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扇一般大小的菱花銅鏡，被持在一雙白皙卻滿是褶皺的手里。
    照鏡子的人三千青絲直直散下，分成兩大綹垂于胸前，影影綽綽地掩映著那一張同樣白皙………卻滿是褶皺的臉！！！
    不同的是，
    臉上的褶皺里，又熒熒泛著深淺不一的花白色幽光。像極月光之下，某種巨型蟒蛇身上折射出來的鱗光！
    “啊——————”
    照鏡子的女人一下子就扔掉了手中的銅鏡。
    仿佛，那便是一把會呑蝕掉活/人的魔窟。里頭還有一只面貌極其丑陋的妖怪………
    蘇婉鴻連摔帶跌地撲倒在了地上。然而，她卻并沒有感覺到半點疼痛，只是仿若噩夢難醒般地，她用兩只顫抖粗糙的手掌，不停地去撫摸自己的面龐………殘忍的是，入手的則是更加的粗礪褶皺！
    “咣當”一聲，外間的朱漆木門被蠻力踹了個對開。白袍的身影，如疾風利刃般地，卷了進來。
    蜷縮在拔步床內晦暗一角落的人，便猛得警醒了起來，她一把扯過床上的錦被罩住了自己，幾近聲嘶力竭地吼道:“別過來！！！誰也不許過來！！！”
    “誰也不許……過來………”…看到她的這個鬼樣子！尤其……是柏司琛！！
    最后這一句，裹在被子里的女人，是吞咽著咸澀淚水，喃喃地說出來的。
    柏司琛的腳步，一瞬間便被生生地剎在了里間的花格門邊。其實，他已經看到了，那個緊緊裹在棉被里全身瑟縮抽泣不止的她。
    正應該的，以他和她的這種關系，在這種情形里，他是絕對應當奮不顧身地一步便跨到她的跟前，把她整個抱進懷里，再去查看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然而，就那一瞬間，就她的那一句話，那一聲凄厲里混雜著祈求一般的哭腔，讓他一下子，就駐了足。下意識地，想要聽從她的意思！
    人說，夫妻若是同心，便會心有靈犀！
    此時此刻，柏司琛的心口上驀地襲上了一腔心痛，鳳眸里也洇染出了血紅色………
    外面，距離小丫鬟喊出那聲“快來人呀”的呼救，不過幾息之間，已然是聚集了一院子的侍衛、奴仆。
    明暗衛首領各自拔劍上前，彼此對了個眼色，嚴陣以待。柏司琛已經沖進去了，他們亦緊隨其后！
    自家主子畢竟是個婦道人家，這男女大防方面，還是要忌諱的。所幸，還有個柏司琛，不需忌諱什么！
    “出去！！！誰也不許進來！！！”里面的蘇婉鴻又厲聲重申了一遍。只是，外面離得她遠的侍衛奴仆們，聽不到的是，她厲聲怒斥里的顫音。
    柏司琛鼻尖發酸，忍不住眸中絲絲澀意，心口上也像是壘起了大石塊，呼吸不暢。
    門前廳堂上的窸窣腳步聲，便寂靜了下來。戊有和戌無神情莫測地，想從對方的眼中找出一點兒答案來，無果！
    在這里間、外堂一片詭異的肅靜之下，他們又聽得里面的主子，明顯低了幾分的開口道:“穗兒，讓穗兒進來伺候本宮！”
    這聲音里，有主子她小人家平日里的尊貴和矜傲，慈悲和心善，以及……若有似無的不能確定的……慌張和悲戚？
    誰也不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哎，奴婢這就來了！”人群中，穗兒扒拉著把自己擠進來，兩只利索的小手還在不停地給自己系盤扣。她不是侍衛們，做不到枕戈待旦。這些時日柏四爺的分擔勞累，也養得她散懶了一些。毣趣閱
    “主子，”穗兒快步地奔進拔步床里，朝地上的那一堆被子卷跪去。她也不知道這屋子里是發生什么了，是遭遇了刺客，還是遭遇了蛇鼠？她的主子這是怎么了呀？往日里堂堂長公主的尊儀，也不顧了呢？！
    ………直到，一只雪白褶皺的手顫抖且驚慌地捉住了她！
    穗兒一時間被驚嚇的，魂飛天外！
    蘇婉鴻在棉被里發出悶悶的顫聲:“穗兒，穗兒？”
    “奴婢在，奴婢在！”穗兒定了定心神。她好歹的是個見過世面的大丫鬟，自是不會像那等的小丫鬟們駕前失儀，傷了主子的心。
    “讓他們走！讓他們都出去！穗兒你幫我看看，他們是都出去了嗎？！”
    穗兒強自鎮定的眼神里，看著自家尊貴無比的主子，此時卻像個扎進沙堆里的鴕鳥，瑟縮驚慌又擔心無措的樣子……
    她終于明白了過來！
