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藤 !
白英小姐?白英小姐是誰,這些日子,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了。周萬東滿心狐疑,連問了賈桂芝好幾次,但她恍恍惚惚的,好像完全沒聽見一樣。
周萬東聽說過大活佛,但是沒聽說過白英,白英,聽起來像是個普通的女人名字,何德何能,居然能跟大活佛相提并論?
賈桂芝也在想這個問題。
她在想,白英小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說起白英,繞不過自己的太爺爺賈貴宏。
***
太爺爺賈貴宏,家里行三,人送諢號賈三,賈桂芝記事的時候,他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了,關于這位太爺爺的事情,她都是聽爺爺說的。
爺爺說的時候,憤恨地很,他說早先他們根本也不是青海人,在上海灘住的好端端兒的,上海灘你知道嗎,那是個好地方啊,你不曉得南京路上是有多繁華,那么多太太小姐,穿旗袍兒,高跟鞋,身段兒扭啊扭的,美死人了,那么多商鋪,賣蚊帳兒、花露水、雪花膏、被面兒、剪刀、禮帽,什么都有,還可以看電影,還有唱戲臺,告訴你,北京的名角兒,在京城火了不能叫火,拜過了上海灘的碼頭,才真正是紅遍全國呢。
就是這樣一個好地方,外國人都爭相建租界的地方,他阿大賈三一天晚上拉黃包車回來,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要全家馬上收拾行李,搬家,搬去大西北。
大西北是什么地方,荒無人煙,自古以來流放地啊,以前那些犯了事的高官,一聽說要被流放大西北,舉家發瘋的發瘋上吊的上吊,誰會巴巴主動搬到那種地方去?
而且那個時候的中國兵荒馬亂,東西南北無一不亂,不是打仗就是流寇,要么干旱要么水災,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就這么上路不是找死嗎?
賈三的老婆使出渾身解數,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最終無濟于事,出發時,除了賈三,每個人都哭喪一樣。
開始其實沒有確切目的地,只是往西北走。
賈三話里話外透露過,北方正在打仗,不好去,南方也不穩當,聽說紅軍的游擊隊神出鬼沒的,得往人少的地方去,但是大西南不能去,那是“白英”小姐吩咐避開的地方,所以,只剩下大西北了。
原本也沒準備定在囊謙,只是到這附近的時候,天降橫禍,正撞上轄青海的馬氏軍閥縱軍掠奪藏人,殺人搶糧掠銀掠馬,一路上辛苦保全的財物也幾乎被搶掠一空,最讓賈桂芝的爺爺不能原諒的是: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災禍之中,阿大賈三只是大喊大叫著讓他們躲起來,他第一時間去搶奪保護的,居然是一口長條箱子,以至于阿娘在逃難的時候中了流彈,連驚帶嚇,一命嗚呼。
喪人失財,無以為繼,不得已,最終落戶囊謙。
家里沒人喜歡太爺,都嫌他神神叨叨詭秘怪異,如果不是礙于養育之恩,老早連人帶鋪蓋趕出去了事,尤其是賈桂芝的母親,極其討厭這糟老頭,因為她在家里生下賈桂芝的時候,賈三顫巍巍拄著拐杖,從偏房一步步蹭到她的屋子門口,近乎驚恐地重復著一句話:“就是這孩子,八十年大限,早晚應在她身上的……”
后來賈桂芝問過爺爺,這八十年大限是什么意思,爺爺瞪著眼睛唾說:你聽這老不死的胡說,他說他早年遇到過什么妖怪,還說妖怪讓他做一件事兒,七十年后要做的,八十年是大限,如果到那個時候還沒完成,賈家從上到下,就會斷子絕孫死無全尸,我呸呸呸,腦子壞掉了,從上海跑到這個地方來。
對于這輩子沒能做成上海人,爺爺是那么的耿耿于懷,每次罵太爺爺總要提上這么一句。
對于妖怪這回事,賈桂芝覺得,家里人嘴上口口聲聲的呸呸呸,心里頭,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不然的話,為什么從小就讓她信了佛呢,母親甚至不止一次囑咐她:“要潛心向佛啊桂枝,活佛會保佑你的……”
后來有一天,太爺爺病的都快死了,她蹲在門口鏟沙子玩,一抬頭,看到那個瘦骨嶙峋的老頭眼睛賊亮賊亮的,一下下地向她招手,她忘記了母親吩咐她的“遠離太爺爺這個老妖怪”的囑咐,鬼使神差地邁進了太爺的房間。
***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忽而一馬平川,忽而顛簸難行,除了偶爾在荒無人煙無法辨識方向的地方下車方便,大部分時間都在趕路,迷迷糊糊靠著車里的冰柜睡了幾次覺之后,終于是將到了。
時間正是半夜,車子停在靠懸崖邊的山道上,后廂門一開,周萬東探頭進來,粗聲粗氣問秦放:“要方便不要?”
