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一點了,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就可以下班了,現在值班室很安靜,值班護士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就只有文思余一個人。
文思余很喜歡值夜班,因為夜班比早班更安靜。
叮!!!
值班室的電話響了:“文醫生在嗎?急診來了個腦溢血的大爺,好像快不行了,你準備接收一下。”
“好。”
在文思余準備好手術器械后,值班護士終于來了。
“對不起啊,文醫生,我剛剛肚子實在是不舒服。”
“準備接收患者。”說著,文思余就進了手術室,沒再聽護士的話。
文思余進行完一系列施救措施,依舊無力回天,他脫下手套,給大爺蓋上了尸布。
護士關了手術燈,到手術室門外。
“誰是患者家屬?”
“我,我,我爺爺怎么樣了?他好了嗎?”說話的人長得很高,起碼有187,臉上一點兒血色都沒有,慘白慘白的。
“對...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請你簽個字吧。”
“你什么意思?你他媽什么意思!!!”他一把扇開護士遞給他的死亡鑒定書,表情猙獰。
護士被嚇著了,看著文思余走出來了,她向后退著躲在文思余后面,不敢說話。
“你好,我是主治醫生,很抱歉,患者已經沒有生命特征了,請節哀。”文思余看起來很疲憊,耷拉著眼皮,用手捏揉著鼻梁,似乎想快點兒結束這場無意義的對話。
“你他媽在放屁呢!!!”
沒等文思余回話,他一拳砸到了文思余的臉上,文思余直接飛了出去,趴在地上,疼痛沖擊著他的大腦,他根本起不來了,耳邊除了嗡嗡嗡的聲音,就是女護士的尖叫,聽的他腦仁兒疼。
打他的人也沒管他了,直接進了手術室,抱著他爺爺走了。
這時醫院的保安才趕過來,卻沒一個人敢動。
女護士都圍著文思余,嘰嘰喳喳的,一個說中國的醫患關系太差了,一個問文醫生要不要包扎一下,竟然還有人說剛剛那個人挺帥的......
太吵了,文思余實在受不了了,看了下表,下班時間到了。
“我下班了。”
說完就走了。
文思余回到家,直接脫完衣服去了浴室,打開花灑,熱水淋在他的傷口上,有些疼,用手一摸,感覺已經腫了。
洗了個澡,文思余總算緩了口氣,對著鏡子慢慢地給自己包扎傷口,鏡子里的人左半邊臉已經完全腫起了,原本的桃花眼都被擠成了一條縫,嘴巴里還彌漫著血腥味,用舌頭頂了頂腮幫子,鋪天蓋地的疼痛瞬間襲來,文思余閉上眼睛,免得流出生理性淚水,他已經好久沒哭過了。
已經凌晨三點過了,幸好明天是周末,不用上班。
文思余在早上七點的時候被手機鈴吵醒。
“喂?”
“思余啊,殯儀館打電話說你奶奶的骨灰處理好了,你有時間去拿一下。”是文思余的媽媽。
“好。”
“嘟~。”電話掛了。
文思余翻了個身,原本是想要繼續睡來著,結果壓住了自己的臉,一下子疼清醒了,睡意全無。
文思余公寓離殯儀館很近,他打算走路過去,路上買了一個包子和一杯豆漿,到殯儀館的時候剛把包子吃完。
“你好,請問需要什么服務?”接待他的是個中年男子。
文思余嘬了口豆漿,道:“我來拿馬歡的骨灰。”
“請問你是?”
“馬歡是我奶奶。”
“哦~我記得你,送你奶奶來的那天你也來了對吧?”其實他對文思余的印象還挺深刻的,要不是文思余的臉被包扎了,他一定認得出來的,火化他奶奶那天他們家來了挺多親戚,都在那里哭的哇哇的,只有他一個人站在角落里,看起來有些冷漠,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厭煩。
“恩。”
“你跟我來吧。”
“麻煩了。”
倆人來到火化室,有一個人背對著他們跪在那里,文思余覺得眼熟,又一時認不出來。
“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給你拿。”說著,中年男人就走了。
火化爐正在工作,轟隆隆的響。
背對著他的的那個男人突然轉過來了,滿眼的血絲,映得整個眼睛好像都是紅的,像是整夜沒睡,又像是哭了太久眼睛已經干涸了。
文思余仔細回憶了一下,是那個人,他的腮幫子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那人帶著百般惡意瞪了他一眼,又轉過身去,死死盯著火化爐。
文思余皺著眉,倒不是不高興,只是職業習慣,他覺得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有很明顯的低血糖,他太白了,太瘦了,精神過于消耗,他要是再跪下去,要不了一會兒就會暈倒。
“先生,你需要休息一下。”文思余思考了很久,最終還是職業道德戰勝了心理的不情愿。
“你他媽是不是找死?”