    “是，主子，您別擔心，他們都出去了！”穗兒朝著花格門處的柏司琛擺了擺手示意，又回首作笑地哄道:“屋子里，就只奴婢和您了！四爺……四爺也退到外間去了！”
    蘇婉鴻這才不那么緊張了！
    她只覺得鼻翼酸澀難忍，就像是一朵強自支愣了許久的花枝，一下子被吸干了空氣萎了下去，她伏進穗兒的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叫白太醫來，去找我舅父！穗兒，我的臉毀了！”
    穗兒輕輕撫攥著那只滿是褶皺的手，其實也已經猜到了！
    花格門那兒，一雙白底皂面靴，悄悄地移步出了內室。
    一刻鐘后，一切事務都已經在能干的管家手里被指派的穩當妥善了。蘇婉鴻的情緒也慢慢地恢復了正常。
    只是，她的內室，依然是誰也不能進去！
    包括柏司琛。
    白太醫一臉凝重地跪在腳踏邊上，身量筆直不阿，頭卻抬不起來了。
    沒臉見他的主子呀！
    “果是無藥可根治嗎？”床帳里的蘇婉鴻氣息頹弱地問道。
    白太醫慚愧地把頭又低了一低，連帶著身量也彎了下去。他道:“回公主殿下，恕屬下無能！只恐怕是……能為殿下祛除掉那些因血脈噴張抽動而引發的肌膚褶皺。但……那些白色斑痕，委實需要對癥下藥，屬下……怕………”
    床帳內的蘇婉鴻，順著他的話，一時間又想起了那面菱花銅鏡中的臉，不由得如萬蟻噬心一般，疼痛了起來！
    白蒺藜實屬當世神醫了，太醫院里那些汲汲營營之輩，醫術方面都恐是望其項背了。他若是說‘怕’？那，能夠徹底根治，便是無望了吧！
    蘇婉鴻心亂如麻，竟沒了話說。過了好一會兒，直跪得白太醫的老腿發麻，他才聽見里面的主子發話道:“那便，有勞你了！”
    白太醫的心里驀地‘咯噔’了一下子，忙聲應道:“屬下不敢當，自是竭盡畢生所能的醫治。也請公主殿下稍放寬心吧！”
    蘇婉鴻苦澀地一嗤。
    天底下，對于任何一個女人來說，被毀容成了這副鬼樣子，又豈能放寬心的了呢？！
    床帳外，白太醫的身影起來后，又作了一揖，方才退出去。她一掀錦被，再次把自己蓋了起來。
    外面，柏司琛迎著出來的白太醫，冷聲詢問道:“可是中毒了？”
    白蒺藜撩開眼皮瞥了他一眼，介于他如今的身份，他也不敢直接吼他一嗓子‘你他媽這不是廢話嗎？不是中毒誰能好端端的生出那樣可怖的皮膚來呀？又不是瘡痍！’
    “嗯，老夫也未曾見過此等毒物！須得好好斟酌斟酌。”白太醫捻著須髯，憋屈的道。
    柏司琛側身負手，鳳眸中冷得嚇人！“也就是說，白太醫亦不曾診治過此病，現在也只能是靠‘斟酌’著來，為公主醫治了吧？”
    白太醫的眼皮眨了眨，聽著他這話的口氣，怎么那么像是在說他‘對此病也沒有什么經驗，現在是拿公主殿下做實驗呢吧！’
    汰，這王八羔子就是這么個意思的吧！白太醫的臉登時給氣成了豬肝色。
    還沒等他為自己辯解幾句‘老夫師出名門，老夫醫術精湛，老夫開出的方子十拿十穩’之類，柏司琛又道:“那便先找個下人來試一試毒吧，毒發后吃上你配制的藥，果有效果后，再請殿下進食方妥！”
    白蒺藜:“！”
    這簡直就是對于他一個‘當世神醫’的侮辱啊！！
    “呵，忘了，柏四爺行伍之人，少不得粗通醫理！這種以毒攻毒的湯藥，自然是有一定毒性的，找個低賤的下人來試一試，倒是也周全！”
    柏司琛對于他這一通明夸暗貶、還故意殺人誅心的話語，權當沒聽見，拎著昨晚蘇婉鴻最后進食的那盒喜餅，隨手一指:“你，過來把這喜餅吃了！”
    一排小丫鬟個個嚇得面如土色，篩糠也似。被指中的那一個，正是今早上端著木盆進來伺候主子洗漱的那個！
    也就是狂喊著“快來人哪，有鬼呀！”的那個丫鬟。
    “噗通”一聲！
    只見她哭咧咧地就跪在了地上，朝著柏司琛便磕起了頭來。
    “四爺饒命啊！四爺，您饒了我吧！奴婢，奴婢今年才十五，不想……不想……”…不想毀了容貌去，變成她今早上看進眼里的那個鬼樣子。那實在是太可怕了！
    她后面的話雖然沒敢直接說出來，但在場的有幾分心思的人，也都已經替她捏了一把冷汗，涼涼地望著她了。
    柏司琛將喜餅盒子輕輕地擱于桌案，人則穩穩地落坐在繡墩上，那張不染纖塵的謫仙面容，無喜無悲，只淡淡開口道:“此等奴仆，還留著她干什么呢！”
