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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1 章 畫像

    錢維一愕,“你看清楚了?”
    伙計謹慎地點頭,“雖說過了一月,但小人記得的,這人長相不似本地人,小人那時便多看了兩眼,絕對無錯!”
    這活計如此篤定,直令趙明安和黃義也瞪大了眸子,他們匪夷所思地看著秦纓和謝星闌,趙明安更忍不住道:“這……這是怎么畫出來的?”
    秦纓不多解釋,只對伙計道:“將你那日所見細細道來。”
    伙計看出秦纓身份頗高,忙小心翼翼道:“小人所在的藥行近來生意不好,因此小人常站在外招攬客人,那日見到三個生面孔,想多半是來買藥材的新客,便上前招攬,可沒想剛開口一句,其中一個矮個便兇狠地看了過來,他一臉不耐,直將小人嚇了一跳,小人不敢再說,眼睜睜看著他們走了。”
    伙計艱難吞咽了一下,“那時應是在八月初,因小人見過形形色色之人,也未當回事,大概過了三四日后,小人又看到他們,這次小人未上前,只在鋪子里盯著他們,而后便發現他們走完整條街也未進任何一間鋪子,小人心底稱奇,又想他們的樣子的確不似藥商老板,便將此事拋之腦后了。”
    伙計指了指畫像,“當時有三人,您畫像上這個,是個頭最高那人,他走在最前,模樣尋常,冷沉著臉,不像個好說話的。”
    秦纓和謝星闌對視一眼,又對伙計道:“你叫什么名字?”Xιèωèи.CoM
    “小人名叫于彬。”
    秦纓點頭,“你稍后隨我們回衙門一趟,有事要你相助。”
    衙門公差有需,于彬自不敢推拒,秦纓對錢維道:“勞煩錢大人找個人先帶他回衙門,我們去案發之地看看。”
    錢維此刻再不敢小覷秦纓,立時頷首,很快,一個衙差隨于彬回藥行,與老板一番交代后,先往衙門而去。
    發現趙志東尸體之地,就在這王家巷西北的暗巷之中,暗巷一側是熱鬧的藥材街,另一側則靠著一小片低矮民坊,因生過命案,這條巷子為人忌諱,月余來少有人走動,泥地上連腳印都未見幾個,趙志東尸體躺過的地方,幾截燒至一半的香燭四零八落。
    黃義道:“事發后至頭七,趙夫人來此祭奠過,因大人尸首不能安葬,這些日子趙家都在對著空著的靈堂守喪,也實是命苦。”
    謝星闌在暗巷前后看了看,“趙志東歸家,此處是必經之路?”
    黃義應是,謝星闌又問,“那夜他與哪些人吃酒?”
    黃義道:“是本地幾家藥商,與大人頗為親厚,常請大人去長福酒肆吃酒,事發后小人已去查問過,那日酒宴散后,他們都各自歸家了,縣城不大,他們歸家也至多兩炷香的時辰,且都有人證,因此并無作案嫌疑。”
    如今確定了是兇徒流竄作案,再查本地親友關系收效不大,謝星闌又道:“你們大人身上金銀財物都被搶走?他多久與那些藥商吃一次酒?”
    黃義苦著臉點頭,“不錯,都被搶走,若將那些飾物當了,加起來得有百兩銀子,這一月內我們也在查城中當鋪,暫且未發現有人典當大人之物,至于吃酒之時,入夏以來便頻繁多了,到了初秋,他們就更是殷勤,因藥材也多秋收,他們……他們想找大人要官府文書,好將藥材行銷入京——”
    秦纓聽得皺眉,先道:“兇徒流竄多地也未被抓住,自然不會大意到在本地銷贓。”微微一頓,又問:“這些人是想賄賂趙大人?”
    黃義抓了抓腦袋,牽唇道:“也不算賄賂,我們大人好酒是出了名的,他們只能算投其所好與大人打好關系。”
    秦纓心知此等事在官場之中屢見不鮮,便懶得多問,搖了搖頭道:“義莊在何處?”
    黃義聞言看了一眼錢維,色難道:“在城南,大人的尸首我們盡量好生保存,但已經過了一月有余,實在是沒法子保存完好。”
    這時謝星闌自巷子深處走回來,“去義莊看看吧。”
    錢維也應好,一行人重新上馬車,直奔城南義莊而去。
    慈山縣小,卻因藥材種植發達,縣城格外繁華,一路往南行來,只見坊市星羅棋布,粉墻朱戶,榆柳成蔭,直到近了義莊,周遭方才蕭瑟了些。
    馬車里,李芳蕤掀著簾絡道:“慈山的確比預想的熱鬧許多,我在筠州時,便聽過此地為藥材之鄉,那時還想,這世間患病之人總是少數,種藥材能比賣綢緞開酒肆掙錢不成?卻不想也做成了一番氣象,只是我看醫館也不少,這小小縣城有那么多人看病?”
