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謝正則這等前車之鑒,謝夫人只想偏安一隅保全謝氏,更看明白謝星闌執著權力,早晚要落個慘烈下場,這才屢次攔阻,但她阻止不了謝星闌,謝星闌也絕不聽她的,多年積下仇怨,二人勢如水火,直到身死前夕,謝星闌才知道這位養母用心良苦。
現如今謝星闌變了,但藍明棠并未改變,她依舊認為謝星闌一切選擇皆是向上爬的手段,此前謝星闌得了拔擢,正是利用她縣主之尊與探案之能。
秦纓心有唏噓,面上和聲道:“夫人之意我明白,不過許多事論跡不論心,夫人若了解多些,便會發覺謝大人與從前并不一樣。”
藍明棠眉目清冷,“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縣主到底還是年輕。”
秦纓搖頭:“其實夫人是好意,夫人何不將擔憂明白說給謝大人聽?如此也少些誤會,按謝大人如今的性情,他或許會聽得進夫人之語。”
藍明棠眉頭一擰,有些不快道:“什么好意?坊間早已將我們府中之事傳得沸沸揚揚,因此今日我才懶得裝母子情深,對縣主直言不諱,我雖是謝家婦,骨子里卻是藍氏血脈,我今日言盡于此,縣主若聽不進去,來日莫要后悔。”
藍明棠語氣不善,秦纓倒也不惱,而這時,趙嬤嬤從外快步而來,看了一眼秦纓道:“夫人,公子回來了,一聽縣主在這邊,公子立刻朝咱們這來了——”
話音剛落,謝星闌大步流星地進了院子,他眉目微凝,眸中含憂,在看到秦纓好端端坐著之時眉頭才舒展開來,他快步入門,拱手行禮,“母親——”
才說完謝星闌的壞話,藍明棠看著這個年輕的養子,臉不紅氣不喘,只擺出一副不耐之色,“縣主來府中是為了公差,辦你們的差事去吧。”
秦纓本也該走了,此時起身道:“打擾夫人了,那我便告辭了。”
藍明棠懶得出聲,秦纓自轉身離去,謝星闌看了藍明棠兩眼,亦轉身跟了出來,見她二人前后出了院門,藍明棠這才冷嗤一聲。
趙嬤嬤上前道:“夫人不必憂心,就咱們查問到的,別的不說,公子到底還是干了幾件幫人伸冤昭雪的好事,或許縣主說的是對的呢?”
藍明棠嘲弄道:“你信嗎?他可是謝正則教出來的,我太了解了,他在金吾衛蟄伏的手段,正是謝正則當年在軍中的樣子,謝氏之子又怎甘人下?”
趙嬤嬤嘆氣,“但您也沒法子。”
藍明棠看了一眼這空曠華貴的正堂,嘆了口氣道:“或許這就是謝氏的命吧。”
走出院門,上了往西行的廊道,謝星闌才道:“我母親性子有些古怪,招待不周了,她可曾言辭冒犯于你?”
秦纓坐了半晌,藍明棠連茶水都未上一盞,也的確是沒有半點招待的意思,秦纓不當回事,“那自然沒有。”
謝星闌又問:“說你來了半晌了,你們聊了什么?”
想到藍明棠所言,秦纓頓覺為難,猶豫了一瞬道:“謝夫人……謝夫人問了些許探案之事。”
謝星闌看她一眼,牽唇道:“你不必隱瞞,我知道我母親必定告訴你我并非真心辦差,而是為了追名逐利,你出身尊貴,又是女子,她怕你不懂,言辭只怕還要直白鋒銳些。”
秦纓大為意外,她沒想到謝星闌猜得分毫不差,想到謝星闌知曉藍明棠對他的鄙薄,秦纓忙想找補,“其實她——”
看出她有安撫之意,謝星闌索性先開口,“你不必憂心,她的心思我明白,你也莫要覺得她心存惡念,她只是為謝氏擔憂罷了。”
秦纓腳步一頓,“為謝氏擔憂?”
