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在大青山娘子廟會合,行程自是在三天以內,并且須得留出緩步行走的時間,以免被人發覺。</br>
若是從前,武才揚定然想不到這些。但自從“死谷”學藝以來,最大的收獲就是學會了多思考、處事不驚。他一邊以“夜行術”及“草上飛”輕功向東奔駛,一邊思索,不一刻就明白了自己所在的方位。</br>
奔行了十余里地后,他放慢了速度,不久月亮出來,前方是一座山峰。他點了點頭,心想:“這便是‘土地公’了,過了‘土地公’就是‘苦水鋪’,然后是‘秀才谷’,一路大山,向東向南,很快就會到大青山。”又想,“原來戰場是在‘黑風寨’附近,怪不得有如此聲勢。”他雖然毫無消息來源,不知道黑風寨究竟在哪里,卻知“黑風寨”從前毫不出名,但既然能滅了天龍莊,又挑起了“撲黃塵”的大旗,聲勢自然龐大,函蓋數百里是毫無問題的。方才那一陣廝殺,雖然距離“黑風寨”甚遠,但無論北面秦嶺亦或南面諸寨,無不布有“七十二股煙塵”中的高手。這些綠林中人,一向來去如風,大軍在一日之內征遷二百里,乃是輕而易舉的事情。</br>
思索之間,已經到了山腳下。這一路急奔,加上天氣悶熱,衣衫早已濕透,恨不能立刻找到一處山澗,跳下去浸泡一會兒。他打量路徑,向北行了二十余丈,找到山麓,向山上爬去。</br>
山徑上荒草及膝,林木蒼翠,行不多時,已在林中。</br>
“土地公”山勢較緩,土多石少,因此縱有山道,也多在林中,到得半山腰處,見到一方兩丈見方的巨石,上刻著不知何人書寫的“土地公”三字,知道并未走錯方向,當下尋到一塊潔凈之地,倚樹而眠。正自昏昏沉沉、似睡非睡間,忽被一聲馬嘶驚醒。</br>
他睜開眼,黑沉沉的林間山麓,正有一匹馬急速奔來。“遇事先避”乃是江湖中“規則”中的一條,何況他隱藏行蹤,自然是不被人發覺的好。忙攀樹而上,躲入樹葉之間。那匹馬越奔越近,隱隱可見馬上俯著一人。轉眼那馬奔到了不遠處,這才發覺那匹馬搖搖晃晃,喘著粗氣,顯是長途奔波,精力耗盡,隨時有可能倒下。馬上的人摟著馬頸,一望而知乃是失去了知覺。</br>
眼見那馬已經奔到了巨石前,卻不知停步,一頭撞了上去,登時悲鳴半聲,“呼通”倒了下去。馬上那人松開了馬頸,滾了幾下,也不見動彈。武才揚想道:“不好,這人怕是已經死了。”從樹上溜下來,奔到那人身邊。借隱約月色打量,見那人一身的白色劍衣,背上有柄連鞘長劍。他蹲下身去,把那人翻轉過來,叫道:“喂!醒醒!”</br>
月色之下,但見那人黝黑的臉膛,滿面的濃須,是名三十余歲的壯漢。他連叫幾聲,推了數下,那人卻死一般的沒有反應。探手于鼻,只覺呼吸甚是微弱。連忙把壯漢扶坐起來,抱于懷中,左掌按緊那壯漢背后的靈臺大穴,緩緩輸入真氣。他習武雖不到三年,但入門即拜錢三為師,再機緣巧合,于三個怪洞內化解了“溫玉大補丸”的毒性,吸納至陽氣息與洞中菌類的至陰氣息為一體,再于死谷內刻苦習技,如今的功力,已遠勝常人十年的功力。</br>
但那壯漢內傷頗重,生機將絕,救治起來,十分困難,數度都是真力眼見就要打通穴脈,均告失敗。過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勉強將凝滯的經脈打通一線。</br>
那人悠悠醒轉。</br>
武才揚汗流浹背,知道自己業已盡了全力,如若再繼續輸入真力,只怕調養上數日,也無法恢復。只得緩緩松手,讓那人平躺著。</br>
那人微弱地說道:“小……小長老……救,救命之……恩,我……”佛門子弟,往往被人稱為長老,武才揚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觀心測心術”也判斷出那人不認得他,更不會知道他是丐幫中人,知道他只是習慣性的稱呼。說道:“你先不要說話。自己調息一會兒。”</br>
