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而追,只過片刻,武才揚便發(fā)覺自己無法運用輕功的煩惱。諸女輪流兩人一組,帶他飛身追逐,直追出一個時辰,眼見四周都是荒野雪地,卻連腳印都失去下落時,只好悵然停下,誰也不知向何處才好。</br>
在荒野間茫然停了片刻,武才揚詢問她們何以拋下傷者都到了少林寺。諸女七嘴八舌地解釋當中,心意亂七八糟的涌現(xiàn)而出。武才揚由對話和心意結(jié)合判斷,慢慢了解原委。</br>
原來青茉莉等人到少林寺去搜索有無療傷藥品,正自搜索,卻忽然聽到山下有隱約聲音,接著便有軍卒沖入少林寺內(nèi)四處搜索。</br>
那青茉莉一眾少女,固然各個都知自己有身超卓武功,當前進展說不得皆是江湖一流高手,但她們可謂從未與人正式交戰(zhàn)過,又聽那些軍卒口口聲聲什么天罡大師、十三郎、心月狐之類武林隱世高人,哪敢露面?</br>
她們進退兩難,只得隱藏于少林寺眾多房屋中。不時利用軍卒搜索的空擋,避到其他所在。但那些軍卒卻第一批離去片刻,就再有第二批,第二批未走凈,便又有第三批到來。眾人好容易才躲藏到了碑林,還來不及從后山遁離,就發(fā)覺有更多武林高手在四處搜索。無奈之下,也只好在寺內(nèi)眾多房屋中東躲西藏。</br>
她們在少林寺內(nèi)無法回歸,隱五娘等人則于武才揚剛離去不久,就忽然發(fā)覺一直被大家戲耍的子子個神色大變、惶急萬分。眾人又戲弄一小會兒,就見子子個連哭帶叫又蹦又跳急得簡直要和她們拼命,這才都覺有些不妙,停止戲弄。子子個立即跑入地下大殿。</br>
眾人跟隨而入。那大殿下被毀壞的鐵羅漢之間,原本子子個盤膝修行處,卻出現(xiàn)一團皚皚霧氣。地上原本放置清水的銅盆倒未損壞,子子個拎起銅盆跑出去接了一盆水又跑回地下大殿,將水潑到他靜坐之處。皚皚的霧氣更為濃厚。在霧氣當中,眾人能模糊看到青茉莉她們東躲西藏的形象。</br>
一見情形惶急,又聽子子個說道那是少林佛門秘傳的“一念三千”陣法莫名發(fā)動回應出的少林寺場景。不信歸不信,卻只得按子子個所說,迅速前去接應,至于傷者,一時難以照料。</br>
暴大娘、隱五娘四名媽媽,帶著風飄眾女避開后山搜索之人,與青茉莉她們想遇于少林寺。但此刻搜索者又多了些經(jīng)驗豐富者,竟能順氣味搜索。眾人都感無奈,東躲西藏中,子子個忽然想起方丈修心所在的靜室,當即帶她們到了靜室,并一一分派,會出一個“芥子吶須彌”的佛門大陣,藏于靜室。從陣法中出來,卻只聽到云偏損在說“來者何人?孔府儒傳知慧門損者三友在此,元宋天完神州天下新圣皇在此。”這句話,又見自己已非身處靜室,而是身在無邊雪地和亂糟糟的空空軍營之間。</br>
被武才揚看到的她們翩然而落宛若仙子下凡景象,由芥子吶須彌陣法中出來之時,實則她們自身毫無感悟,正陷入難言的悲痛情緒。</br>
她們皆于子子個收功的同時,看到一幕景象:霧氣皚皚當中,忽然出現(xiàn)一團模糊如旋渦的濃霧;而自濃霧中能清晰看到倒塌的大殿、大殿倒坍前瞬間留在那里的傷者皆是死尸之場面——以及武才揚面對倒塌的大殿,裂嘴而笑猶如絕望而哭的表情。</br>
至于武才揚出現(xiàn)與少林寺內(nèi)、他和子子個的交談、和云家三秀才對戰(zhàn)等場面,諸女心中誰也沒有印象。可謂進入靜室之后,便入經(jīng)歷空白階段,出了芥子吶須彌大陣,就見自己等都在軍營之間。若非曾有過昨日還在五臺山附近,今天便在嵩山少林寺的離奇遭遇,又有突然看到清月寺內(nèi)受傷的媽媽皆已死亡的場景,怕是都會當下僵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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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感受不一,綜合到武才揚這里,卻能將“芥子吶須彌”陣法的組成大致理出思路。</br>
