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戰(zhàn)中的短暫空隙, 交戰(zhàn)的大周與韃靼都在抓緊時間休整。
    這一日，與昨日并無不同。
    魏王與岳父英國公短暫商議一段后, 后者軍務(wù)纏身，匆匆離開了。
    他略作收拾, 隨即起身出了營帳，往自己兄弟陳王的營帳大步行去。
    這三人相處還是很和諧的, 只不過英國公握有兵權(quán), 非常忙碌，能抽出的時間并不固定, 他若有閑暇，當(dāng)然往女婿魏王那處商議去。
    陳王并不是每次都能湊巧在場，于是, 每每翁婿二人匆匆商議過后, 魏王總會往弟弟那邊走一趟。
    陳王在不少事情上，都有獨(dú)到見解, 就算魏王未必采納, 也不妨礙他參考一番。
    這次也不例外。
    魏王進(jìn)門前, 陳王正在垂目端詳一把匕首，聽見外面請安的聲音, 他眸光閃了閃, 還匕入鞘，隨手?jǐn)R在身前案上。
    他一如既往，起身迎接自己的哥哥。
    兄弟落座，二人向來親厚, 魏王也不廢話，直接就說：“方才英國公來了一趟，說局面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我們可以商議下一步?！?br/>     英國公其人，領(lǐng)兵是有些真本事的，在他的領(lǐng)導(dǎo)底下，麾下兵馬已在大軍中占據(jù)了一席之地。
    魏王認(rèn)為，既然站穩(wěn)腳跟，就可以謀求后事了。
    弟弟那借機(jī)排除異己，并收攏其殘余部隊的建議，他其實是贊同的，不過他為人一貫謹(jǐn)慎，兄弟間的分歧點，其實就是時間上而已。
    陳王認(rèn)為，大戰(zhàn)未必會持續(xù)很久，時間不能浪費(fèi)，非常時刻非常行事，冒點險雙管齊下，是必須的。
    不過，他并非到底不是實際掌權(quán)者，魏王接納了弟弟建議，但鄭重考慮過后，還是把后一步按捺下來。
    陳王又急又氣，焦慮且憋屈得難受，也是因此，穆懷善短短一句不懷好意的挑唆，才會瞬間擊中了他。
    閑話少說，既然陳王已經(jīng)下了決心，如今就再不會說規(guī)勸的廢話，他聞言點了點頭，“二哥為人謹(jǐn)慎，此計甚好?！?br/>     “三弟雙管齊下之策也不錯，就是冒進(jìn)了些許?！?br/>     魏王此人，除了因為確實年長，以及在母后舅舅的自小栽培下，導(dǎo)致他對自己成為后黨核心之事，一貫持理所當(dāng)然態(tài)度以外，老實說，他對陳王這唯一的胞弟確實很親近的。
    他自認(rèn)為，自己與弟弟感情頗佳，兄弟意見達(dá)成一致，他拍了拍對方肩膀，態(tài)度十分親昵，“我們趁機(jī)多掌些兵權(quán)，等父皇回鑾后，局面很快就會改變?！?br/>     陳王看著兄長一臉嚴(yán)肅，眸帶堅定，臉上平靜差點維持不住。
    皇太子已徹底掌了權(quán)，若此戰(zhàn)再大勝，以東宮之能，怎可能讓自己陷入皇帝欲除之而后快的境地。
    昌平帝回鑾后，恐怕也不大有能力再抬舉坤寧宮，繼續(xù)與皇太子打擂臺了吧。
    因為不可能有人能平衡東宮。
    如果真到那個時候，奪嫡多年的坤寧宮處境將相當(dāng)艱難。
    若想盡力避免，其實最好的方法，就是先盡力分薄東宮權(quán)柄，以及此次大戰(zhàn)不勝。
    此戰(zhàn)若敗，對大周影響太大，甚至一個不小心，還有可能顛覆整個皇朝。一損俱損，陳王可不敢往這方面設(shè)想。
    只不過，不勝還是可以的，這樣的戰(zhàn)局，將皇太子戰(zhàn)功壓到最低，是最理想的狀態(tài)。
    然而，這一切一切的謀算，都必須讓陳王掌了兵權(quán)，有實際力量了，才能實行。否則，所有事情都是紙上談兵。
    他不光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整個坤寧宮一黨，為了母后的。
    這般一想，陳王心中更加堅定的同時，也舒坦了許多，他笑了笑，“二哥所言甚是?！?br/>     兄弟暢談甚歡，營帳內(nèi)氣氛和諧，在正事剛談妥這當(dāng)口，陳王話鋒一轉(zhuǎn)，笑道：“二哥，我新得了兩把匕首，寒鐵鑄造，異常鋒利?！?br/>     “正好你我兄弟一人一把，以作防身之用。”