    廳堂上，一時間竟靜的落針可聞。
    孫管家并非是他的帳下之軍，也僅僅是嗅到了他此刻冷若幽冥般的氣場，想著，這位柏四爺那般疼惜主子，此刻主子成了那樣兒的，他定是動了大肝火吧！唉，不開眼的奴才呀，改日發賣了她吧！
    只有門外的明暗衛們個個心頭一拎，背后發緊。
    這位軍戎出身的閻王祖宗，是想殺人了吧！戌無抖了抖眼皮，無聲地一嗤。戊有則握了握腰間的刀，緩吐了一口氣。
    果然，柏司琛沒等來孫管家的正確回應，便自己開口道:“拉出去，杖斃吧！”
    孫管家:“？”
    他把柏司琛說得這六個字兒又從腦子里過了一遍:“！”
    這才后知后覺地，突然感悟明白，自己和人家，那就不是一個層面的呀！自己是個管家，奴仆們不聽話了，能想到的最大的刑罰，也就是‘發賣掉’了；而人家，那曾是治軍有方的將領哪，誰敢不聽話，那手起刀落、腦袋搬家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呀！
    這進府好幾年都沒看出來的他這一面冷硬無情，怎么今天就突然的……就………
    難道，是因為主子她………
    孫管家此刻覺得自己像個外強中干的矬男，竟然有那么一丟丟的，害怕了！
    而這‘一丟丟’的害怕，讓他整個呆愣到那里了！
    戊有同樣見不得這等的貪生怕死之輩，況且還不是讓她去死，況且還是她自己有錯在先，況且………公主殿下現在里面中了毒，聽白太醫的意思情況不容樂觀，他的心情也是非常的糟糕！
    見里面的一府之主并沒有出言阻止這邊的事情，他也就直接回頭朝兩個手下使了個眼色。
    跪地磕頭求饒的丫鬟就這樣鬼哭狼嚎地，被拖了出去。
    升斗小民出身的孫管家，差點兒地就想上前去，拉住了她，替她求一句情！
    到底是天家無情，權勢迫人！平日里人們只道是大府大宅里好圖榮華富貴，卻忘了這榮華富貴的背后，也須得拿命一博！
    已發落的小丫鬟一路鞋掉裙污地被拖出去，按在了院子里，左右兒臂粗的兩杖下去，已是痛得哭爹喊娘、嚎啕大哭。
    倒是這兩杖給她打得開了竅，嘴里高聲喊著“公主娘娘救命啊！公主娘娘救救奴婢吧！奴婢知錯了！”
    內室里的公主娘娘有沒有聽到，不曉得。但她一直都沒有出什么動靜，大家也就明白了幾分！
    木杖繼續無情地落下！
    孫管家到底是受不住了，再打下去，他給閻羅王燒座紙廟，這妹子恐怕也是拉不回來了吧！都是爹生娘養的，好不容易長這么大，不能說是犯了錯就給人打死啊，多損陰德呀！
    他壯了壯膽子，朝外邊招了招手，人模狗樣的管家爺形象一擺，道:“拉到柴房里打去，死這兒多晦氣哪！”
    那倆明衛停了手里的木杖，抬起頭來看了看頂頭上司戊大爺，又瞥了眼里面的柏四爺。這府邸里可不同于軍營里，那里只需要聽命于自己上峰便可，這里，就可得盡量地把幾位爺的面子都照顧到了！
    孫管家給人遞/梯/子搭臺階的話，那是信手拈來的:“快拉走，快拉走，主子在里面休息了，她這鬼哭狼嚎的，沖撞了主子，你們誰擔待的起呀？！”
    倆明衛就又瞅了瞅紋絲未動的戊大爺，知趣地拖著人走了。
    孫管家恨鐵不成鋼地長吁短嘆了兩聲，背著手又走回廳堂。
    哪里曾想，這按下葫蘆瓢又起來了呀，只見穗兒打里間走出來，掀開了那個大紅‘囍’字兒的喜餅盒子，淡定地對眾人道:“大家也都知道，平日里主子最是疼著我了。如今，到了為主子進獻忠心的時候，我也就不謙讓大家了！”
    說著，她自己個兒還斟了碗茶，一雙白嫩嫩的小手就捧著塊喜餅，送進了口中………
    孫管家一捂心口: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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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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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