那“芥子吶須彌”陣法施展之初,乃是子子個盤膝而坐,雙掌合十,諸女皆繞他圓轉(zhuǎn)三周后右手支地跪拜;子子個回禮。如是陸續(xù)幾次,忽然間**十五便已飄到空中,子子個則命令大家加快速度,凡飄于空中者繼續(xù)奔行。</br>
大家按照要求而做,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十五皆從大家眼前消失,諸女眼也都只能看到越來越濃的霧氣。之后忽然便有身在太虛之感,心靈陡然凈至身我兩忘。直至子子個收功。</br>
武才揚潛心思索,發(fā)覺眾女飄飛于空中片刻,便在外界視線消失,實質(zhì)上卻形成一個無形的圓球,子子個則處于圓球中心。在陣法中的每一人都并非腳踏實地。自然這隱約的感受,也與她們從芥子吶須彌陣法中出來時給人的震撼感覺有關,是否當真芥子吶須彌陣法組成后便是球狀空間,當前依舊無法做出定論。</br>
他繼續(xù)仔細體察諸女于“芥子吶須彌”陣法中的感受。但大家心靈中的畫面,皆是霧氣皚皚仿佛身處無盡虛空,而后便是物我兩忘。一切調(diào)配及舉動,皆由子子個完成。對芥子吶須彌陣法究竟如何組就、如何藏身,都是完全懵懂。為何在那短暫時光中,她們竟無論功力、氣度,都大為提升的原因,也都極其詫異。想從她們這里得到全部東西,那是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情。更無法由她們這里看出最終陣法組成前是否還有其他條件。</br>
武才揚收回思緒,心想:“看來這些疑問,只有找到子子個或另一個通曉該陣的佛門中人,才能明白了。想自行探索,無疑當前乃是癡人說夢。”</br>
世間詭異之事既然越來越多,這等佛門遠距辨別出其他環(huán)境場景中情形的事情,武才揚也只好暫且相信。何況子子個收功之時,那些被諸女所見的如夢如幻場景,分明便是他離開清月寺前的寫照。容不得他不信。至于芥子吶須彌的問題,眼下得不出結(jié)論,也只好日后再做思考。</br>
眾人談到最后,想起從芥子吶須彌陣法中出來前看到大殿倒塌的場景,暴大娘遲疑一下,問道:“師……師傅,”她叫這聲師傅,似乎突然艱難起來,“……她們——是否都……?”</br>
武才揚點了點頭。黯然嘆息一聲。</br>
他未說一字,但諸女無不明了那涵義,登時全部寂靜。</br>
那大殿轟然倒塌,武才揚表情猶如絕望瘋癲一般的場景,乃是諸女印象最深,也是唯一相對清晰的畫面。寂靜當中,一重重濃郁的無聲悲哀,便直涌武才揚心頭。</br>
武才揚發(fā)覺在諸女印象里,都是種很快由靜止畫面般的場景,變做無盡濃霧和雨絲回蕩于天宇般的空曠遼遠,同時更有種強烈到頂點的心碎之感。頓時想起外在情緒過于強盛時能讓他受情緒感染的“他心通”缺陷,凜然一驚,急忙大步向前,竭力拋開一切情緒干擾。</br>
眾女呆呆地看他大步而走,靜了片刻,都茫然跟隨。無聲地走了片刻,有人哽咽,有人小聲嘆息,又過片刻,大家情緒稍有好轉(zhuǎn),有的便開始說起山下軍營何以突然成了空營的古怪。悲痛情緒的干擾,便無形小了許多。武才揚也覺心情好受許多。大家繼續(xù)前進。走了也不知多久,正走之間,忽聽暴大娘說道:“師傅,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咱們究竟去哪里?”</br>
武才揚看看四周,天色已經(jīng)陰暗。問道:“我們在什么地方?”</br>
眾女紛紛搖頭。</br>
武才揚大為犯愁。他已經(jīng)足夠年幼,這些女子卻比他經(jīng)驗閱歷還要缺乏。</br>
