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是儲君, 而紀皇后母子則要奪儲,雙方表面不見得和諧, 而內里更是欲除之而后快。
當初皇后設法,從娘家族內選了一個貴女, 將其推上皇太子妃之位,乃是一箭數雕之舉。
其中之一, 就是盡力延遲太子嫡子出生。
這個心思其實不難猜, 然而卻太容易見效。太子被硬塞了一個紀氏女為妻,沒有感情基礎, 卻對這個姓氏有深切厭惡。
夫妻感情失和,太子對太子妃多有猜忌,這種情況下, 如何能敦倫頻頻, 誕下嫡子?
結果一如皇后所料,太子妃被冷落, 甚至權衡之后, 往坤寧宮靠攏, 當起了釘子眼線。
皇后還算滿意,冷落好啊, 一直冷落下去, 東宮遲遲沒有嫡子,甚至因高煦不喜女子近身,連庶子也不見。
儲君膝下沒有子嗣,是一處非常明顯的短板, 隨著太子年歲增長,這個短板還會越來越明顯。
這件大大有利于皇后母子。
不想,如今一個晴天霹靂轟下來了。
太子妃有孕。
這胎不論是男是女,都是昌平帝頭一位孫輩,若是男胎,就更加了不得了。
太子大婚到如今,不足八個月,太子妃坐胎已經滿了三月,那就是說,夫妻成婚不足半年,她就懷上了。
皇后生了兩子,婦人懷胎她最清楚不過,不可能真三月才發現。即便紀婉青大意不懂,她身邊不是有經驗豐富的陪嫁嬤嬤嗎?
她面色陰沉沉,“這般看來,太子妃并沒有被冷落。”
要將懷孕的消息隱瞞得這般嚴密,少不得高煦出手,東宮夫妻不但沒有耽擱懷孕生子,恐怕連交流也不會少。
“好一個太子妃!她大約是忘記了,她還有個妹妹在本宮手里。”
皇后被愚弄,憶及紀婉青當初黯然神傷,左右權衡后不得不屈服,她怒火高熾,狠狠一掌拍在炕幾上。
“啪”一聲悶響后,她修長指尖上套著的嵌紅寶指甲套邊緣處,溢出了些許殷紅之色。
“娘娘,您……”
乳母胡嬤嬤眼尖,趕緊上前,小心伺候主子把指甲套取下。果然,修剪圓潤的指甲已折了,力道太大,傷口還不算輕。
她趕緊吩咐宮人取了傷藥來,給主子敷上。
“娘娘,您消消氣。”
皇后最近心力交瘁,外有魏王一再被打擊,陳王接掌朝事也不順遂。內有麗妃步步緊逼,攜皇帝口諭分割宮權,硬生生從她身上咬下了一大口肉。
她生生老了好幾歲,濃妝描繪,已遮掩不住憔悴。
胡嬤嬤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一邊輕手輕腳給包扎,一邊低聲勸慰道:“娘娘,或許情況沒那般糟糕。”
“太子妃即便受冷落,按規矩,太子每逢初一十五,也是得往她屋里點卯的。太子年輕,平日不近女色,想必偶爾也有碰觸的。”
年輕男子,本需求旺盛,嘗過滋味再憋著,怕是更難。太子身邊沒有其他女人,與太子妃同睡一榻,即便不喜歡,恐怕也有失控的時候。
若是幸運,也可能懷上。至于懷上后,太子愿意出手遮掩也正常,畢竟,這是他的孩子。
“嬤嬤說的,也不無可能。”
皇后怒意緩了緩,其實捫心自問,她若是太子,恐怕也無法對個紀氏女毫無芥蒂。
“只不過,即便這些是真的又如何。”
不管過程如何,都改變不了什么。紀婉青一旦有了孩子,在東宮便有了根,立場將會截然不同。
東宮若傾覆,她的孩子會隨之凋零。為母則強,妹妹與親生骨肉,硬要選一個,當然是后者更重要。
皇后面上烏云密布,胡嬤嬤無言半響,勸道:“娘娘,不若我們先試探一番,或許她心存僥幸,欲兩者兼得亦未可知。”
紀婉青那妹妹,不是尋常意義的姐妹。二人一胎同生,父母早逝,相依為命數年,不到萬不得已,恐怕不忍舍棄吧。
她或許會敷衍,但應不會直接翻臉。
皇后聞言,卻搖了搖頭,“嬤嬤,恐怕未必。”
太子本非庸碌之輩,既然有了孩子,那他對太子妃的關注程度,肯定提升不止一個級別。不能再冷落,那么預防措施就該到位了吧。
不再如從前一般放任自流,若紀婉青有異動,他不會一點不察。
“不過,先試探一番也好的。”
皇后動了動手指,一陣疼意傳來,清和居嚴防死守,那就從另一邊先探一探。
“嬤嬤你傳信邊城,吩咐孫家動一動,讓那紀婉湘受些傷,或許驚嚇。”
皇后打算通過胞妹來試探紀婉青,這她還不知道,目前,她正準備見客。
不是說閉門謝客嗎?
