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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④章-修

    ,司藤 !
    凌晨四點多,司藤醒過來,看到秦放趴在床邊迷迷糊糊的,手里還攥著手機。
    司藤覺得荒唐,又有難解的惆悵:白英和邵琰寬的后代,反而在盡心盡力地照顧自己嗎?
    她伸手推了推秦放,秦放突然醒轉,開始有些茫然不知身在何處,緊接著就看到司藤疲憊地撐著身子,說:“還是不太舒服?!?br/>     和她相處久了,秦放大致明白這是又要到土里休養的節奏,他伸手想扶司藤,見她還不至于虛弱到不能走的程度,又猶豫著縮了回來,司藤走到門口時,忽然說了句:“秦放,這兩天你回一趟老宅,把墻上那幅畫拿過來?!?br/>     秦放嗯了一聲:“知道了。”
    司藤有些意外:“你知道?”
    “知道?!?br/>     司藤笑了笑沒再說話,兩人去到院子里,這才發現顏福瑞居然也還沒睡,皺著眉頭坐在石桌子旁邊,時而搖頭晃腦,時而恍然大悟,認真地連司藤和秦放過來都沒注意到。
    秦放咳嗽了兩聲,問他:“鐵锨呢?”
    顏福瑞答非所問:“司藤小姐,我想到了??!”
    他一臉興奮:“司藤小姐你不是說白英的骨頭不在山上嗎,我也很奇怪啊,我想了很久啊,我覺得我想的很有道理?!?br/>     真是難得,連顏福瑞這樣的都開始思考了,司藤問他:“你想到什么了?”
    “明明不在雷峰塔,為什么留下的畫啊詩啊都點出雷峰塔這個地方呢?我覺得這其實是表面現象,是障眼法,是迷惑別人的。”
    秦放禁不住對顏福瑞有點刮目相看了,連司藤的目光中都掠過一絲訝異。
    “我覺得要從白素貞的傳說去找,大家一想到雷峰塔,會想到誰呢,法海,法海住在哪呢,金山寺!所以啊,明著在說雷峰塔,其實說的是金山寺……”
    司藤瞬間沒興趣了,秦放打斷顏福瑞:“鐵锨呢?”
    顏福瑞正說得興起,忽然被打斷,一時有些斷片,過了會磕磕巴巴:“鐵锨……鐵锨在景區被沒收了啊……”
    ***
    末了,顏福瑞做賊一樣,翻墻去隔壁拿了花圃的鐵锨過來,一切拾掇完,天已經快蒙蒙亮了,顏福瑞很不安地東張西望,唯恐被人看到,秦放嫌他大驚小怪,顏福瑞委屈的很:“你是挖個坑把人活埋了啊,萬一有人看到,還以為我們殺人呢?!?br/>     絮絮叨叨間,又想到自己的推理:“金山寺不對嗎?既然雷峰塔找不到,那就很可能是在金山寺啊。”
    秦放被顏福瑞叨叨的腦子疼,他在石桌邊坐下來:“白英委托秦來福幫她埋骨,秦來福是杭州本地人,但金山寺在鎮江,秦來福在那是外人,人生地不熟的,為什么要去金山寺埋骨呢?”
    顏福瑞很不服氣:“那賈三呢,賈三在囊謙也是外人啊。”
    秦放沒好氣:“囊謙跟東部不一樣,囊謙那么偏,司藤埋骨的地方還是沒人的山谷,如果不是車子墜崖,根本不會有什么差錯。白英一直在長三角生活,當年兵連禍結,多少地方被炸平了,她那么謹慎的人,會把尸骨放在雷峰塔金山寺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就算是埋在地下,不怕被一顆炸彈炸出來了?”
    顏福瑞有點怔愣:“那……那放在哪呢?”
    秦放沉著臉:“就在雷峰塔附近,你說會在哪呢?”
