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厚土就這么站著,視線由剛剛的那一片黑暗之后逐漸的恢復(fù)了,眼前像是在播放著電視劇一樣畫面不停的切換著。
他知道,這是陰差想要告訴他事情的因果,這種神奇的體驗太過玄妙,他逐漸的沉浸其中。
腦中的畫面幾乎是圍繞著一個人變幻著,這個人叫劉成,是楊家村的一個地主。看這年代應(yīng)該是幾十年前的樣子,大家的打扮也是電視劇中那個饑荒年代的裝束。楊厚土看著看著覺得這個人有點兒眼熟。
突然!他想起了那包裹在怨氣中咆哮著的那張臉,這個劉成!不正是那怨鬼中的年長者么。
“成哥!你看,我們的兒子多可愛?!币粋€婦人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小孩兒遞給初為人父的青年劉成,楊厚土看到了著青年眼中充斥著的幸福,他有點羨慕這種感覺,畢竟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什么樣子。
“玉蓮你好好的養(yǎng)身子,家里的糧食還富余,田地里的事兒我會多找兩個人幫忙的,你安心養(yǎng)身子便是!”
地主!在這不停放映著的畫面中讓楊厚土重新認(rèn)識了這個名詞。它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樣,代表著擁有田地?zé)o數(shù)銀錢半屋。
青年劉成的田地是已過世的老父傳給他的,田地并不多!什么魚肉鄉(xiāng)里壓榨農(nóng)民的事情并沒有在這青年地主身上有著一絲的詮釋,楊厚土看到的是一個為了家辛苦付出的青年,土中揮汗田間農(nóng)作占據(jù)了他每天幾乎一多半的時間。
而對待同鄉(xiāng)貧農(nóng),他給的工錢往往都是最為豐厚的,誰家有個家長里短的他還會幫襯著,看著孩子嬉戲在田間,農(nóng)田中金黃的作物隨風(fēng)搖弋,那滿足的笑容讓楊厚土心中一痛,這...這如何能讓他與那咆哮猙獰的怨鬼面容能夠劃上等號!
時間流轉(zhuǎn)畫面變幻,畫面中的劉成漸漸的變?yōu)橐晃怀练€(wěn)滄桑的中年男人,一成不變的是生活與勞作,兒子漸漸長大,家里也有更多的富余錢糧,整個村子里面對這個“地主老爺”都非常的親近。
而一個名字從很多畫面之中開始出現(xiàn)---楊老四!一個年輕小伙,經(jīng)常幫地主家勞作換糧,與地主一家很是親近,和善的劉成經(jīng)常留這勤快的小伙子在家吃飯,一聲聲的小四兒從劉成嘴中喊出的時候楊厚土看在眼里心里是抽搐的。
他有點看不下去了,往往這種太過和美的畫面之后都太過極端,這一點不用懷疑,因為那山包上劉成扭曲的怨恨已經(jīng)成為了既定的事實,所以......
當(dāng)整個畫面再變時,楊厚土開始明白了事情的轉(zhuǎn)折點,五十年代初那場轟轟烈烈的運動展開。劉成一家想當(dāng)然的被劃分為了地主剝削階層,那時代下無法抗拒的洪流是可怕的,這個勤勞的男人倒下了...這個和美的家庭...沒有了。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他家說過一句話,因為,他是“剝削階層”,他是地主...任何人只要與他搭上任何一絲的關(guān)系,就會被判定為思想有問題,家里的人不準(zhǔn)參軍,不準(zhǔn)念書,不得參與集體分配。
所以,雖然農(nóng)民淳樸覺得他是個好人,但是依舊沒人敢說話,沒人敢給他一口水喝,因為....這樣做的代價,是會餓死人的。
劉成不明白,自己靠自己的辛苦勞作換來收成,讓自己一家人免收饑荒之苦何錯之有?家里的田地錢糧被沒收,房屋被砸毀,兒子被抓去勞改,妻子一病不起.....
轟然崩塌的人生把這個樂于助人的中年男人徹底的擊垮,每天,他都被帶到村上批斗,不給飯吃,每日跪在村頭的劉成雙目空洞毫無生氣,他的頭被人用石頭綁住拴在地上,眼睛不能正視旁人,只能看著腳下的土地。
他從未想過,自己這一生沒有做過對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情,為什么就沒資格正視這些和和氣氣相處了大半輩子的村民?