    秦纓道:“若真如黃捕頭所言,許是此地民俗,只以醫藥為業。”
    馬車在義莊前停下時,已是日頭西垂,黃義走在前,與義莊看守交代一番,領著眾人進了義莊前廳,縣城的義莊簡陋,剛入后堂,便是一陣刺鼻的腐臭之味,李芳蕤還未見過這般陣仗,當下便覺胃里泛起了酸水。
    秦纓令她在門口候著,自己先去看趙志東的尸首。
    后堂放著冰盆,算是縣衙對保存尸體盡了力,但饒是如此,掩尸布掀開后,趙志東的尸首也早已面目全非。
    趙志東遺體直挺挺地躺在停尸床上,身上只著了一件素白的喪衣,他面皮青腫,眼球突出,四肢與軀干膨大,紫色的枝狀血脈從他面部蔓延,一路延伸到了喪衣領子之中,裸露在外的手背上亦是紫筋畢露,尸水洇濕了喪衣,令喪衣上生出大片大片的烏青霉斑,而因被割喉而亡,他脖頸上的傷口經多日腐爛,已深可見骨,打眼一掃,就像他的腦袋隨時要與脖頸分家一般,瞧仔細時,還能看到傷口中有尸蟲蠕動。
    趙志東這幅模樣,便是錢維都不忍多看,又見李芳蕤老遠等在門口,便對站在跟前的秦纓道:“時間太久了,再舍得用冰,也擋不住尸體腐爛,縣主還是別看了,你們姑娘家,晚上回去怕是要做噩夢。”
    聽見此言,秦纓掏出巾帕捂住口鼻,不退反進,“不礙事。”
    眾目睽睽之下,秦纓上前仔細看趙志東被割爛的頸子,片刻后道:“幫忙將人翻過來,我看看他背后的傷口。”
    黃義面色微變,“這……只怕沒法看了。”
    趙志東死亡月余,后背傷口必定腐爛難辨,但秦纓仍然道:“沒法看也得看看。”
    黃義艱難地咬了咬牙,招呼衙役上前,三人合力,才將趙志東翻了過來,他仰躺多日,背部喪衣被尸水浸得變了顏色,秦纓目光一掃,將一旁生銹的燭臺拿了過來,又用燭臺尖端一挑,將趙志東的喪衣掀了起來。
    喪衣剛掀起,黃義便忍不住干嘔了一聲,只見趙志東的背脊腐爛見骨,僅剩的皮肉上,密密麻麻爬滿了蛆蟲,一股子惡臭在屋內散開,錢維和趙明安都往后退了一步。
    秦纓面不改色,“拿水來——”
    黃義忙快步出門,借著端水的功夫透了口氣,待回內室后,便見秦纓親手接過水盆,朝趙志東背部潑去,待蛆蟲被沖走,露出了一片腐肉模糊的尸表。
    尸體的確腐爛太過,但邊緣部分依稀能看到兇手留下的刀痕,謝星闌沉聲道:“確是像此前幾案兇手留下的刻痕,要在人的皮肉之下刻下馬腹圖案,兇手或許學過畫技,又或者,做過與刻畫相關的活計,好比木匠、石匠、燒瓷匠又或是園林造景的匠人都會一二。”
    秦纓應是,謝星闌這時看向一旁的案幾,“這是趙大人當日所穿袍服?”
    發黑的舊案幾上放著一件破爛的綢緞藍袍,大半袍子被血色浸透,血污泛黑,已干硬結痂,只看袍子,也只當日趙志東留了多少血,謝星闌也不在意血污,上前將袍衫翻看了一番,只見袍服破口齊整,無一出勾絲破口,愈見兇手擅刀。
    很快,他放下袍衫道:“如今案情已明,兇手明確,與死者之間并無深仇大恨,他們留下的線索不多,為今之計只能廣發告示通緝,以此追兇,既然有目擊者肯定了兇手樣貌,那便先在城中通緝那高個之人!”
    趙明安忍不住道:“可如果……如果只是湊巧,那高個人其實不是兇手呢?”
    趙明安還是不懂秦纓和謝星闌所持畫像是如何畫出的,因此多有質疑,秦纓這時上前道:“沒有這樣巧的事,我們雖未找到直接目擊證人,但畫此畫并非全無依據,兇手犯案八起,每一起都留下了些許蛛絲馬跡,而憑借這些線索,可以看出兇手作案習慣與作案動機,以此來推斷出兇手的年紀、樣貌、行當、籍地,以及其他身份行為特征,綜合以上種種,才能構建兇手樣貌,而非憑空捏造。”
    見秦纓有理有據,趙明安忙賠笑道:“是是,屬下也是開了眼界,縣主不愧是陛下欽封的御前司案使——”
    錢維亦道:“還不快照謝大人說的辦,先通緝一人,等找到人了,便知他是否為兇徒,而若找不到此人,那……”
    錢維輕嘶一聲,“那就更說明此人有問題!”
    慈山縣縣城并不大,在有畫像的前提下,若找不到此人來去蹤跡,足以說明他在故意掩藏行蹤,這便更顯此人做賊心虛。
    趙明安忙應下,眼看天色不早,眾人也不在義莊多留,先返回縣衙去見于彬,半個時辰后,秦纓在縣衙大堂中見到了滿額冷汗的于彬。
    秦纓打量他片刻,溫聲道:“你這樣緊張,是想不起來那般多細節的,你別害怕,就算你答不上來我們要問的,也不會追究你。”
    于彬戰戰兢兢應好,卻哪里能放松下來?謝星闌朝外看了一眼,見暮色將至,便道:“先用晚膳吧,用完晚膳之后再答問。”
    于彬微愣,錢維本就有招待之意,此刻吩咐人送飯食來,言畢眸光一轉,看著于彬憂心道:“他的證詞我們前次便問過,都有記錄,縣主和謝大人是想細問什么?”
    秦纓和謝星闌對視一眼,秦纓道:“要把另外兩人的畫像畫出來,有了畫像,他們便插翅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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