何去何從,倒也真地不好決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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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女始終等武才揚決斷。眼見天色越來越是昏黑,再不決定,定會露宿荒野。武才揚沉思片刻,無奈說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道方位,也只好繼續(xù)……南……北吧。”心想:“楠楠姐姐她們?nèi)齻€,是回歸天山,路途為西北;假設三秀才他們追不上子子個,又找不到我,或許會回秀才谷,秀才谷也在西北方位。要避開他們,似乎只有向東北。”此刻他不知怎么越來越是堅信子子個絕非那三個會“千里戶庭”術的秀才能夠追上,心中便無形想逃避三個秀才的奉主之舉,又沉吟一下,下了決定:</br>
“向北走。往南的話……韓宋王朝和蒙元帝國定然時有交戰(zhàn),再南更是亂世……”</br>
這點大家倒是相對明白。自黃河開掘、現(xiàn)出只眼石人、獨眼教彌勒宗白蓮教等許多宗教以紅巾為標志,展開撲黃塵大計以來,在黑風寨四處聯(lián)合行動下,南方天下早已是戰(zhàn)局日日不斷。能始終相對安定些的,倒還算是黃河以北的蒙元轄境。百姓苦則苦矣,隨時被征召而去或視為亂黨殺戮的可能性雖也極大,但畢竟并非真?zhèn)€身處戰(zhàn)場之間,生命之希望總也有個隱隱一線。</br>
暴大娘猶豫一下道:“師傅,咱們是否向東北方向?”隱五娘道:“恩,真若她們追之不上,又失去了咱們下落,想來也只有向東北而去。畢竟大家原本的方向是大都。途徑山西的話,我們也能有不少資產(chǎn)可用……”</br>
此處盡是雪地荒野,目光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便想露宿,也非好地方。思緒不覺轉(zhuǎn)到了朱婆龍心中曾有過的“封鎖線”,意會若是向南或返回少林,說不得真會遇到萬千軍卒。武才揚回頭望去,大家的腳印都似憑空出現(xiàn)于雪野中,交談著走了這么久,其實才走出百丈不到。苦笑一下,心想速度兩字,實在微妙,飛奔之間根本不知奔走了有多遠,而本以為走了這么久早走出數(shù)里,其實卻僅走了百丈……</br>
此刻他不知怎么大感疲憊,對那潛在的萬萬千千軍卒威脅,也大感莫名懼怕,沉吟一下道:“也好。不過最好先找個城鎮(zhèn)什么的,探聽下消息再說。”</br>
眾女唧唧喳喳片刻,皆道既然如此不如先向西北。洛陽乃是大城,到了洛陽之后,無論消息探聽,亦或食宿車馬,皆有辦法。有了車馬,再去山西,便可取出許多資產(chǎn),想去大都便去大都,不想去大都那大同也是繁華盛地,甚是安逸。</br>
她們口口聲聲安逸生活,若還是幼時跟隨錢三或杜惡時時可見饑民貧困的處境,武才揚說不得一聽她們的談話,就會勃然而怒。但他神智渾噩年余,經(jīng)歷不少殘殺場面,再于無意當中發(fā)散而出的他心通心法得到了許多他人心靈深處的東西,可謂早已無形中經(jīng)歷過許多人生。是以聽了她們口中的安逸日子,其實也大為心動。</br>
何況與情難絕的分手,便是心中觀念已有隔閡,而那份疑問,也總須得有個解決的時日,否則拖延越久,自己便越是難以忍受。既如此,則她們當前無論做什么安排,那安排是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原因,他都須暫且聽從。點頭道:“行。大家看著辦吧。”眾女皆道:“是。師傅。”重又兩人一組,輪流攜他,向西北方向奔行。</br>
又奔馳半個時辰,天色昏暗無比。無星無月的夜晚,即使白茫茫一片的荒野,也顯得伸手難見五指。眾人眼見四外里依然是渺無人煙,各個均是嬌喘連連、疲乏無力,只得悵然停止飛奔,改為行走。</br>