謝星闌也駐足看她,不遠處的檐廊風燈灑下一片光暈,映得謝星闌眉眼溫柔,他語聲幽然道:“她與我養父不睦是真,不喜我也是真,不過在她的位置上也不容易,這些年若非為了保全將軍府,她大可回藍氏族地去,我養父留下的仇敵眾多,龍翊衛又是個容易行差踏錯的衙門,她不喜我鋒芒太露。”
秦纓心底生出一股子怪異之感,謝星闌若能這樣早看出藍氏之心,他們母子又怎會相互仇恨到最后?xしēωēй.coΜ
秦纓深吸口氣,“我看她芥蒂頗深,你是如何看出她是此心的?”
謝星闌彎唇,“她雖非我親生母親,卻也有照拂之恩,我與她好歹同在一府多年,自然明白她是怎樣的心思。”微微一頓,他又問道:“你大晚上過來,可是想知道今日調查蕭揚可有進展?”
秦纓疑竇叢生,但提起此事,她一個激靈將心思收了回來,“不錯,你去調查蕭揚可查到什么了?”
謝星闌頷首,“去書房說。”
二人沿著廊道一路往西邊院子去,待入書房,謝星闌一邊令秦纓落座,一邊道:“今日重點查了蕭揚的幾處私宅,還查了他平日里人情來往,查私宅之時發覺一處古怪,蕭揚的宅子大多是他早年舊宅,但在去歲他新購置了一處私宅,位置在城南長明坊,那處宅子有三進,乃是一處吃了官司的宅邸,購置之后落在了他親信的名下。”
秦纓聽得眉頭緊蹙,謝星闌又道:“此事看起來像他親信買了宅邸,引得我們注意的,是他花了重金,將宅邸全部翻修了一遍,還修成了江南園林的模樣,而在今年過年之后,宅子陸續添置了仆從,多為年輕女婢,并且交代了管事教導這些女婢行事,重點令她們學會伺候未出閣的小姐——”
秦纓眼瞳一亮,“未出閣的小姐?”
謝星闌頷首,“尋常富貴人家買私宅大多是為了金屋藏嬌,但蕭揚此般,一看便不是養外室,而是養女兒,他在那私宅之中準備了繡房書閣,一應皆是小女兒閨閣中喜歡的物事,而流月的母親妙影,正是江南人氏。”
秦纓聽得心潮起伏,謝星闌繼續道:“蕭揚這兩年和韋尚書府來往不少,但去歲開始格外頻繁,且每一次雙喜班來韋家,蕭揚也多會到場,很可能是去歲知道了流月的身份,時間緊迫,當年流月的母親出宮后之事還未查到,但只憑如今所得,也能推算出流月身份,而玲瓏與蕭揚親隨私見,必定便是為了此事。”
秦纓擰著眉頭,“白日你走后,萬銘練戲法之時受了傷,我去探看之后,又與麗娘說了幾句,按麗娘的說法,萬銘從前與茹娘多有私情,但從兩三月前開始,萬銘拋棄茹娘,轉而對她獻起了殷勤,這一點我始終未想通,下午我先去了金吾衛衙門,得知五丈原的消息也說萬銘到雙喜班之后,中意之人乃是茹娘——”
謝星闌還不知麗娘對秦纓說過這般內情,當下便皺了眉頭,“萬銘對麗娘起意?”
秦纓應是,“送斗篷是你我親眼所見,下午我還在想,萬銘有此行,會否是知道了麗娘與蕭駙馬多有干系?想借此攀高枝,但你查到的私宅,卻像是迎合流月。”
微微一頓,秦纓問道:“私宅中可備府醫或者藥材之類的?”
謝星闌搖頭,“不曾,那私宅如今隨時都可住人,侍婢廚娘護院皆有,但并無府醫,且教導婢女的人也未提過將來伺候的主人體弱多病。”
秦纓滿眸疑云,“那便不合理了,若真是麗娘,不可能不會交代這一點,但若如此,萬銘又因何移情麗娘?”
