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飛練側耳傾聽,自然是一字都不敢遺漏,皇甫大娘繼續(xù)道:“太子殿下的奶娘殷氏,此次也隨太子出巡,就在前幾,也就是初五的晚上,她忽覺胸中煩悶不已,便獨自來到府衙的后花園散步。誰知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卻突然瘋了,又哭又鬧,仿佛是中了邪。問她什么也不,吃藥也不見好,倒好似更重了。眼下只好將她關在深宅之中,遠遠地避開眾人,只派了一個宮女端湯送藥服侍她,一直到今日。兩之后,殿下就要回京,這一路上,不知將會有多少人看見,這便如何是好?”
聶飛練將皇甫大娘的話飛快地重新想了一遍,問道:“我有一事不明。嗯,常人偶然七情內傷痰氣上擾,或是氣血凝滯,便有可能引發(fā)癲狂。得病之人不避親疏,甚至登髙而歌、棄衣而走,其實并不鮮見,為何只奶娘得了癲狂之癥,就不能讓別人知道呢?”
皇甫大娘不悅地道:“我原以為你是個明白事理的,怎么會連這個都不知道?”
飛練忙道:“女子久在鄉(xiāng)下,生平見過最大的官,就是本縣的縣令,是當真不知,還請大娘指教,否則我便無從查起?!?br/>
太子趙署忽然站起道:“讓我來告訴她吧?!被矢Υ竽锏皖^應了,退在一邊,趙署就在堂上踱步,廳堂正中掛著垂蘇八角風燈,垂著金穗子,透出的燭光映在他臉上,搖曳不定。他想了一想,道:“我自出生起,便吃殷氏的奶水,如今又被冊立為太子。不怕讓你知道,自古以來,皇位之爭,無不相互傾軋,甚至血濺宮闈,也不鮮見。一旦被他人知道,我是吃一個瘋女饒奶水長大的,那我的兄弟,就不再是兄弟,而會成為不共戴的敵人,我的父皇,也不再是慈愛的父親,而是為了大宋的萬年江山,不得不犧牲兒子的君主。不僅是我,那些擁戴我的人,和他們的家人,都會被清算,幾十個大臣,幾千口人,有可能在一夕之間,人頭落地,整個國家也將會為此動蕩不安。因此我請求你,或者以一國之儲君的身份命令你,兩,你只有兩,在我回京之前,必須查出殷氏發(fā)瘋的真正原因,只有這樣,才能打消別人對我的懷疑,我也才會是安全的?!?br/>
過了許久,聶飛練還渾然不覺自己是怎么走出來的,皇甫大娘問她“現在你要去哪里”,她也好似沒有聽到,直到皇甫大娘又問了一遍,她才茫然道:“你什么?”
皇甫大娘搖頭嘆息道:“是太子執(zhí)意要找你來查案的,我勸過他,但他心意已決,我也無話可。但有一句話,我卻要交待你。破了案,太子就會成為你的依靠,但除了知道內情的幾個人外,萬一被其他的人察覺到你的行蹤,殿下是不會出面保護你的,也不會承認曾向你下過密令,你需要獨自來承擔所有的后果。你如果想明白了,現在退出,還來得及?!?br/>
聶飛練唔唔了幾聲,若有所思,突然抬頭道:“大娘,請你幫我去一個地方,現在就去!”
蘇州衙署的后花園,自從太子駐蹕在此處之后,就已改成了行宮,尤其是幾前出了瘋奶娘一案,更是不許人來,對外只要讓殿下好好休息,以便兩后日夜兼程趕回京師。徑之上,沒人打掃,落滿了樹葉,更加顯得花徑風寒,一派蕭條凄清的景象。
秦管家久在鄭府尹手下當差,蒼鬢白發(fā)、雙頰深陷,飛練看了他幾眼,并沒有發(fā)現什么破綻,便問他道:“怎么不見府尹大人?”
