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又哭了。
    這次陳屹哄了好半天,放手送人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零點，時間晚到雙方長輩都打了電話過來。
    兩個人站在單元樓門前，各自接著電話，路燈下,映在地面上的兩道影子卻是牽著手的。
    “在外面。”
    “嗯。”
    “等會就回。”
    陳屹說一句就往阮眠那里看一眼,看她紅著的眼眶，濕潤明亮的眼眸,小巧精致的鼻梁,一張一合的唇瓣。
    明明她就在眼前，可他仍然試圖在腦海里拼湊著出一個十幾歲的她,關(guān)于她當(dāng)初的暗戀,李執(zhí)那天晚上沒有說的太明確,甚至把時間也歸限在曾經(jīng)喜歡過。
    他無從得知準確的時間。
    高中時候的陳屹,少年意氣，靠著一身好皮囊和令人艷羨的家世背景，在整個同齡圈以著一騎絕塵的風(fēng)姿穩(wěn)坐當(dāng)年，甚至是往后很多年的八中風(fēng)云人物榜首之位。
    幾乎是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存在。
    可那個年紀的陳屹同樣也有著超乎同齡人的清醒,家庭背景和成長環(huán)境造就他對于自己人生的選擇永遠都是堅定且明確，想要什么就為之付出努力,以至于在別人還在高考這條獨木橋上掙扎時，他已經(jīng)走上了屬于自己的康莊大道。
    也同樣是基于此，他在追尋人生的道路上，忽略了很多對于那個年紀的陳屹來說，只是身外物的東西。
    ——比如阮眠的喜歡和每一次看向他的目光。
    畢業(yè)之后,陳屹因為課業(yè)的緣故很少回國，和阮眠的聯(lián)系也止步于拍畢業(yè)照那一次。
    災(zāi)區(qū)的重逢對于他來說更像是計劃外的事情，他在阮眠不同尋常的變化中，循著蛛絲馬跡察覺到年少時兩個人相處間的一些細枝末節(jié)。
    九年的時間，她跟高中那會的差別不僅僅是性格上，外在也有潛移默化的改變。
    比那時候更高瘦一些，眉目像是張開了，褪去了稚嫩和小家碧玉出落的愈發(fā)落落大方。
    陳屹不可否認有被驚艷到，但驚艷的前提卻是因為她是阮眠，是那個在余震發(fā)生時擋在于舟面前的人，而不是其他人。
    后來的心動比起重逢更在意料之外但卻好像也在情理之中，他無從考究從何而起，只知道在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jīng)住進來了。
    那次救援出現(xiàn)意外，他在生死之際間毫無預(yù)兆地想起她，末了也慶幸一切都還停留在起點。
    那樣就算他出了事，她難過也不過一時。
    可是后來，越相處越覺得放不下，陳屹自私的把她扯進自己的生活里，卻不想原來在很久之前，她就把他放進了心里。
    那是陳屹人生里第一次感覺到無以復(fù)加的后悔和遺憾。
    可這世上沒有后悔藥也沒有時光機，如今已經(jīng)二十六歲的陳屹不能回到十六歲，他也注定會錯過十六歲的阮眠。
    但好在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時隔九年的重逢，對于阮眠來說或許是對過去的一種彌補，可對于陳屹來說，卻是無比珍貴且僅有一次的饋贈，他愿意用一生去回饋。
    ……
    一旁同樣接著電話的阮眠沒有察覺到陳屹的出神，掛了電話后把手從他手心里抽了出來。
    卻不想下一秒，他又緊跟著牽了過來，修長白皙的手指從她的指縫間穿了過去，十指相扣極盡纏綿。
    阮眠被他拉至跟前，看著他對電話那頭說馬上回時輕微滾動的喉結(jié)，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挪開了視線。
    陳屹收起手機，指腹從她的眼角掠過，低聲問：“明天幾點的飛機？”
    “十二點。”她臉皮太薄了，總是躲著他的視線。
    他輕笑，卻也不為難，“我明天送你去機場。”
    阮眠說了聲好，想到阮明科的催促，還是把手抽了回來，悶熱的季節(jié)，手心指腹間薄薄一層汗意。
    她抿唇，“我得回去了。”
    “行。”陳屹覺得手上空落落的，心里也跟著空了一小塊，“快回去吧，醒了給我發(fā)消息。”
    阮眠哦了聲，走的毫不留戀，單元樓的門開了又關(guān)，身影很快消失在陳屹的視線里。
    陳屹兀自笑了笑，在外面站了會，很快也離開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了之后沒多久，沒走電梯而去爬樓梯的阮眠，在三樓的窗臺前一直看到他走出很遠才收回視線。