說至此,秦纓又將謝詠與謝堅去調查蕭家玉行之事道來,“要看到底誰才是與蕭駙馬有關之人,只需查清楚蕭揚準備的賞賜便可,本來玲瓏一定知道內情,但她不會對我們直言……不知謝堅他們何時回來。”
窗外夜色如墨,時辰已近二更,謝星闌遲疑一瞬道:“或許半夜歸來也不一定,時辰已晚,你還是先歸家,免得你父親擔憂,若真查到了結果,明日再告知于你。”
秦纓也不執拗,起身道:“罷了,那我先回府去”
謝星闌應是,也跟著朝外走,“我送你歸府。”
秦纓無奈道:“何必送,此時已經宵禁,不會出亂子。”
謝星闌不與她爭辯,但腳步不停,又吩咐人備馬,秦纓看得微微搖頭,二人并肩走在將軍府廊道上,秦纓抬眸看了一眼天穹,便見月色被層云隱去,唯獨幾顆又遠又亮的寒星散落在遼闊穹宇之中,她輕舒口氣,將心頭為案子苦思奔波的緊迫壓下兩分。
謝星闌也隨她抬眸看了一眼,“明朝當是個晴日。”
秦纓心念一轉,“明日雙喜班要去韋尚書府雜耍,若我們非請自去,可會討人嫌惡?”
謝星闌明白她的意思,牽唇道:“大抵會在心底嫌惡。”
秦纓于是拍案,“那便走一遭韋家。”
如此說定,謝星闌道:“明日蕭駙馬亦是韋家客人之一,只是如今雙喜班出了事,不知他還會不會赴宴。”
秦纓哼道:“去看看便知道了。”
二人說著出了府門,各自上車馬,直奔臨川侯府而去,兩座民坊只隔了一條御街,兩炷香的時辰之后,臨川侯府便近在眼前,秦纓跳下馬車,“勞煩謝大人了,快回府歇著吧。”
謝星闌高坐馬背之上,本該調轉馬頭的動作竟有些遲疑,頓了頓,他才點頭收韁,馬鞭起落之間,謝星闌和侍從的背影沒入了夜色之中。
白鴛在旁輕聲道:“謝大人像舍不得走似的。”
秦纓心頭一跳,嗤道:“可別亂說。”
她轉身入府,白鴛在后跟上,輕笑道:“外間都說謝大人和謝夫人鬧得不可開交,今日看謝夫人的確不喜謝大人,不過謝大人對這位母親倒是敬重。”
秦纓走到門口的步伐微頓,又回身,看向謝星闌離去的空曠長街,她目澤微深道:“的確……的確與我想的大不相同……”
回府時二更已過,秦璋在經室修道,秦纓自己用了些膳食便回了清梧院,正要更衣梳洗,秦廣又命人送來幾碟糕點,秦纓看得失笑,便令白鴛送給院內的小姑娘們。
這夜秦纓睡得不甚安穩,夢里一時是前世的光景,一時又是原文中謝星闌身中數箭的慘狀,她夢中驚悸不寧,待清晨醒來時,只覺腦子昏昏沉沉,人也疲憊的緊,一轉頭,卻見窗外天光微明,朝曦破云而出,果然如謝星闌所言是個晴日。
清醒片刻起身,待至前院時,便見秦璋神清氣爽,正等她用膳,秦纓坐在秦璋旁側,為秦璋布菜的功夫,忍不住問道:“父親可知蕭駙馬為人?”
秦璋聞言有些愕然,“蕭揚?你怎想到問他?”
秦纓為秦璋盛了粥,又沉聲道:“查到他和雙喜班有些糾葛,父親可知蕭揚在與文川長公主成婚前后,可曾有與其他女子生出逾越之行?”