    由于商談大事，營帳內(nèi)所有親衛(wèi)都屏退了，陳王說話間，便站了起來，親自去取。
    “好。”
    魏王對弟弟的好意十分受用，聞言十分感興趣，翹首看著。
    陳王往首位那張方案上行去，垂目看向方才把玩的那柄短匕，眸中閃過一抹幽光。
    這匕首確實是罕見之物，頗為珍貴，只是他方才有一點沒說對，此物僅有一柄，沒有一對。
    他早就得了，這次帶來防身，沒想到會派上其他用場。
    陳王步伐不緊不慢，姿態(tài)自然一如既往，信手撿起匕首，隨手抽開，“二哥，你看看，此物是否不錯？”
    匕鞘拔離，發(fā)出短暫而輕微的“嗤”一聲，燭光下，狹窄而輕薄的匕身閃著青色寒芒，陳王手微微一動，青芒從沿著匕身流淌到匕尖。
    這確實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匕首，本來因弟弟貼心而關(guān)注的魏王，瞬間矚目，“好！確實是件上好物事。”
    二人皇子之尊，見過的好東西不計其數(shù)，能得這般夸獎，可見這匕首珍貴之處。
    陳王笑著行過來，隨意將匕首往前一遞，“二哥你看看?！?br/>     其實遞刀子劍匕這類鋒利之物，是有個講究的，不能以刀刃對著人，更不能用刀尖向外。
    所以，陳王動作十分自然，一翻手，匕首打橫，鋒利的匕刃對著自己，匕背則向著魏王。
    魏王抬手就要接過。
    誰料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魏王要接匕，左手抬起，胸膛門戶自然大開，陳王卻倏地抬眼，盯著眼前兄長不足一臂距離的左胸。
    與此同時，他持匕的手掌迅速一翻，匕尖向外，狠狠對著目標(biāo)位置一捅。
    這把匕首，說削鐵如泥也不為過，陳王并沒有感覺到多少阻滯感，就一捅.到底。
    “你！你……”
    這變化讓魏王驟不及防，他只覺心口微微一涼，眼前短匕就已直直扎進(jìn)自己的心臟。
    他怔怔看著紋路精致的匕柄半息，又抬頭看向眼前一臉沉靜的兄弟，勉強(qiáng)提了一口氣。
    “為，為什么？”
    他震驚，心臟冰涼疼痛，那痛感不僅僅是因為有異物扎入。他捫心自問，自己對弟弟很不錯，兄弟處得也好，為什么胞弟就突然發(fā)難。
    兄弟鬩墻，并不罕見，尤其皇家，更是不要太多，畢竟這里頭，涉及太多利益糾纏。
    魏王心中，其實已經(jīng)知道是了為什么，但他仍不敢置信，直直瞪著眼前兄弟，欲得到一個答案。
    “為什么？”
    陳王重復(fù)一遍，如紋風(fēng)不動的湖面，突然遭遇龍卷風(fēng)一般，他面容瞬間扭曲起來。
    兄長這副大惑不解的忍痛模樣，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你還問我為什么？”
    匕首已刺進(jìn)了魏王心臟，必死無疑，大約挺不了幾息，他就咽氣了。這種時候，讓很多事情都少了顧忌。
    過去十幾年的種種不平，此刻在眼前飛速掠過，陳王居高臨下，冷冷說道：“我比你聰敏，偏偏僅因比你晚生兩年，就得屈居輔助之位?！?br/>     “母后、舅舅，從來對我視若無睹，我無論多出色，得到最好的贊譽(yù)就是輔助兄長?！?br/>     “當(dāng)年你接掌諸般要務(wù)，足足花費(fèi)了大半年時間，而柳姬之事后，我臨危受命，即便多有掣肘，也不過數(shù)月時間，便能總領(lǐng)諸事。”
    “可是，可是你被放出來后，母后舅舅，依舊毫不猶豫讓我交還權(quán)柄！”
    陳王語速很快，噼里啪啦傾瀉而出，提及多年被迫隱忍，他已不復(fù)平靜，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眸赤紅，咬牙壓低聲音吼著。
    他怒極哼笑，“如今，如今已到了最后關(guān)頭，你這蠢貨居然還想著站穩(wěn)腳跟，再謀后事？”
    “到那時候什么都晚了！”
    “這一戰(zhàn)，皇太子不能勝利！”
    說到這種關(guān)鍵之事，陳王將聲音壓到最低，僅容兩人聽見，他湊上去死死盯著兄長，“大周也不能敗，此戰(zhàn)該平，而我們早就應(yīng)該擴(kuò)張勢力！”
    陳王情緒很激動，連珠炮彈，根本不給對方插話的機(jī)會。
    不過，魏王即便想插話，也無能為力了，他硬撐一口氣，聽完胞弟的話，只瞪著，“你，你……”