    樓道里光線昏暗，阮眠從安全通道走出去等電梯，被保潔阿姨擦得可以當(dāng)鏡子用的電梯壁面映著她的身影。
    雖然模糊，但也可以看得出來是在笑著的。
    阮眠走過的二十多年，比平常人經(jīng)歷的多，但也比許多人幸運，盡管父母離婚，可她仍舊享有雙倍的愛，甚至更多。
    學(xué)業(yè)有成，朋友不多但勝在質(zhì)，到如今，曾經(jīng)喜歡的少年也在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九年后，和她的人生重新接軌。
    命運到底還是沒有虧待她。
    ……
    阮眠到家的時候阮明科還沒睡，她和陳屹從下午出去就沒了消息，原本他以為兩個人是為了應(yīng)付他們長輩，出了門后就各走各的，畢竟去之前阮眠看著也不大情愿的樣子。
    誰知道等他回到家之后，卻接到了方如清的電話，這才曉得兩個人可能從酒店離開之后就一直在一起。
    雖然說陳屹的品性他了解，但怎么說也是自己的女兒說不擔(dān)心是不可能的，他問了方如清是什么時候碰到的阮眠，估摸著路上的時間，硬是等到了十二點，才沒忍住打了電話。
    這會兒聽見開門的動靜，阮明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等著阮眠走過來才問，“怎么這么晚？”
    阮眠那時候是順著陳屹才沒說實話，這會面對父親，想了想還是坦言道：“我們回學(xué)校見了以前的同學(xué)和老師。”
    對上阮明科疑惑的目光，她繼續(xù)道：“我跟陳屹以前是同班同學(xué)。”
    阮明科右邊眉毛微挑了下，神情驚訝，“那怎么見面的時候，你們都說不認識？”
    “就有點突然。”阮眠到現(xiàn)在坐在這里和阮明科重提這件事，仍舊覺得突然和不可思議。
    她想起去年搬家回來那次，阮明科第一次提到同事家的兒子，那個時候的她根本沒有想過陳屹就是這個人。
    阮明科在難以置信之間敏銳的察覺到阮眠有些微紅的眼眶，心思一斂，“同學(xué)好啊，知根知底的。”
    阮眠心虛的應(yīng)和著。
    阮明科又問：“那你跟陳屹今天相處的怎么樣？如果不合適不要勉強，畢竟是同學(xué)，也不要把關(guān)系鬧得太僵。”
    饒是從小到大都跟父親無話不說的阮眠，這會也說不出“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只能故作平靜的搪塞道：“還行吧，可能因為是同學(xué)，相處起來會比陌生人好一些。”
    阮明科盯著她的眼睛，父女倆長相如出一轍，如果蓋住下半張臉，眉眼幾乎是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沒有多問，叮囑道：“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好。”阮眠伸手去拿包。
    阮明科：“你明天幾點的飛機，我送你去機場。”xしēωēй.coΜ
    阮眠拿包的動作一頓，站起來說：“中午十二點的，不用送了，我自己打個車過去就行了。”
    說完這句，她丟下句爸爸晚安，就急匆匆回了房間，關(guān)上門后，阮眠長舒了口氣，把包掛起來，收拾了睡衣去浴室洗澡。
    護膚的時候，她從包里翻出手機，看見陳屹在十五分鐘和十分鐘前給她發(fā)了消息。
    [CY]：我到家了。
    [CY]：我爸問了我們的事情，我坦白了。
    阮眠：“……”
    阮眠這下是真覺得自己有點大逆不道了，她胡亂拍了兩下精華，手忙腳亂地打下幾個字。
    [阮眠]：你真的坦白了？
    [CY]：嗯？家規(guī)擺在那兒，總不能依法犯法。
    [阮眠]：……
    [CY]：伯父沒問你嗎？
    [阮眠]：問了，我撒謊了。
    [CY]：嗯，沒事。
    [CY]：我爸這會正在給你爸打電話。
    這句話把阮眠驚得夠嗆，她幾乎是立馬就從房間走了出去，可阮明科已經(jīng)不在客廳，書房和他的臥室門都緊關(guān)著，聽不見一絲動靜。
    倒是一早睡下的周秀君半夜起床來倒水，碰見阮眠站在那兒，嚇了一跳，“怎么這么晚了還不睡？”
    “就睡了。”阮眠接過她手里的水杯，去客廳給接了杯溫水送回房間，手機里又進了消息。
    [CY]：騙你的，沒說。
    [CY]：早點休息，晚安。
    她松了口氣，放下手機在床邊坐下。
    周秀君本就少覺，剛才被那么一嚇也沒了困意，問阮眠，“聽你爸爸說，你今天去相親了？”