因為今天的客人有點特殊,高煦的舅母馮氏,領了女兒,前來拜見懷孕的太子妃,探視一番。
于是,太子妃感覺便好了些,可以稍稍見上一面。
反正普通孕期反應也不是病,還沒常理可言,她說好就能好起來了,她說不舒服就不舒服。
“娘娘,您說這身如何?”
何嬤嬤仔細翻著衣箱,最終選出一件大紅鑲明黃邊的飛鳳紋宮裙,捧上前來,給自家主子過目。
紀婉青好笑,“嬤嬤,不用這般仔細。”
太子妃的衣裳,就沒有不好的,不管家常還是外出樣式,件件精致,無一絲瑕疵,隨意撿一件見客的就行了。
“哪里不用?”
何嬤嬤一邊說話,一邊小心攙扶起主子,伺候著更衣,一邊低聲囑咐道:“娘娘,您多注意那吳姑娘。”
她神色戒備。
也難怪,太子妃宣布懷孕,吳家來人其實正常,不過馮氏不領兩個兒媳婦出門,卻獨獨帶了個正當齡的姑娘來,就很有些微妙了。
乳母的心思,紀婉青不是不知,不過,她面上并無緊張之色,“嬤嬤,若真有此事,殿下會處理妥當的。”
她說過相信高煦的,這事兒只要男人不樂意,其余人怎么折騰也白費心思。
至于這件事,她倒覺得,很可能是太子外祖父吳正庸的意思。
吳家行事作風一貫正派,譬如從前高煦不近女色,也沒見硬要塞人。如今,大約是吳正庸見外孫既打破了舊例,妻子懷孕后,身邊卻沒人伺候,就操心一番罷。
吳正庸必然不是死纏爛打之輩,只要高煦表態婉拒,安了外祖父的心,就可以了。
紀婉青其實猜測得不錯,吳正庸心疼外孫,詢問了唯一適齡的孫女吳靜姝的意思,見孫女不反對,他便打算問一問外孫子。
吳夫人馮氏作為吳家代表,進宮探望太子妃,吳靜姝也讓一起去了。
男人對這方面,總是沒那么敏銳的。吳正庸想著,若事兒不成,就當親人相聚;若是其他方面成了,孫女進去看看,認為不合適還能再考慮清楚。
吳正庸是疼愛孫女的,但其實他多慮了,吳靜姝一貫傾慕太子表哥,從前便慫恿過母親給父祖提議過,可惜太子沒意思不說,還夾雜了很多不和諧因素,便擱了淺罷。
太子被賜婚后,家里開始另行張羅她的親事,吳靜姝當時黯然傷神許久,就在她不得不認命的時候,轉機來了。
她偷偷戀慕表哥已久,雖說側妃遺憾,但也是很樂意的。
“姝兒。”
知女莫若母,馮氏見女兒隱帶期盼的模樣,不禁嘆了口氣,“娘不是告訴過你,太子殿下未必答允嗎?”
說實話,側妃到底還是個妾,穿不得大紅,坐不得正位,日日得給正室請安行禮,作為一個疼愛女兒的母親,她并非全心欣喜的。
只是女兒一聽消息,便眼睛一亮,難掩雀躍,她也不忍阻攔。
罷了,側妃之位也尊貴,皇太子是女兒表兄,又與母家一貫親厚,女兒進了東宮,也是能過舒坦日子的。
馬車已經馳近宮門了,如今事到臨頭,馮氏又開始患得患失,也不知太子妃好相處不?她看著眼前不算精明,因家里環境簡單,性子養有些天真的女兒,對這事實在不怎么熱衷得起來。
“娘!”
母親這么說,吳靜姝不樂意了,想起事情遠未成,她悶悶地扯著帕子。
“唉。”馮氏再次嘆息。
不管怎么樣,既然來了,清和居還是必須走一趟的。馮氏母女與吳正庸分道揚鑣,安靜跟在引路宮人身后,進了后院正殿。
等了片刻,聽見一宮人揚聲唱道:“太子妃娘娘到!”