秦管家道:“回……公差的話……”
聶飛練笑了起來道:“什么公差,我就是一個女子?!?br/>
秦管家也笑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女子也能夠當捕快的,因此都不知道怎么稱呼才好了。府尹大人這幾神思倦怠,因此不想見客,只吩咐我好好伺候太子殿下的人,你問什么,我就要答什么,不得有絲毫隱瞞,事后再去向他詳細稟告?!?br/>
飛練疑道:“大人身子也不適了嗎,是在哪一?”
秦管家仰頭想了一下,道:“大概是在初六那一,嗯,錯不了,是初六,這幾日除了太子派的人之外,誰都不見?!?br/>
“初六……那就是在奶娘發(fā)瘋的后一?!甭欙w練想罷,又問道:“大人患的是什么病,氣色如何?我雖然不是什么真的名醫(yī),但也略通些醫(yī)道,不定瞎貓碰到死耗子,也能出一二分道理也未可知。”
秦管家道:“公差笑了。大讓的其實不是病,而是自從初六早上夫人回了娘家之后,一一夜都未歸來,大熱不及,派了人去接,娘家人卻夫人一直都沒有回來過。公差有所不知,夫人雖不是原配,卻是年鬢尚輕、玉雪之容,與府尹大人更是情感甚篤,此番無緣無故就不見了人影,大人因此才悶悶不樂至今?!?br/>
飛練問道:“大饒年紀應該不了,夫人又是青春貌美,當真是兩情相悅嗎?”
秦管家正色道:“公差這話,老朽實不知是什么意思。荷花池邊有幾株西府海棠,本地絕無僅有,若不是夫人實在喜愛,府尹大人又何必千里迢迢地從北方移植到此處?公差可自行游覽,老兒還有事,恕不奉陪了!”
秦管家略拱了一下手,當真就要走開,聶飛練笑嘻嘻地把他攔住,陪笑道:“是我錯了話,老丈莫怪,也休要跟大人提起,免得他再增煩惱。古時娥皇女英尚能共侍一夫,年紀差幾歲,又算得了什么?煩請管家?guī)胰タ聪履菐字晡鞲L目梢詥?,好不容易來到此間,我也想開開眼界。”
那幾株西府海棠就種在后花園的一個大荷花池邊上,每株都有六尺多高,樹態(tài)峭立、花紅葉綠,果然生得十分明媚動人。聶飛練嘖嘖稱贊,在這幾株花樹周圍走了一圈,就發(fā)現一件奇異之事,指著花樹的根部問秦管家道:“老管家,這里的泥土為何這般?”
原來她看到花樹下的泥土,呈現出一種褐紅色,其他地方并不多見,故有此一問。秦管家看了一眼,道:“哦,你的是它呀。這幾株海棠剛移植到這里來的時候,長得并不好,后來來了一個青州的生意人,看了一眼,是這種花樹必須要用青州、兗州一帶的紅土,方可郁郁蔥矗府尹聽罷,就請他往返兩地時,多帶些紅土來,以重金購之,因此這種土只為這幾株海棠而來,本地卻是沒有的?!?br/>
飛練聽罷,點頭道:“原來如此,我看這幾株花樹需用的紅土著實不少,那青州的生意人可是要時常出入鄭府后花園了?!?br/>
秦管家道:“是,只是自太子駐蹕此間后,他就不便再來了?!甭欙w練點點頭,繞著花樹走了一圈,她看得甚是仔細,樹下有一點微光,她心中一動,背向著老管家,迅速將那件閃光的東西拾起塞進腰間,又站起看了一回周圍的景致,清風徐來、暢情適意,問秦管家道:“敢問老管家,夫人初六上午出門之時,是你親眼看到的嗎?”
秦管家道:“我是府里的管家,自然是親眼看著夫人出門的,只是她……”
他到此處,卻突然語塞,用手指著別處,臉上露出難以置信之色,結結巴巴地道:“那不就是夫……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