秦璋想了想道:“這幾年他們夫妻感情和美,沒聽說蕭揚有何拈花惹草之行,至于前些年,爹爹也想不起類似之事。”
秦纓嘆了口氣,若真是隱秘,又怎會鬧得人盡皆知,秦璋再如何是朝野百曉生,也難知別人私暗之事,秦璋見她有些失望,便道:“若要查駙馬之事,爹爹可讓底下人去查,怎么?難道雙喜班的案子和蕭揚風月之事有關?”
秦纓搖頭,“還不確定,只有個懷疑,罷了,先不想這些公案了,先陪父親用膳的緊。”
秦璋一臉贊同,“既在家里,便拋開這些差事,這些本該讓金吾衛去辦的,我看你整日奔波實在心疼。”
話音落定,秦廣端著個湯盅走了過來,又專門放在了秦纓跟前,“縣主,今日的乳鴿湯是昨天晚上便開始燉的,放了好些補品,又進補,又不至膩味,縣主快些喝了,廚房還準備了您愛的蓮子糕,您今日若不出門,稍后便送到您院中去。”
秦纓看了一眼這清晨天色,又看了看這盅專門為她準備的乳鴿湯,有些哭笑不得,“這兩日怎么了?怎么今日大清早的便要讓我進補?如今秋涼,父親多補補才是。”
秦廣笑瞇瞇道:“侯爺的膳食您盡管放心,老奴會好好操辦的,給您準備這些,是侯爺發現您這些日子清減了不少,這才下令廚房多準備補品,您在飲食上向來不貪,只好變著花樣讓您多吃點,您若喜歡別的糕點果子,只管吩咐老奴。”
秦璋也道:“你只怕都不知自己面頰都陷了幾分,爹爹問了前些日子為你裁衣的繡娘,亦說你不比從前——”
秦璋話未說完便斷了,因他眼睜睜看著秦纓變了臉色,他不解道:“怎么了纓纓?”
秦纓拿著盅蓋的指節微緊,心亦跳的極快,豬骨湯鴿子湯,糕點,進補……這些似曾相識的話涌入腦海之中,直令她心驚膽顫!
她“砰”的一聲將湯盅蓋上,猝然起身道:“爹爹,女兒要出府一趟,不能陪您用膳了,您先用,不必等女兒了。”
話音落下,她步履如風出了偏廳,秦璋動了動唇角,卻見她已消失在了院門之外,秦璋微怔,一旁的秦廣同樣迷惑不解。
秦璋忽然道:“秦廣,你有沒有覺得,纓纓有時候都不像纓纓了?”
秦廣聞言忙笑著安撫,“怎會呢,老奴倒覺得縣主如今這雷厲風行的模樣,很像當初長公主在宮中時的颯然性子。”
秦璋嘆了口氣,“罷了,纓纓既然不用膳了,你陪我吃頓飯。”
秦廣應下,坦然坐在了秦璋對面。
離開前院的秦纓面色急迫,她直奔府門,上馬車便吩咐道:“去謝將軍府!”
看了一眼初升的朝陽,她又迅速改了口,“不,去雙喜班——”
白鴛和沈珞都不知秦纓想到了什么,見她如此急色,沈珞馬鞭重落,馬車疾馳而出,很快便上了御道,馬車里白鴛輕聲道:“縣主想到了什么?”
秦纓冷著面孔搖頭,“錯了,從一開始便錯了。”
白鴛聽得云里霧里,但見秦纓面容森然,也不敢再問,馬車一路往西南疾馳,待入了雙喜班所在的民坊,掀著簾絡朝外看的白鴛卻忽然道:“縣主,好像出了什么事。”
秦纓眉頭微皺,也朝馬車外看,只見清晨的民巷之中,百姓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私語,時不時還往同一個方向遙望,而他們看的方向,正是雙喜班的園子所在!
秦纓心底生出一股子不祥之感,待馬車穿過長街停在雙喜班的大宅之外時,她赫然發現門口的金吾衛武侯比本來留在此處的多,而本該沁涼清新的晨風之中,竟然彌漫著一股子煙灰焦土之味。
秦纓跳下馬車便問門口守衛,“生了何事?!”