    阮眠點點頭，周秀君拉著她手，略有些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摸著她的手背，輕聲問：“感覺怎么樣啊？”
    “挺好的。”阮眠笑了笑，像是撒嬌般地在周秀君身旁躺下，“奶奶，你相信緣分嗎？”
    “當(dāng)然信，人與人之間都是一個緣字，萍水相逢也好，念念不忘糾纏一輩子也好，這不都是兩個人的緣嗎？”周秀君笑嘆：“不過是緣深緣淺罷了。”
    阮眠嗯了聲，往她懷里靠了靠，“奶奶，我今天晚上跟你睡吧。”
    “好哦。”周秀君關(guān)了燈，祖孫倆念念叨叨聊到后半夜，窗外夜明星稀，破曉將近。
    次日一早，阮眠是被自己提前定好的鬧鈴聲吵醒的，房間里窗簾拉了一半，大好的陽光曬了進來。
    她摸到手機關(guān)了鬧鐘，點開微信全是群消息，沈渝把他們昨天的幾張合照發(fā)在了群里。
    阮眠挨個點了原圖保存，一連好幾張照片六個人都是同樣的姿勢，連表情都沒什么變化，直至翻到最后一張。
    那一張里，和前面幾張一樣站在她身后的陳屹，視線卻沒有看著鏡頭，而是落在她這里。
    漫無邊際的天空，日暮西沉的晚霞鋪滿了整個云層，男人的神情卻是說不出來的溫柔。
    她笑著存下這張照片。
    后來吃早餐的時候，阮眠看到陳屹一早就把那張照片發(fā)在了朋友圈，并非僅她可見，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狀態(tài)。
    他給了她明目張膽的偏愛，就像照片里，他也只看得見她。
    吃過早餐，阮眠回房間收拾東西，磨磨蹭蹭到九點多鐘，接到了陳屹的電話，“還沒起？”
    “啊，起了。”她單手把充電器放進包里。
    “那怎么不給我發(fā)消息。”
    阮眠愣了下，想起他昨晚的交代，摸了摸鼻子說：“我忘了。”
    聽筒里沉默下來，過了幾秒后他低笑了聲，“行吧，什么時候出門，我在小區(qū)門口。”
    “十分鐘。”
    “好。”
    掛了電話，阮眠仔細檢查了下包里的證件，拿上手機準備出門，“爸，奶奶，我走了。”
    阮明科：“我送你。”
    “不用。”阮眠在玄關(guān)處換鞋，“我打車過去，天氣這么熱，你們就不要送我了。”
    阮明科扶著周秀君走過來，“這趟回去什么時候回來啊？”
    “可能得到中秋或者國慶。”阮眠笑：“下半年估計得上手術(shù)臺，會忙一點。”
    周秀君叮囑：“那也要多注意休息，別老不吃飯。”
    “知道了。”阮眠湊過來抱了抱老太太，又抬頭看著阮明科，“我走了啊，你們在家多注意身體。”
    “注意安全，到了給我們打個電話。”
    “好。”
    門一關(guān)，阮眠莫名有些失落，長大了之后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每次離家都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她輕嘆了口氣，眼見著電梯從樓上下來，快步走過去摁了下。
    從單元樓出來到小區(qū)門口還有幾分鐘的路程，南方六月份的天陽光有些強，那么一小段路也曬得人出汗。
    陳屹沒坐在車里，而是等在小區(qū)門口的樹蔭下，光影斑駁，掩不住那一副好皮囊。
    許是聽見身后靠近的腳步聲，他回過頭，淡漠的神情像是融化的冰山，變得柔軟溫情，“沒行李？”
    阮眠莫名，“我回來就沒行李啊。”
    “哦，那是我忘了。”他刻意咬重了最后三個字，像是在暗示著什么。
    “……”
    兩個人上了車，車里的冷氣溫度打的很低，上車之后，陳屹把溫度往上打了起來。
    從小區(qū)到機場有一個小時的車程，阮眠沒有行李到機場辦好手續(xù)之后，還空出來半個小時的時間陪陳屹在星巴克坐了會。
    兩個人都不是多話的性格，可莫名的，只是坐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說都不做，也不會覺得尷尬，反而是說不出來的愉悅。
    就好像只要是彼此，哪怕是一起浪費時間也值得，只是半個小時實在太短，還不夠喝完一杯咖啡。
    “走吧，送你過去。”陳屹拿起她的包，順勢牽住她的手，叮囑道：“到了給我發(fā)消息。”
    “好。”阮眠說完，又補了句，“這次不會忘了。”
    他嗯了聲，帶著點笑意，嗓音低低沉沉的，“忘了也沒關(guān)系，我會給你打電話。”
    阮眠跟著笑了一下。
    從此以后，這世上又多了一個牽掛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