秦放嗯了一聲,蹭倚著車廂壁起身,這一路上,由于他的分外配合,周萬東沒怎么難為他,到最后,連嘴上纏著的膠帶都懶得給他貼了:畢竟總要動嘴吃飯,撕撕貼貼的,秦放不嫌疼他還嫌麻煩呢。
方便完了上車,周萬東他們卻似乎并不急著走,在車后絮絮地說話,秦放一顆心跳的厲害,他動作幅度很輕地蹭到車門處去聽,聽到賈桂芝說:“應該就在這一片山崖山谷里,但是從高處完全認不出來,這些山都太像了,我太爺說過,他有地圖的,我們還是按照圖,從地面老老實實進去。”
地圖?怎么聽著跟盜墓藏寶似的?
周萬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煩:“你太爺那地圖,你看過沒?那地方,你去過嗎?”
“沒看過,也沒去過。”
“看都沒看過,你怎么知道有?”
“太爺說過的,他說過的東西,都放在一口長條箱子里,沒人動過。”
周萬東納悶了:“為什么不動?好歹打開看看啊,說不定老頭子留下了寶貝,說不定里頭……有金元寶呢。”
金元寶?賈桂芝冷笑。
那口黑漆的長條箱子,跟太爺這個人一樣,遭人嫌惡,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爺爺說,當年在囊謙安家,他親眼看見,阿大賈三從那口長條箱子里,扛出一具女人的尸體。
那口箱子長,但細窄,一路上,他們也好奇猜測過這箱子里放了哪些家什,但從未把這箱子往棺材上想。
千里迢迢,上海到囊謙,近兩個月的跋涉,有時候還躺在箱面上睡覺,誰承想里頭放著的,居然是尸體!
阿大賈三一定是中了邪了,早在那天晚上,他出車回來一反常態說要搬家的那個晚上,他就已經中了邪了。
太爺死后,家里人本來想把他的東西一燒了之的,但是誰都不想進那間酸臭氣撲鼻的屋子收拾,誰也不想碰那口裝過死人的箱子,再加上太爺臨死前絮絮叨叨的叮囑多少讓人心頭發毛——索性掛了門鎖了事,反正太爺住的是最偏的房間,多一間不多,少一間不少的。
后來起了新的大房子,老宅子就這么空下來了,再然后賈桂芝出外求學、嫁人、安家,很少再回囊謙,老一輩病的病死的死,家里不剩下幾個人了,那時趙江龍還建議她把家里的祖業處理了換錢,她沒同意,答說,反正也不缺這個錢。
也許內心深處,那天太爺把她叫進去說的所有話,她都記住了。
又或許,表面上說著絕不相信,私底下,還是存了惴惴的一絲恐懼。
2010年玉樹地震,聽說囊謙也遭到波及,賈桂芝在震后第一時間回了老家,那間鎖了幾十年的老屋終于坍塌了,在頹磚碎瓦間露出被砸出了木渣的黑漆箱角。
不離祖地,在原址蓋了新的房子,特意留出一間,專門鎖那口長條箱子,如果不是趙江龍突如其來的事業變故……
變賣家產,親近的家人也安排遷往省會西寧,囊謙之于賈家,忽然全無關聯,家什扔的扔賣的賣,唯獨那口長條箱子,猶豫再三,選了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偷偷埋在了太爺賈三的墳邊。
她對周萬東說,那口箱子沒人動過,這話,不是真的。
幾個月之前,趙江龍說要幫人帶私貨,這也是道上的慣用做法,下手的不帶貨,因為下手的人嫌疑大,最容易被查到,為防被查的時候搜出貨來,貨要另外找沒嫌疑的人帶——但是又怕夾帶私逃,所以一路都會緊密盯著。