那一天,陰!同樣的是個批斗的日子,沒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村上多了一位從城里下來了年輕的干部,年輕干部召集了所有曾經(jīng)在劉成家?guī)兔ψ鲞^工的農(nóng)民到了村頭,開始了一天的批斗工作。
今天,劉成的兒子也在,就連他那已經(jīng)病倒的妻子也被強行帶到了村頭,干部要求所有的農(nóng)民將劉成平日魚肉鄉(xiāng)里剝削勞苦大眾的事情一件件的寫成報告宣讀。
早已不堪折磨的劉成妻子哭嚎著喊著冤枉跪在了年輕干部面前,干部冰冷的一腳踢開了這個狀似瘋狂的婦人。誰曾想,這一腳....直接將這個久未進食病入膏肓的婦人給踢斷了氣。
地主或者親屬被批斗致死在那些年在正常不過了,既然被自己踢死了一個,那今天就必須把事情了結(jié)了。
年輕干部將那對睚眥欲裂的父子捆綁在了一起,他發(fā)動村民,每人都必須用石頭扔這對父子,只要扔中,都有糧食領(lǐng)!誰要是不情不愿敷衍了事,那就是地主剝削階層在廣大農(nóng)民兄弟中的內(nèi)應(yīng),必須接受組織和人民的批斗!
所以,被迫無奈的村民們開始朝著劉成父子扔石頭,那大小不一的各種石頭不一會兒就把這對可憐的父子砸的頭破血流。
人心是恐怖的,有了開頭,就沒人再去想結(jié)尾。干部向扔過石頭的人兌現(xiàn)了承諾,他們每一個人都領(lǐng)到了足夠人兩天分量的粗糧,那時候他們這偏遠(yuǎn)地方的山村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餓死人的情況了,用石頭砸人就能領(lǐng)到一天的口糧這種好事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得到的。
所以,身體的饑餓和對未來的恐懼敲碎了這些村民那本就脆弱的理性,他們麻木的撿起了第二塊石頭...
人群中,一個身影引起了楊厚土的注意--楊老四,他在楊厚土的嘆息聲中已經(jīng)扔過了一次石頭了,而現(xiàn)在,畫面中的楊老四看著臺上依舊吆喝著的干部,他在猶豫,不過這也是短短的一瞬,再看到已經(jīng)有人撿起第二塊石頭的時候,他咬著牙撿起了一塊半截兒的磚頭走向了已經(jīng)跪倒在地的劉成父子。
“不要!四爺不要!??!”猜想的一幕終于出現(xiàn)了,而且這種感官碰撞遠(yuǎn)遠(yuǎn)的超乎了楊厚土的預(yù)料,他心里原本猜測楊四爺與怨鬼父子會有發(fā)生什么恩怨,導(dǎo)致了現(xiàn)在的苦果。
可他完全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么慘無人道的一幕,劉成給了這個村子的很多人力所能及的幫助,這一幕太過寒心,而楊四爺那一步步靠近劉成父子的腳步,在楊厚土心里只剩下了四個字---喪心病狂!
“成叔!”一聲呼喚,讓眼角流血視線模糊的劉成緩緩的抬起了頭,“小四兒?”劉成看見面前這個曾經(jīng)經(jīng)常到自己家?guī)凸さ男』镒有闹幸慌?,世態(tài)炎涼??!這孩子在這時候還能喊自己一聲成叔!真是...他臉上扯出了一抹慘笑。
嗯?不對?。?!劉成視線模糊不假,可他仍舊看見了楊老四手里捏著的那半截磚頭。
“你...你想干什么?。。】瓤瓤?..”劉成心中恐懼顫抖著說著,他雖然自知生路渺茫,但是螻蟻尚且偷生,自己的妻子還要自己留著這條老命去收尸,他被楊老四手中的那半截磚頭徹底的嚇蒙了。
“對不住了成叔!我家里已經(jīng)沒糧了,我娘會餓死。我...我多給您磕幾個頭!”也許是過于害怕,楊老四的聲音有些磕磕巴巴的,眼見其他人也拿著大小不一的石頭開始靠攏,想著那臺子上的糧食,楊老四心中一狠眼睛一閉揚起了手中的轉(zhuǎn)頭狠狠的揮了下去。
“?。。?!楊老四你這個畜生?。?!”劉成在楊老四砸下轉(zhuǎn)頭的瞬間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耳朵里突然傳來“嘭!”一聲悶響,他抬眼一看,自己的兒子在他身邊被楊老四的磚頭把腦袋砸了一個碩大的血洞,當(dāng)場抽搐著倒下很快便沒了動靜,當(dāng)場砸死!