    顏福瑞奇怪起來,他手搭在眼睛上,借著黎明的亮光看遠處霧氣蒙蒙的雷峰塔,似乎還嫌視野不夠,站到凳子上四下張望,嘴里念念有詞:“附近……山上沒有,塔里沒有,天上沒有,水里……”
    他心頭突然一跳,手腳并用地從凳子上爬下來,說話都結巴了:“水……水里?。俊?br/>     秦放心里,極輕的一聲嘆息。
    在當時的情況下,水里,的確也是最好的安排了,從古至今,西子湖畔戰禍頻仍,房舍幾番成焦土,但從沒聽說,有誰把西湖水放干了的。
    太爺秦來福房間里掛著的那幅畫,如果真的出自白英之手,那么,此間大有深意。
    當時的西湖之上,并沒有雷峰塔,那么,那幅圖上雷峰塔的高度、位置、比例,也全部都是與事實不符,白英自行杜撰了一座虛擬的雷峰塔,普天之下,僅此一家,只為標示一個獨一無二的位置,自己的埋骨地。
    白雪茫茫,殘影慌慌,
    夕照映水,骨浮峰上。
    那時候進入初冬,西湖之上落了一場雪,夕陽西下,水流浮動,倒影綽綽約約,偌大湖面,萬千坐標,白英選定了湖面上的一點,想著,如果這一點就是雷峰塔倒影的峰頂,那么從這個位置去看,這岸上的雷峰塔,應該高度幾許,位置幾何呢?
    所以,那幅畫并非寫實,真正雷峰塔的位置,后頭有山線起伏,而秦放印象中太爺的那幅圖,雷峰塔四周光光禿禿,一徑河岸將畫面一分為二,也就是說,即便詩里混淆性地寫了那句“夕照映水”,真實的位置,也根本不在夕照山。
    好在,白英有意識地留下了另一張照片,秦來福的全家福,攝于斷橋之前,這就大大縮小了他們的游湖范圍。
    太爺爺留下的物件中,除了那本日志是閑來記錄,只有兩件標明了“白英”,一幅圖、一張照片,看似隨意,現在想來,別有深意。
    司藤讓他回老宅取畫,看來,司藤也想到這一點了。
    ***
    天色漸漸亮起來,顏福瑞如聽天書,原本還想作關于法海金山寺的垂死掙扎,末了只剩了愣愣一句:“哦。”
    戲劇性的,似乎與他的失落相應和,樹上飄飄悠悠落下一片黃葉,拂過他的鼻尖,又飄飄悠悠落到桌面上。
    顏福瑞頓感蕭瑟,說了句:“秋天來了?!?br/>     秦放答:“嗯?!?br/>     對話末了,兩個人奇怪地互看了一眼,再然后,幾乎是同時跳了起來。
    春暖花開,漸至夏日,正是樹木轉綠甚至蒼翠的時候,談什么秋天來了?
    秦放抬頭,頂上滿樹黃葉,在晨風之中蕩曳飄搖,再看周遭,心里叫苦不迭。
    不止他們的客棧,附近的,再遠些的,甚至道路兩邊的綠樹,都幾乎是在頃刻之間轉作枯黃,花花草草之屬,種在盆里的還算正常,只要是扎根地下,全部蔫的蔫死的死,就好像這平靜的談話之時,周圍遭受了一場無聲的洗劫一般。
    顏福瑞小跑著出門,過了幾分鐘又呼哧呼哧跑回來,喘著粗氣比劃給秦放看:“得有兩百……三百米,樹啊什么的都死的死黃的黃,后面的就正常了,就是以我們這……為圓心。那個……”
    說到這里,忽然小心翼翼壓低聲音:“不會跟司藤小姐有關吧?”
    秦放無奈:“你以為呢?”
    ***
    秦放驅車離開的時候,路兩旁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忙著拍照議論,后視鏡里,越來越遠的顏福瑞戰戰兢兢地站在客棧門口,臉上寫滿了做賊心虛,目送秦放上車的時候,他至少囑咐了三遍:“秦放,你早點回來啊,不然警察來問我,我不知道怎么說啊。”
    秦放真是哭笑不得,他不覺得樹木黃了枯了這事能動用到警察,就算真的驚動了,一時半刻,也查問不到你身上吧?