趙江龍的廠子倒閉之后,雖然賈桂芝賣地還債,但七七八八還是欠了不少,有案底的人,短時間內不好東山再起,日子不如以前愜意,也只好通過偏門的路子弄點錢,既然趙江龍要外出,前一天晚上,兩人好好親熱了一番——兩人的夫妻感情在小三小四們的相繼背叛之后出奇轉好,也算是無心插柳。
事畢,趙江龍感慨似地說了句,兩人年紀都不小了,是該有個孩子了,之前都去檢查過身體,雙方都沒問題,怎么就一直沒孩子呢。
賈桂芝心里頭狠狠刺了一下,但也知道趙江龍是有口無心,沉默著沒有說話,過了會,趙江龍又隨口提了一下:“你后背上那道疤,什么時候蹭的啊?”
疤?什么時候有疤?沒印象啊,伸手去他說的位置摸,平滑的很,并沒有疤痕慣常的粗糙突起,她讓趙江龍拿手機專門拍了張照片來看,哦,是有,挺淺的,反正也不疼,大概是什么時候蹭的吧。
但是上了年紀之后,總有些心頭惴惴,生怕身體偶爾出現的異常就是絕癥的征兆,趙江龍睡了之后,她還躺在床上對著照片左看右看,然后放大。
心突然跳漏了一拍,她口干似的咽了口唾沫,慢慢地倚著床靠背坐起來,顫抖著伸出手指點著那道疤去數。
放大了才看清,那不是一道,是七道聚擰著的,每一道都纖細猙獰,像是……藤絲。
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這不是疤痕,這是威脅似的警醒提醒。
——為什么是七道,因為太爺提過,七十年之后要開始做一件事情,八十年是最后期限,從1937年來算,已經快七十七年,七十七減七十,七道,每過一年,就是一道。
——為什么這么多年和老趙都沒孩子,因為事情完不成,斷子絕孫,死無全尸。
——為什么太爺那時恐怖似的說:就是這孩子,八十年大限,遲早應在她身上的……
難道太爺說的,居然都是真的?
趙江龍前腳走,她后腳就去了囊謙,太爺的墳,長條箱子,戰戰兢兢打開,有一封信,字跡清秀,似乎出自女子手筆,落款是“白英”。
還有太爺的信,太爺是不識字的,之前寫信都要找人代寫,解放后參加掃盲,拼命認字,一本新華字典翻的都爛了頁了,終于能磕磕巴巴寫信,大小不一,歪瓜癟棗,不會寫的畫個圓圈圈,但不影響理解。
通篇看完,后背涼氣頓起,腦子里只縈繞四個字:妖魔鬼怪。
驚慌失措之下亂投醫,她求助于領自己入門的上師,語焉不詳說自己遇到了“大麻煩”,上師問她,嚴重嗎?如果太嚴重的話,只有去找大活佛呢。
哦,大活佛,她知道的,普通人很難見到,據說有個內地的居士誠心求見,捐了100萬的善款,才換來跟大活佛說幾句話呢。
她拿什么去見大活佛?憑什么讓大活佛幫她解決這個大麻煩?
就在這個時候,她收到趙江龍打來的電話,語調輕松地告訴她,這趟挺簡單的,貨也看見了,就是一顆土不啦嘰的珠子,不過聽說,在藏族人眼里挺不一般的,還有名字呢,叫什么九眼……天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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