楊四憋著一股氣閉著眼睛揮下磚頭,誰曾想會砸到劉成身邊的兒子頭上,他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的往后蹬著腿很快就淹沒在了身后丟石頭的人群之中。
“老天爺?。。。 眲⒊蓱K呼!妻子死了,兒子也死了,這世上還有誰能讓他牽掛,還有什么能讓他畏懼!他鼓足了氣破口大罵,罵這老天無眼!罵這鄉(xiāng)里無情!罵這忘恩負(fù)義......
你這畜生!你這...畜生...畜....生......”嘶啞著破口大罵的劉成漸漸的淹沒在了用“功勞”來換取口糧的人潮中,無數(shù)只手前仆后繼的舉著石頭朝他砸來,一下,兩下,三下......
失去理智的蜂擁人群逐漸淹沒了他們一家三口,劉成怒睜著雙眼致死都沒有慘呼出聲,他的腦袋被砸破了,臉上的肉也被打得血肉模糊,但他依舊瞪大著雙眼。村民們心生恐懼,更瘋狂的扔著石頭。
劉成的眼睛被砸爆了,但是那雙眼睛仿佛依舊存在,依舊血肉模糊的瞪著他們,看著他們......
人間慘劇.....楊厚土心中嘆息,他總算明白了前因后果,在他的記憶中,楊四爺是一個和藹可親的慈祥老人,對待家里人慈愛,對待同鄉(xiāng)人淳樸。但,他能說什么?這畫面中的楊四爺所做的,說是畜生..說是滅絕人性一點兒都不為過。
“明白了?”一聲淡漠的聲音響起,楊厚土的思維與視線逐漸恢復(fù),還是那座堂屋,還是那桌酒菜,不過此時此刻,楊厚土心中卻多出了大片的陰霾。
香燭未盡,這說明他陷入這些畫面的時間并不長,但是他卻在這并不長的時間里見證了一家人的悲慘半生。
這算什么?自己覺得是做了善事,可...到頭來就算是說他是個助紂為虐的惡道也不為過....
“這世間萬事,大都以狹隘之眼看之,唉!小子莽撞了!”楊厚土沉悶嘆道,他一口飲盡杯中酒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惆悵,是啊!就因為自己與楊四爺是親戚,然后親戚碰上了怨鬼,自己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木驼驹诹藯钏臓斶@邊。
心里...就連一絲,哦不,半絲尋根問究的念頭都沒起過。想到這兒,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絲慶幸,還好,還好自己本事不佳,要是自己真的有那么大本事,一門心思要滅了怨鬼,到如今知曉前因,自己又當(dāng)如何?
“哼!世間陰陽事億萬,陰間也不是完全能夠顧及周全,這劉成一家無端枉死,枉死之人并未計入生死簿之內(nèi),怨氣纏身自然化為怨鬼!陽人楊四為求那骯臟的心安,居然將其父子尸身用石灰粉包裹后埋入青石林,也怪這楊四運氣好,生石灰性陽,灼極靈魂!劉成父子被這陽火無端灼燒數(shù)十年無法從那腐敗的肉體脫身,其之慘痛無人能明!而今,楊四死后后人尋陰宅居然能夠?qū)⑵潢幷卜庞趧⒊筛缸油雒?,破了地氣讓劉成父子重見天日,不可謂不是天理昭彰!所以,地府有地府的行事準(zhǔn)則。不是什么事地府都會愿意管的!”陰差冷哼道,言外之意無非是斥責(zé)楊厚土多管閑事了。
“還請問,這楊家老四又當(dāng)如何?”楊厚土雖然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想,但是畢竟是自己遠(yuǎn)親,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楊四恩將仇報,知冤不明反害人性命!十八層地獄中起碼有兩三層說不得要走上一遭。且無論地府刑罰如何,楊四孽魂將永世發(fā)與劉家父子為奴,直至其主輪回之后便打入畜生道永不為人!”楊厚土越聽心里越是冒涼氣,這陰間的刑罰還真的跟傳聞一樣的嚴(yán)苛至極。
他心里不自覺的想到自己小時候經(jīng)常跟小伙伴們偷雞摸狗什么的,這些芝麻綠豆的陳年爛谷子到時候自己死了不會也被翻出來吧?所以說,要不就做好人,要做壞人,那你死了也千萬別讓地府陰差給逮住了。
要不然這生生世世的代價簡直到了難以想象的沉重。
“這....這刑罰也未免太過嚴(yán)苛了吧!”楊厚土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