    聲音戛然而止，魏王身軀頹然倒地，雙目未曾合閉，只能帶著滿滿震驚與不甘，咽下最后一口氣。
    嫡親兄長死了。
    陳王發(fā)現(xiàn)自己要比想象中暢快，多年來套在身上的枷鎖頃刻卸下，他一身輕松，血液流淌似乎也歡快了許多，精神陡然亢奮起來。
    他垂目，注視兄長死不瞑目的尸身半響，旋即轉(zhuǎn)身行至營帳門前，撩起些許，吩咐道：“去，立即把英國公請來，就說有要緊事商議。”
    帳外守衛(wèi)的，都是他的鐵桿心腹，聞言立即應(yīng)了一聲，匆匆離去。
    陳王轉(zhuǎn)身，緩緩行至首座坐下，雙手交疊在身前，安靜等著。
    英國公來得很快，一接到報信，以為兩位殿下發(fā)現(xiàn)什么緊急情況，立即放下手頭事務(wù)，趕了過來。
    不過兩刻鐘，外面便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陳王親衛(wèi)事前得了主子吩咐，有意無意地，將英國公隨行人員攔了下來。
    英國公倒不以為意，畢竟商議要事，這些人也是要屏退的。
    他獨(dú)身一人，步履匆匆，掀起門簾就進(jìn)去了。
    誰料突兀撞進(jìn)眼前的一幕，讓他大吃一驚。
    魏王確實在，不過卻直直躺在l 地上，左胸膛心臟處插著一柄匕首，齊.根盡入。
    他明顯已經(jīng)死了，雙目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英國公此一驚非同小可，饒是慣歷大事如他，也立即失聲驚呼，“魏王殿下他……”
    “英國公請慎言?！?br/>     一道不高不低的男聲響起，突兀打斷英國公驚呼，他聞聲望去，陳王正端坐上首，神情十分平靜，正一瞬不瞬看著他。
    英國公其人，也不是真純潔如白紙，他浸淫宦場二十余載，什么風(fēng)浪沒見過。
    方才事發(fā)突然，他震驚之下，才忽略了陳王，如今雙方一對視，他立即了然。
    兄弟鬩墻，陳王親手誅殺兄長。
    英國公頃刻明悟，又立即暴怒，魏王是他的女婿，他女兒如今懷有魏王骨肉，陳王此舉，傷害了他根本利益。
    要知道，作為后黨很關(guān)鍵的實權(quán)人物，即便皇后臨江侯，也得相當(dāng)給予尊重。英國公怒極之下，也不將主臣尊卑放在眼里，神色冰冷，“陳王……”
    “本王欲迎英國公府姑娘進(jìn)王府?！?br/>     陳王提前一步開口，讓英國公的話堵在嗓子眼，他繼續(xù)一字一句說道：“王妃不能孕子，其余側(cè)妃也不能，雖秦姑娘屈尊側(cè)妃之位，但亦不過暫時之計?！?br/>     他很平靜，話罷站了起來，行至對方跟前，誠懇道：“本王欲與公爺共襄大事，不知公爺意下如何？”
    陳王娶了王妃不久，王妃身體并沒有毛病，只不過，他說她不能孕子，那她肯定就不能了。
    這不過是他一念之間的事。
    這一點，英國公當(dāng)然知道，盯著陳王俊美陰柔的白皙面龐，他呼吸急促，神色幾經(jīng)變幻。
    營帳內(nèi)死寂片刻，種種念頭快速閃過，他終于彎下脊梁，拱手道：“微臣樂意至極。”
    這是最好的選擇。
    雖坤寧宮一黨如今式微，但上了船就下不來了，英國公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魏王死了就死了，即便他不甘折騰，對方也不能死而復(fù)生。
    側(cè)妃雖麻煩點，但正妃及其余側(cè)妃皆不能孕子，結(jié)果也是一樣的。
    況且陳王話中之意，他日正妃之位會調(diào)整過來。
    由此至終，他只是犧牲了一個嫡女罷了。雖嫡女尊重多了，但庶女用得好，價值也不遑多讓。
    英國公余光掃了陳王一眼，對方很果決，能耐不再魏王之下，換了他，未必就是壞事。
    “公爺無需多禮，快快請起?！?br/>     直到此刻，陳王謀算才全部達(dá)成，他雖勉力壓下了欣悅，沒有喜形于色，但不免豪情萬丈。
    “好！我二人一心，想必皇太子未必能一嘗所愿。”
    “正是！”
    魏王尸體仍溫，他最倚重的岳父，就已與殺害他的胞弟達(dá)成一致意見，成為了一對新出爐的翁婿。
    他只能眼睜睜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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