守衛上前行禮,又道:“昨夜四更過半,這園子里走水了,死者的靈棚不知怎么著了火,不僅燒了靈棚,連帶著還燒了兩間屋閣,火勢在天亮時被撲滅,謝將軍片刻前得了消息已經到了,此刻正在后宅之中查看火場——”
秦纓面色大變,連忙快步入園。
雙喜班的宅邸闊達,但沒走多遠,秦纓便聞見一股子嗆人的焦灰味兒,她步履更疾,待走到火場之外,秦纓先聽到了綺娘的哭聲。
“我師父的棺槨沒有保住,都怪我,都怪我沒有在這里看著,守了這么多日都好好的,都怪我今日躲懶了,我對不起我師父——”
綺娘哭喊著,兩個著喪衣的小童正在一旁勸慰,謝星闌則帶著金吾衛武侯站在一片焦土邊上,謝堅這時道:“公子,縣主來了!”
聽到動靜,謝星闌轉身看來,見秦纓來了,雙喜班的其他人也紛紛看了過來,目之所及,秦纓未看到玲瓏、麗娘等人,眼熟的唯有綺娘和趙景志,其他仍提著水桶撲滅余燼的也皆是一般的弟子雜工。
謝星闌迎來幾步,“你得消息了?我正要派人告知你。”
秦纓搖頭,又看向被燒垮的靈棚,“怎會著火?”
綺娘上前來行禮,又紅著眼道:“大后日便要給師父出殯,這兩日靈棚中添了不少易燃的治喪祭品,相國寺的師父做過法事之后,里頭又擺了七七四十九盞大海燈,昨天我們守靈到半夜,都疲累不堪,眼見天快亮了,便說各自去睡一個時辰,結果只睡了半個時辰不到,便聽見喊聲說這邊著火了。”
綺娘回身看了一眼靈棚,哽咽道:“來的時候便見火勢潑天,靈棚和后面的兩間屋子都著火了,幸好我們園子里人多,又有金吾衛幫忙,這才將火勢控制,沒將整個園子都燒了,是我沒有看著,都怪我……”
靈棚被徹底燒盡,祭臺紙扎亦不見蹤影,而裝著茹娘遺體的棺槨也被燒了大半,此刻只剩大半個棺材焦黑一片地停在仍冒火星的灰燼之中,棺蓋都被燒沒,可想而知棺內遺體自也是面目全非。
秦纓目光一掃,“其他人呢?”
謝星闌沉聲道:“已經出發去韋尚書府了。”
綺娘摸了摸眼角,“今日午時演第一場,他們天不亮就得過去搭臺子,巳時便得候命,起火的時候大家都在救火,后來看到火勢控制住了,班主不敢得罪韋尚書府,便還是帶著今日要登臺的人先去韋府了。”
秦纓心底五味陳雜,看向謝星闌問:“這火可有古怪?”
謝星闌早來片刻,已問清了起火前的情形,便道:“起火的時辰在四更過半,當時有幾個今日要去韋府的雜工已經起身,正打算去搬搭臺子的箱子,結果剛走出屋子,便見這邊濃煙大冒,過來看時,便見靈棚燒著,后面兩間屋子的房頂也引燃,這才趕忙叫人來救人,麗娘三人的小院就在不遠處,也被驚醒,眾人用了一個時辰將大火撲滅,玲瓏帶著人離開,又留下趙景志帶著其他人善后,如今火場內仍有火星殘留,但無大礙。”
秦纓目光微冷,“也就是說,在綺娘她們離開的半個時辰內起了火,而其他人大都沒有不在場人證,因為所有人都在睡覺。”
謝星闌應是,一旁趙景志聽了半晌上前道:“縣主懷疑這火是人為?這怎會呢,死了人就罷了,還有人放火?這靈棚內多有火燭,而昨夜天快亮時風尤其大,火星引燃了一旁的祭品也是極有可能的……”
秦纓淺吸口氣,對謝星闌道:“要將岳靈修找來。”
一聽此言,謝星闌立刻道:“要驗尸?”