武才揚走了片刻,就覺自己越來越是疲憊,只以為那是方才和云家三秀才的激烈交戰(zhàn)造成,休息一段時間就會恢復,并未在意。此刻諸女悲傷的情緒都已減弱到可以微乎不計的程度,對他的干擾自然也僅僅如同自己隱隱有種悲哀一般。便有了思索的余暇。</br>
心想:“那方丈靜室,顯然乃是少林方丈長日修煉的地帶,是否因為如此,其實具備了某種特異氣息,而這些女子,又恰好都能對其汲取?”轉(zhuǎn)念又想:“她們的功法流入仙派,那少林方丈的靜室,分明應屬佛門。假設佛門和仙派的無形力量竟可融匯,是否足以說明,其實所謂神力,皆是同樣性質(zhì)?”</br>
溯風嗚嗚,在沒膝的大雪中勉強又走了一刻,武才揚就覺刀子般的西北風刮在臉上,生疼無比。起始發(fā)覺這變化,還茫然一下,接著便是愕然心驚。下意識間去體察體內(nèi)情形,便覺隱隱有股旋渦般的力道,在忽然出現(xiàn)忽然消失。思恃:“這可奇怪了。精門功法大成后,還是首次感到寒冷難忍。體內(nèi)力道又是什么?”邊走邊靜心體察。</br>
又走片刻,已疲憊到舉步艱難喘息連連的程度,但他正體會身體內(nèi)變化,竟未發(fā)覺體力衰減的情形。</br>
此刻體內(nèi)旋渦般的隱約氣息,已經(jīng)大為顯著。原來那眾多的旋渦般隱約氣息,竟可分為兩類。一類是泥丸、天靈、靈臺、涌泉、肩井、華蓋、丹田、會陰等穴道的旋渦氣息,已經(jīng)幾乎能分辨出來;一類是由雙掌掌心,雙足足心,下腹部、正頭頂、后背肩骨正中的脊椎骨節(jié)處出現(xiàn)的,與穴道氣息并不相同,但也是旋渦的氣息,也可隱隱覺察。</br>
兩類氣息,在穴道處的旋渦氣息,深邃無比,不經(jīng)經(jīng)脈,而是此處穴道旋渦的旋速稍慢,彼方穴道就加劇速度,或者出現(xiàn)一個新穴道的隱約旋渦,但總體氣息始終保持一種大范圍上的均衡。七處范圍較大、相對平緩些的旋渦氣息,所生出的勁力倒是漫向經(jīng)脈穴道,但也是固定地向外擴散,而非尋經(jīng)脈而行——就仿佛一個個不同的國度,范圍再大,也得受限于某種無形范圍。</br>
武才揚越是體察下去,便越是奇怪。</br>
須知武林修行之法萬萬千,但大抵中土神州門派,不離穴道真氣的修煉;藏密等地來源于天竺一帶的流派,不離五輪七輪三輪等修煉方式。而他此刻,穴道上的氣息符合中土武學修煉要決,卻又不走經(jīng)脈;七處非輪之輪的氣息,與天竺等外域而來的修煉方式有所類通,卻竟能在一定范圍內(nèi)通過經(jīng)脈蔓延到就近穴道。可謂兩者都屬無法歸類的行氣模式。</br>
那非輪之輪的七處大范圍旋渦,其整體看似均衡,但力量總體的實質(zhì)忽強忽弱。可謂盛時膏膏若湯、弱時稀薄如霧,隨刻波蕩無休。比之于穴道間的氣息旋渦始終激蕩不停,更加令人難以適應。</br>
兩者對比,那些大范圍的旋渦,如天上風;穴道里的旋渦,如海中水。固然海中旋渦真實可辨且始終具備實質(zhì),但那天上風力旋渦之總量,卻絲毫不讓于海中旋渦。</br>
忽然只覺身體一軟,便已跪在地上。他吃了一驚,收回思緒,極力去撐地面,卻竟全身酸軟無力,一絲力道也沒有。哪里能從雪地里站起?只過片刻,艱難行走的眾女便發(fā)覺有異,紛紛叫道:“師傅!”到他身邊將他攙扶起來。武才揚又驚又怕,迅速體察身體變化情形,發(fā)覺剛才能感受到的兩股旋渦力道,已經(jīng)更加強盛起來,而自身卻虛弱地幾乎手指都無法動彈一下。勉強笑笑,說道:“我……有點累……”便已虛弱地連眼皮都無法睜開。</br>
隱約中覺得自己被人架著行走,隱約中似乎有聲歡呼說道:“看!前面有個廟!……哦,是水神廟!”便疲倦地昏昏睡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