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br> 溫簡言抬手摸了下戴在臉上的面具。</br> 它貼在臉上,帶來一種極為古怪的觸感。</br> 從遠處看起來，它顯得堅硬慘白，像是陶瓷一般的質地,但是，真正入手之后才會發現,這面具居然仿佛人皮般柔軟,冰冷而緊密地貼合在面部的皮膚上，不留一絲縫隙,總給人一種仿佛要在下一秒和它融合在一起的錯覺,十分詭異，令人心里格外不適。</br> 呼吸的聲音被悶在面具內,在耳邊回蕩著。</br> 倒是勉強算的上順暢。</br> 隔著面具向外看,整個世界都像是變了個樣子。</br> 窗戶外，陰冷的雨一滴滴落下，原先背對著，直挺挺地站在街道上的尸體,在他們戴上面具之后，陡然變成了正面對著他們的狀態。</br> 一張張僵硬蒼白的臉上帶著詭異的微笑，眼眶里一片漆黑，像是兩個空空蕩蕩的孔洞,無神地看了過來。</br> 但是,和剛才不一樣，它們現在只是【注視】著，卻并沒有再做出任何行動。</br> 如同擂鼓般的心跳漸漸穩定下來。</br> “走吧?！?lt;/br> 溫簡言松了口氣,聽到自己用悶悶的聲音說。</br> “這一次,我們應該可以順著這條街繼續走下去了。”</br> 說完,他邁開步伐,向著門外走去。</br> “……”</br> 其余幾人彼此對視一眼，也紛紛小心翼翼地跟上。</br> 耳邊一片死寂，只能聽到雨水落地時發出的，淅淅瀝瀝的聲音。</br> 那些尸體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隨著他們的行動而緩慢地轉動著頭顱，一張張慘白的面孔直直地對著他們，一雙雙漆黑的眼孔齊刷刷地【注視】著他們，看著令人毛骨悚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提起了心。</br> 距離一點點被拉進。</br> 他們能夠清晰地看到尸體慘白臉孔上的紋理，甚至能夠嗅到尸體上傳來的，混合著雨水的濃烈腥腐臭味，神經在恐懼中尖嘯著，后背上寒毛直豎。</br> 一步，兩步，三步，最后——擦肩而過。</br> 雖然他們已經越過尸群，但是，那無聲的，沒有任何情感的空洞視線像是針一樣扎在脊背上，像是某種無形的催促，令他們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br> 終于，他們遠離了那些尸體。</br> 感受到那腐臭氣味的消散，所有人都不由得在面具下長長地松了口氣。</br> 不知道是不是戴上了面具的緣故，面前的街道似乎和之前隱隱有了點微妙的變化。</br> 之前的天空已經算得上陰沉，現在更是漆黑猶如墨染。</br> 眾人保持著沉默，繼續向前。</br>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路上的尸體并沒有消失，反而隨著他們的前進，數量逐漸變得越來越多。</br> 它們僵直地站在街道上，一張張慘白的面孔正對他們，無聲無息的投來注視。</br> 能見度變得更低了。</br> 視線的邊緣幾乎已經完全籠罩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只有腳下這條青石板小道，以及兩側房門緊閉的店鋪還勉強能夠看到。</br> 陰雨仍然源源不斷地下著，前方的街道似乎變得寬敞起來，兩側的間距逐漸拉開。</br> 兩側的街道景象十分陌生。</br> 是自從他們踏上這條街之后，就從未見過的街景。</br> 目力所及之處的每一個細節，無一不在告訴他們，和溫簡言說的一樣，這一次，他們并沒有再次進入之前鬼打墻的循環之中，而是切切實實地【前進】了。</br> 越往前，街道兩側的景象就越荒涼。</br> 兩側原本十分密集的房屋也逐漸變得稀稀拉拉起來，房屋和房屋之間的間隔空隙之中，隱約可以瞥見一點無邊無際的荒蕪土地。</br> 而更遠處……</br> 黃毛虛起眼睛，似乎想要看清什么東西，下意識的向著旁邊的方向走去一步。</br> 但是，才剛剛走出一步，他的領子就被一只手拽住了，猛地將他向后一扯。</br> 黃毛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扭頭向著身后看去。</br> 是溫簡言。