秦纓頷首,綺娘在旁緊張道:“縣主要再驗我師父的遺體?此前不是已經驗看過?”
秦纓定聲道:“此前想著茹娘死在眾目睽睽之下,便不必驗尸了,但如今棺材都被燒毀,還是要驗看一番才最穩妥。”
綺娘欲言又止,謝星闌則已吩咐金吾衛請人,他目光微深地看著秦纓,因身旁人多,并未開口相問,不多時,謝堅上前道:“公子,火已全數撲滅,能過去看了。”
火場中澆足了水,此刻變作了一片黑灰泥濘,一行人走到棺槨處,將燒爛的棺蓋和倒在棺材上的木梁移開,待往棺槨中一看,果然見茹娘的尸首亦滿目難辨。
綺娘“哇”得大哭出聲,“師父,徒兒對不起您……”
她又看向秦纓,絕望道:“縣主,當真有人故意燒毀我師父靈棚?我師父已經死了,誰還不愿放過我師父?難道是謀害我師父的兇手?”
對上綺娘的淚眼,秦纓憐憫道:“綺娘,你師父教了你幾年?”
綺娘哭著道:“教了三年了,我所有桿伎都是我師父教的,她往后要留在班子里,我也要追隨她練一輩子苦功的,我說好了以后要給她養老,可我還沒練成厲害的女伎她便被人害了,縣主,到底誰又殺人又放火,要這樣糟踐我師父!”
秦纓嘆了口氣,“你想跟隨你師父一輩子留在雙喜班,還想為你師父養老,可她卻不一定想過一輩子留在雙喜班的日子……”
綺娘聽得一怔,秦纓又對謝星闌道:“清理一下棺槨,將……將茹娘的遺體抬出來,等岳靈修來了,我與他一同勘驗。”
謝星闌目光微深,一聲令下,自有武侯與雙喜班的弟子們一同清理此處,兩炷香的時辰之后,茹娘的遺體被抬出放在了不遠處的草席之上。
茹娘死在郡王府莊子上,李芳蕤打點了不少銀錢為她辦身后事,再加上她是玲瓏親手帶出來的徒弟,玲瓏也將這喪儀辦得頗為妥帖,她本是換了壽衣畫了妝容后被裝殮入棺的,可這一場火將她壽衣全部燒化,面皮與裸露在外的四肢皆燒出燎泡,熏得黢黑難辨,這幅模樣莫說是綺娘,便是謝星闌和秦纓也看得凄然。
京畿衙門也在城西,因此岳靈修來得很快,一見著了火,還有一具燒焦的尸體,他便知道秦纓是讓他來驗尸的,他行禮之后正要打開包袱,秦纓卻令他往旁里走了兩步。
眾人只見秦纓吩咐了岳靈修兩句,岳靈修先是一驚,又很快點頭,這時秦纓又吩咐人在場中拉起帷帳遮擋,而后便與岳靈修走到了帷帳之后。
謝堅狐疑不解,“公子,縣主這是要做什么?”
謝星闌鳳眸半狹,“若我猜得不錯,是要破除兇手的障眼法。”
日頭漸漸升上中天,眾人在外等得心焦,這時綺娘目光一晃,只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不遠處的小道快步走過,她眉頭一皺,“豆包,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豆包年僅八歲,乃是萬銘的徒弟,他手中拿了個抹布和掃帚,本就面色緊張,被綺娘這般一叫,更是嚇得面白如紙。
謝星闌視線落過去,立刻皺眉,“過來答話。”
豆包哆哆嗦嗦地走到謝星闌跟前,怯怯道:“小人、小人看火已經被撲滅了,便趁著這功夫,給師父打掃了屋子。”
按雙喜班的規矩,師父帶徒弟,徒弟便要照顧師父的日常起居,收拾屋子本不算什么,但豆包將恐懼二字寫在臉上,直令謝星闌起了疑心,“你怎如何害怕?”