    老宅還是原先的樣子,那副掛在墻上的畫,原先只覺得筆法拙劣技巧平平,現在再看,心頭憑添了許多空洞涼意,秦放小心翼翼地把畫卷卷好,順帶也捎上了太爺的那本日志冊子。
    回來時,正是下午,秦放沒有徑直回客棧,車子繞到了西湖,停好之后,一個人順著湖邊走了很久很久,這段路有時清靜有時熱鬧,秦放撿了湖邊的觀景座椅坐下來,慢慢翻動那本冊子。
    很多話,現在再讀,唏噓不已。
    譬如太爺去參加同鄉友人的麟兒百日宴,字里行間,好生艷羨,是因為當時的太奶奶久未生育嗎?
    再比如寫到爺爺自小頑皮,氣急之下想責罰,卻“再三猶豫”、“不忍加諸一指”,是因為到底不是親生,心有忌憚嗎?
    ……
    堪堪翻完,已是落日西墜,暖暖的余暉照在身上,分外愜意疏懶,秦放倚住椅背,闔上眼睛閉目養神,人聲漸漸消歇,偶爾有船搖過,木漿敲打水面,發出有節奏的啪嗒啪嗒聲。
    “秦老板!秦老板!”
    急促的呼喝聲忽然響起,秦放一驚而醒,這才發現四周已經全黑了。
    那聲音還在繼續:“秦老板!秦老板!”
    秦放坐起身子,遲疑地走下臺階,夜晚的西湖寒意四起,今晚分外奇怪,居然連觀景的裝飾燈都沒有拉亮。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有個身形微胖的男人,戴皮帽,裹著黑色的老式馬褂襖子,提著口藤箱匆匆而來,而就在河岸之下,泊著一條吃□□的烏篷船,許是下過雨,烏篷船的頂棚被洗刷的烏黑油亮,艄公拎著盞馬燈,伸著腦袋長一聲短一聲的叫喚:“秦老板!秦老板!”
    秦放的心咚咚跳起來,他抬腿邁上船板,小船慣性地往下一沉:不對,不是因為他,是因為秦來福馬褂下擺一掀,扶著艄公的胳膊上來了,這么冷的天,秦來福居然渾身燥熱,順手抹下了皮帽子扇風,邊扇邊問艄公:“人呢?找好了嗎?”
    船篷里又伸出兩個人的腦袋來,艄公說:“秦老板,我辦事你放心,這兩個,是這一帶水性最好的,不過,不要紙幣,要銀洋?!?br/>     烏篷船晃晃悠悠地搖往西湖水中央,黑色的水光隨著木漿的反復泛著銀色的亮,秦來福抱著那個木箱子坐在舢板上,說:“都是銀洋,袁大頭?!?br/>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烏篷船晃蕩著停下,艄公壓低聲音說:“就是這,沒錯的。”
    那兩個人脫下外頭的棉衣,露出貼身的短打,又從船艙里拖出一個連著鐵鏈子的大鐵錨,沿著船邊往水下放,鐵鏈子咣當咣當磨著船邊,艄公籠著袖子在邊上看著,說:“深咧?!?br/>     又似乎沒多深,鐵錨很快到底了,那兩個人掌心里吐了唾沫搓了搓,一個拎了藤箱,另一個拿了鐵锨,依次沿著鐵鏈下水,艄公在邊上叮囑著:“要快啊,動作麻利點。”
    兩人很快沒了頂,水面上最后一絲漣漪都散去了,艄公陪著秦來福坐著,搓著煙葉子往煙筒里裝:“你放心,這兩人水性沒說的,在下頭能……”
    話沒說完,鐵鏈忽然劇烈的晃動起來,水面出現巨大的起伏,水花兜頭照面地拍上烏篷船,艄公和秦來福被掀倒在船艙里,秦放一個站立不穩,撲通一聲摔下船去,入水的剎那,他聽到艄公的尖叫:“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
    ……
    秦放睜開眼睛,一抹斜陽脈脈依著山線,岸上的景觀和水下的倒影相映成輝,正是夕照映水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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