馮氏母女立即福身見禮。一陣輕微的衣料摩挲,環佩輕響后,上首位置傳來一個清脆婉轉的女聲,“二位無需多禮,都是一家人,快快起身坐罷。”
二人站起,余光順勢往上首一瞥,心下不禁微沉。
國色天香的年輕少婦,美眸熠熠生輝,烏黑云鬢高聳,簡單而精致的白玉釵環畫龍點睛,與她如月色般皎潔的雪膚相輝映。
她一身大紅夾明黃綃紗宮裙,端坐上首,眉梢眼角隱帶自信,顧盼生輝,舉手投足之間,優雅閑適,貴氣天成。
還有很重要一點,紀婉青有了身孕,未施粉黛。
作為外命婦,馮氏朝賀過,也曾遠遠見了濃妝的太子妃。她沒想過,對方卸下妝容,還要美貌太多。
饒是她很可能是太子側妃之母,也不禁贊嘆,好一個風姿過人,秀色天成的女子。
馮氏捫心自問,若她是男子,大概也會為這么一個女子傾倒吧。
當即,她便將送女兒進宮的念頭打消了,站在太子妃身邊,吳靜姝相距遠矣。
僅有親情,那最好當親人,否則這輩子都不會暢快。人心是不會滿足的,女兒如今期盼陪伴太子,成功后,他日就會奢求情愛。不如一開始,就打斷這個念頭。
“謝娘娘賜座。”
打定主意,馮氏行動也很明確,不動聲色扯了扯女兒,溫婉一笑,“既然太子妃抬舉,臣婦便厚顏了。”
“前兩日聽聞娘娘大喜,太子殿下將有子嗣,父親很高興,令我等趕緊遞牌子進宮一趟,回去后好告知他,也能安心。”
對于吳正庸,紀婉青是聽高煦說過的,自家男人對外祖父心存敬意,對方也當得,夫妻一體,她自然也如此。
她正了正身子,笑道:“有勞外祖父惦記,也有勞舅母奔波一趟。”
“謝娘娘抬舉。”
馮氏微微欠身,既然紀婉青態度親熱,她也不客套,“既然娘娘說了,我是殿下舅母,姝兒是殿下妹妹,能走這一趟,也是極欣喜的。”
這不動聲色之間,她將吳靜姝這趟進宮,說成了兄妹情誼。
紀婉青秀眉一挑,她不動聲色掃了一眼面前溫婉的中年美婦,對方笑語晏晏,恭敬不失分寸。
“舅母說得是。”
她微微一笑,這回,大概不用高煦表態,也是能解決問題的。
這邊兩人已達成共識,那邊因初見太子妃怔忪片刻,剛回過神的吳靜姝聞言卻一驚,她急了,“娘,我與殿下是表兄妹!”
兄妹與表兄妹,差了一個字,天差地別。
其實,吳靜姝平時也不會這般,只是驟見面的太子妃太打擊了她,她心神大亂。而知母莫若女,母親的心意她隱隱察覺,當下就一急失了分寸。
馮氏大怒,瞪了女兒一眼,壓低聲音喝道:“住嘴!娘娘跟前,焉有你說話的地方?”
她嚴母角色不少當,吳靜姝也并非蠢笨如豬,回過神后,垂頭抿唇,低低告了罪,紅了眼圈。
下面母女二人的官司,紀婉青盡收眼底。她恍若不覺,既沒有出言安撫,也沒有不悅,緩了緩,便徐徐說起其他。
馮氏也識趣,二人一唱一和,一直等前面來報,說吳閣老要離開了,方主動站起告退。
紀婉青命何嬤嬤代她去送,等母女身影轉過隔扇門消失后,她臉上微笑就收了。
自家夫君被人惦記,且對方明顯有真情,她當然不樂意。
既然不高興,那就得讓男人知道。
送走外祖父以后,高煦回屋,便見妻子一反常態沒迎上來,反倒坐在軟榻上,嬌哼一聲瞅著他。
這是使小脾氣了?他含笑,“青兒怎么了?”
紀婉青嗔了他一眼,氣鼓鼓道:“有小姑娘惦記我夫君,我不高興。”
妻子年齡不大,偏她語調老氣縱橫,一副長輩口吻說人家是“小姑娘”。
高煦眉目帶笑,挨著她坐下,“哦?竟有此事。”
作者有話要說: 親親們,明天見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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