豆包搖頭,又低低垂下腦袋,結巴道:“小人、小人怕死人。”
綺娘看著他這幅樣子,擰眉不解道:“只是著了火而已,眼下帷帳掩著,你也瞧不見什么,你此前跟我一起守靈怎未如此懼怕?”
豆包被謝星闌盯著,此刻眼眶一紅,快要哭了,謝星闌語聲迫人道:“你可是去給你師父打掃屋子的時候撞見了什么?若不從實稟告,可是要治罪的。”
豆包年幼,哪經得起謝星闌恫嚇,立刻跪在地上道:“小人給師父收拾床鋪的時候,在枕頭角落里發現了一把鑰匙……但又不是師父自己屋門的鑰匙,小人……”
謝星闌面色微變,“鑰匙在何處?”
豆包哽咽道:“還在師父床上,小人沒敢動——”
謝星闌正要帶人去探看,這時帷帳后傳來了岳靈修的聲音。
“縣主,您猜的不錯,確是受過骨傷。”
外頭眾人聽得一頭霧水,下一刻,秦纓從帷帳之后走了出來,她面色比先前更為凌人,又看向豆包,“你確定不是你師父自己的鑰匙?”
豆包搖頭,“師父的鑰匙在小人這里,只有一把。”
謝星闌看向秦纓,秦纓道:“先去萬銘房中看看。”
眾人離開火場,途徑麗娘三人的小院,直奔萬銘的廂房,一進門,豆包便指著床榻角落道:“就在那里——”
謝星闌親自上前,不出片刻,便尋到了一個黃銅鑰匙,他轉身交給謝堅,“去茹娘房門上試試。”
謝堅拿著鑰匙便走,不過片刻,他小跑著歸來,“公子!試過了,就是茹娘房門上的鑰匙!”
眾人一陣嘩然,綺娘驚愕道:“是萬銘害了我師父?!”
謝星闌掃了屋子一圈,“鑰匙在,銀子多半也在,重新搜——”
謝堅帶著人翻找,秦纓的神色也頗為難看,“前一次并未搜到,怎今日會被豆包發現?”
綺娘哭道:“定是他前日藏起來了,眼見衙門沒搜到,便覺自己沒了嫌疑,這鑰匙說不定是他不小心留下床榻上的,萬銘好狠的心,竟然是他害了我師父,我師父與她一同搭伴三年,對他比對其他人都好,他怎下得去手?!”
綺娘話音未落,一個翊衛從床底下摸出了一物,“大人!找到了!”
那是一個黑色的包袱,因放在床底深處,此刻蹭滿了臟污,翊衛手腳利落的打開,下一刻驚得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包袱里躺著的,正是六錠白花花的銀元寶!
綺娘大喝,“銀子!我師父的銀子!就是萬銘害了我師父!”她轉身看向秦纓和謝星闌,“縣主,謝大人,萬銘今日去了韋尚書府演戲法——”
秦纓和謝星闌當然知道萬銘今日要去演戲法,但看著這三百兩銀子,謝星闌覺得古怪,秦纓也擰緊了眉頭,這時綺娘恨恨哭道:“萬銘殺了人,還能毫無愧疚地和麗娘準備戲法,難怪,難怪他昨天受了傷,難怪他的機關也出了麻煩,這一切都是我師父在天之靈看著,都是他的報應!”
秦纓不禁問:“他的機關有何古怪?”
綺娘抽噎道:“昨天晚上他們試的時候,說是用慣的機關總是卡主,便連夜換了新的,今天早上還是麗娘提醒莫要帶錯了——”
秦纓聽見此言,心弦驟緊,她看向謝星闌,急聲道:“我們得立刻去韋府!若去的晚了,只怕萬銘性命不保——”
微微一頓,她冷聲道:“我們從一開始,便被茹娘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