得,惟有因果是真,過程皆是虛假!”</br>
砰!</br>
再度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那隨著說話,愈加模糊起來,到后來只能憑猜想才知究竟的語句之終,含糊不清的“過程皆是虛假”六字,卻字字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似已陡然變成直震人心的“唵嘛呢叭咪吽”這六字真言。</br>
兩人的肩上,同時一空,毒手無命的上身撲通墜落于地,在來不及接上一下的剎那,便已散出惡臭,化做血水濃汁,接著兩人還在肩膀的手臂,也掉了下來,毒手無命的頭顱,滾動向下,剎那直墜入下方密林,卻在半空當中,便已化做血水血霧灑灑而下。</br>
墜到地上的手臂,也剎那融化,變為血水,融入山巖。</br>
這以毒成名的毒手無命,便是死了,也死得猶如常時不肯與人正面交戰一般,不留半分尸體于敵人一見。</br>
此時此刻,八月十五的太陽,也終于在浮來的云層遮掩下,流露出中秋時節的蒼涼肅殺。</br>
修小羅一拉武才揚的手,說道:“走!”身形冉冉而起。</br>
兩人飛掠而出,行了足有一個時辰,河水滾滾,擋住去路,這才茫然停了下來?;厥淄ィ《敫呗柕娜A山,早在連綿“土丘”中毫不起眼。</br>
十余丈寬的小河,根本攔不住他們,自華山向東南而行,也不可能遇到黃河。但一個時辰的奔馳,累雖不累,心境卻早想歇息下來,靜心消化一下自己過往的經歷,思索一下明日又當如何。</br>
兩人茫然而停,坐在河邊礫石堆上,望著河水靜靜流淌。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誰也不理誰,誰也不說話。就這么過了良久,到了中午時分,武才揚抬頭看看毫無生氣的太陽,微微陰下的天空,才揀起一塊鵝卵石,扔進河中。被這舉動感染,過了片刻,修小羅也無意識地揀起一塊鵝卵石,扔進河里。兩人又靜了片刻,都有意無意地拋出一塊塊鵝卵石,思緒卻早飄到茫茫然不知所在處。直拋到武才揚肚子里傳出骨碌一聲,才同時停下,心神恢復當前。</br>
武才揚道:“我餓了?!毙扌×_道:“那怎么辦?”武才揚道:“你給我弄吃的?!毙扌×_道:“你多大了?十三四歲的孩子了,自己不會照料自己?”武才揚道:“那你呢?有多大了?二三十歲的人了,還學不會照料他人?”</br>
一個孩子和一個大人斗嘴,無理也可在年齡上強占三分理。修小羅懶得再打嘴官司,問道:“你吃魚還是別的什么?”武才揚道:“你弄什么我吃什么。”修小羅道:“那我摸魚?!碧潞尤?,轉眼抓了條魚上上來,遞向武才揚。武才揚卻不接,問道:“怎么不烤?”修小羅一怔,道:“你自己不會烤?”武才揚道:“你煩不煩?我想烤還讓你烤?”</br>
修小羅心中有氣,拿回魚,四處望望,下意識地伸手向懷里摸去,攤手道:“沒火石。也沒柴火?!蔽洳艙P奪過魚,扔進河里,道:“那你有錢沒有?這里是洛河源頭,東去十五里,就是靈魚小鎮。我已好久沒吃飯,更沒喝酒了。”</br>
事實上莫說是武才揚,便是修小羅,也已好久沒吃頓熱飯沒喝上一杯酒了,被他一說,頓時勾得直想當下飛身而去,找個酒肆,吃喝一番。卻忽然想起武才揚在問旗亭時,聞到酒味才奪取了那羊皮卷軸,知道這孩子年紀雖小,卻十分貪酒,搖了搖頭道:“不能喝酒。喝酒誤事。”</br>
武才揚怒道:“有錢沒有?有就直說!——要你教訓我?!”</br>
修小羅怒氣微生。自今日大夢初醒般忽然回憶起自己身份往事之后,便始終心情低落,直欲立即奔赴乾洲,看看柳一摟等究竟是死是活,更有直接將楮大夫格殺之念,若非想到毒手無命這臨終囑托大有深意,早將武才揚拋下,自己去了。冷冷說道:“沒錢?!毙南肭靶┤兆哟蠹叶际敲悦.斨?,還倒未曾發覺這孩子性情如此不馴,一經恢復,竟是這般性格,日后還如何相處?</br>
武才揚哼了一聲,說道:“想你也不是個有錢人。走吧。咱們去乞……”乞討二字,只說出前一字來,便陡然想起,丐幫早已覆亡,自己也被丐幫拋棄良久。而致毒手無命死亡者,顯然乃是丐幫大曠野計劃中的代幫主“一生一夢里”孟庸才、孟少俠兩人。</br>
過往跟隨錢三、杜惡、石不知等的歲月情景,頓時浮現眼前,彼時的生活雖苦,心情卻始終單純幸福,哪象現在一樣,親人一個個死去,胸中的仇恨越來越難忍耐。眼眶一紅,鼻子一酸,淚水便已涌到了眼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