“你有低血糖,再跪下去會暈倒的。”
像是為了印證文思余的話,那個男人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倒地上了。
“哎喲!怎么回事兒?”幫文思余找骨灰盒的中年男人出來了。
“他低血糖,沒什么大事兒,你們有沒有葡萄糖?”
“沒啊,要不要叫救護車?”
“不用,我是醫生,我帶他走吧。”
“啊!那敢情好啊,謝謝了,他是今天凌晨五點過來的,天還沒亮,當時可嚇死我了,他臉上慘白慘白的,還抱著個硬邦邦的尸體,你說能不嚇人嗎?我差點兒都報警了!”
“不用謝。”
“啊,等一下,他爺爺的骨灰也處理好了,你順便幫他帶上吧。”
文思余在中年男人的幫助下,把那個男人順利扶上了出租車,帶著自己奶奶和那個男人爺爺的骨灰盒回到了家里。
下了車,文思余背著那個男人進了電梯,看起來挺瘦的,卻還是很沉,文思余后悔了。
回到家,文思余直接把那個男人扔在地上,把兩個骨灰盒隨便的放在茶幾上面,就去找葡萄糖了。
喂了兩條葡萄糖口服液后,男人的嘴唇終于有了些血色,薄薄的,抿成一條線,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
文思余沒再管他了,有些餓了,打算去廚房下個面。
剛煮好面,客廳里傳來了動靜。
文思余端著面到客廳,那個男人已經醒了,滿眼都是對這個陌生環境的敵意。
“你剛剛暈倒了,我救了你,那是你爺爺的骨灰盒,你可以走了。”
說完這句話,文思余頓了一下,覺得還差點什么,又補充了一句:“記得多休息,按時吃飯。”
一開始男人臉上沒什么表情,卻在聽到爺爺兩個字時直接哭了起來。
文思余沒管他吃著自己的面,對于這種情感,他一向無法理解,以前還覺得自己是怪物,嫌棄自己,但是后來就習慣了,無愛者,說出來大家也不信,除了心理醫生,沒人懂他。
男人抱著骨灰盒哭,文思余抱著碗吃。
等文思余吃完了,男人還沒哭完。
太吵了,文思余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文思余走過去,原本是想趕他走的,卻在看到他懷里的骨灰盒時轉了話鋒。
“不好意思,你抱的是我奶奶的骨灰盒。”
文思余指了指另外一個盒子:“那個才是你爺爺的。”
“......”
好像有點兒尷尬,文思余走過去想要幫男人拿他爺爺的骨灰盒,剛拿起來的時候,男人嘶啞的吼了一聲:“別碰!!!”
啪!!!
文思余手里的骨灰盒掉地上了,骨灰灑了一地。
“......”
男人哭聲更盛,整個臉上都結成了一層膜,淚水嘩嘩的流,他又昏過去了。
文思余松了口氣,終于安靜了。
文思余拿了把小刷子一點一點的把骨灰掃進盒子里,把盒子放在男人的旁邊,收好自己奶奶的骨灰盒之后,又喂了男人兩條葡萄糖。
到底是怎樣濃厚的感情才能讓一個人失去時如此悲傷?文思余挺好奇的,對于自己無法涉及的領域他一向充滿好奇心。
男人醒了,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情,恨不得將文思余碎尸。
“你別那樣看著我,我給你收拾好了,保證分毫不差。”
男人的眼神很嚇人,本來就是一張硬氣棱角分明的臉,看人的時候就是不怒而威的,更何況是瞪著人。
“你跟你爺爺有很濃厚的感情嗎?”
男人突然泄了氣,抱起骨灰盒踉踉蹌蹌地走了。
怪人!!!
文思余理解不了,想到自己從來沒有像他一樣因為一個人有這樣大的情緒波動,一時也有些羨慕。
屋內響起一陣陌生鈴聲,來自一個陌生的手機。
文思余撿起一看,來電顯示是運營商,接起。
“高樹!你怎么回事兒?昨天的直播怎么鴿了?現在網上都是罵你的,你還嫌你黑料不夠多?”
“不好意思,高樹不在,他手機落我這兒了。”
高樹應該就是那個男人吧。
“啊,不好意思,請問高樹現在在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還有什么方法可以聯系他嗎?”
“不知道。”
“那他現在到底怎么回事兒?你總知道吧?”
“他爺爺去世了,現在狀態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