那人吃力地微微搖了搖頭,斷斷續續地說道:“不……不行了,我是……華……華山……”武才揚吃了一驚,道:“你是華山派的?”那人道:“……是,”他大口地喘著氣,忽然精神一振,聲音也稍微高了點,“點……點我‘精促’穴……”</br>
“精促穴”的七大作用之一,乃是令人凝聚精力,但后果無疑是拔苗助長,武人均知,不到最后關頭,絕不可施用此法。武才揚大感為難,說道:“點了之后,你就……”那人竭盡全力,才把頭稍稍仰起了一些,說道:“我……知道。”</br>
武才揚心想:“不好,他真地不行了!”一指點出,運集了自己全部的僅存力道。他知道“華山派”在七大派聯盟中向以俠肝義膽聞名。那人既然是“華山派”中人,定非邪惡之徒,故爾說什么也要聽聽那人的遺言。</br>
那人身子顫了兩顫,打個冷戰,力道已經凝聚,說起話來,也流利了不少。他面上浮現出由衷的謝意,說道:“多……多謝。我是……石門守衛……左,左點水……”武才揚道:“左大俠,你不用出聲。我懂得唇語。”他對“華山派”其實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當代掌門是“丁”字輩,“點”字輩系二代,石門乃是華山的要沖之地,雖不知左點水的身份如何,但想他既然能做為二代子弟的石門守衛,想必武功非凡。</br>
左點水深感驚訝,想不到眼前的小和尚居然會唇語,但他知曉情勢緊急,便不再多想,說道:“小長老……請教……”武才揚已知其意,道:“我叫妙離,是‘法性宗’下,本派聲勢衰微,但絕非邪道中人,你有什么事情,盡可直說。我盡力傳達。”左點水感激地望著他,說道:“……我懷里有封書簡,拜托……交給掌門……親手交給……”似是知道時間不多,便不再客氣,唇齒啟動,聲音已經弱不可聞。</br>
武才揚道:“好。我絕不經第二人之手就是。還有什么?”心中卻想:如果去華山的話,就不可能在五天內趕到大青山,不可能為爹娘報仇。回去后稟明病長老后,請病長老想法轉交就是了。</br>
左點水道:“轉告我妹子……我埋骨之處……讓她……替我報,報仇……”武才揚道:“你妹妹?她叫什么?怎么找到她?你被誰傷?”左點水勉強露出了一死慘笑,說道:“掌門……掌門……知道……”忽然急劇地喘氣,目光渙散,半晌才道:“我……被……被……旋風……掌……掌”一口氣吐了出去,再不見吸氣。</br>
武才揚黯然伸手,撫平他不瞑的眼皮,悵然低嘆一聲。</br>
過了片刻,他在左點水身上摸索,找到一封火漆封點的牛皮信封,信封內鼓鼓囊囊的,想來里面東西甚多。把信封塞進懷里,又自左點水身上尋出一枚玉石令牌,十余兩紋銀,少許楮幣,一只百寶囊,內有邊緣鋒利的銅錢、兩面開刃的小劍,說道:“大哥,我也不是有意要欺騙你。只不過,我也有事情在身的,只能是盡力而為。”</br>
打坐調息片刻,自覺精力有所恢復之后,以劍掘土,挖了個坑,將左點水埋入,心想這地方極其好認,也就不用立碑了。</br>
經此一耽誤,距天亮已經不遠,忙打坐行功,令體內真氣源源流動,直至天色大亮,自覺恢復了七七八八時,才挺身而起,向山上繼續行進。</br>
他加緊趕路,無人時運轉輕功,有人時緩慢而行,至日暮時分,業已離開了“苦水鋪”,行往秀才谷。那苦水鋪十分貧寒,市面上連個象樣點的酒肆也沒有,秀才谷雖然也貧寒,卻多儒學之士,民風使然,七歲童子也能搖頭晃腦,說幾句子曰。正行間,見前面有一瓜棚,棚下堆了百十個大西瓜,一個光脊梁的老漢正切著一只西瓜,旁邊圍了三名赤胸光背、手拎單刀的大漢,個個熱得連連擦汗,口中叫罵不休。他趕了一整天的路,在苦水鋪又只討到一牙餅,滴水未沾,饑腸滾滾,此刻一見西瓜,登時覺得嗓子眼里都要冒火。當下行到瓜棚處化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