</br> 隔著那張沒有血色的，五官模糊的面具，透過眼部的兩個空洞，隱約能看到那雙溫暖的淺棕色眼珠。</br> 對方熟悉的聲音響起：</br> “別。”</br> 說著，溫簡言向著下方指了指。</br> 黃毛順著溫簡言手指的方向看去。</br> 在那濕潤堅硬的青石板路上，他面前隱約能夠看到半個黃褐色的腳印，像是踩到了泥土之上后，又立刻后退才留下的。</br> 在看到那個腳印的瞬間，黃毛不由得寒毛直豎。</br> 那個腳印的大小……</br> 是他自己的。</br> 明明這條道路在眼前顯得如此寬闊，而他們又走在道路的正中央，距離道路的兩側都很遠，而黃毛只是向著旁邊走過去了一步……</br> 但是，就那窄窄的一小步，卻切切實實地離開了腳下看似寬敞的道路，踩到了外面的泥土里，要不是溫簡言及時拉住了他，否則，黃毛毫不懷疑，自己的下一步就會徹底離開這條路，直接進入到另外一個世界里。</br> 面具下，黃毛臉色蒼白，額頭上冷汗直冒。</br> 溫簡言低低地說道：“不要離開大路?！?lt;/br> 黃毛用力點頭。</br> 溫簡言這才松開了手。</br> 如果根據他之前的猜測推斷的話，他們之前之所以始終無法找到裱畫店，并不是因為他們走錯了路，而是因為他們還是人，而能夠到達畫中區域的，只能是鬼。</br> 那么，這就意味著，在離開第二個店鋪之后，他們接下來所走的道路，就會逐漸脫離所謂的“人類世界”。</br> 在【昌盛大廈】副本之中時，溫簡言就曾通過種種細節，抽絲剝繭地剝出了關于“現實”的某種真相。</br> 他們所生活，所熟知的現實，就像是地球的地殼一樣，只是整個世界的淺淺一層。</br> 而在此之下，則是深不見底的無盡未知。</br> 如果說，【昌盛大廈】是建在最外層的護欄，以防溢出的鬼流逸于人間，那么，【興旺酒店】就是通向內側的道路。</br> 這條青石板路是人類建造的，走在上面暫時勉強還能算得上安全，而如果離開這條路……</br> 這后可能會發生什么，就很難說了。</br> 所以，在離開面具店之后，溫簡言就始終將自己的警惕心維持在最高的線上，因為他很早以前就清楚，在副本世界之內，眼見很少為實。</br> 所以，在剛剛，他才敏銳地覺察到了，在邁出那一步之后，黃毛的身影忽然變得虛幻起來，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所以，溫簡言才會立刻伸出手，緊急將他拽了回來。</br> “你剛剛看到了什么？”溫簡言問。</br> 黃毛吞了吞口水，用艱澀的聲音回答道：“我，我也不清楚，但是……”</br> 他頓了頓，悶在面具下的喘息微微有些顫抖：</br> “像是，墳?！?lt;/br> “……”</br> 溫簡言怔了怔。</br> ……墳？</br> 但是，現在似乎不是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br> 他很快回過神來，扭頭看向其他的隊員，告誡道：“不要往路外看，也不要被路外的東西吸引，我們的目的地是裱畫店，除此之外一定要心無旁騖，明白嗎？”</br> 小隊之中的其他幾人也被剛剛發生在黃毛身上的事情嚇到了。</br> 他們紛紛點頭，打起了一百二十萬分的精神，跟在溫簡言的身后，繼續向前走去。</br>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收回視線，向著前方看去。</br> 那么……如果他們之前是從329房間內進入小鎮，那他們是不是能夠直接通過通道找到裱畫店呢？</br> 還是說……</br> 會因為直接進入鬼蜮而一命嗚呼嗎？</br> 溫簡言現在還并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br> 但他總覺得，事情不會像猜測的那樣簡單。</br> 他收斂了自己有些發散的思緒，邁開步伐，全神貫注地繼續向前走去。</br> 越往前，街道上的氛圍就越發詭異。</br> 原本只有零星幾具的尸體逐漸增加，更糟糕的是，現在新增的尸體不再僅僅是那些站立不動的了，甚至還有一些能夠移動的。</br> 它們邁著僵硬而緩慢的步伐，在街道上緩慢的游蕩著，像是沒有神智，沒有目的的游魂，漫無目的地行走著。</br> 溫簡言一行人不得不一邊前進，一邊留意身邊的動向，以免被這些東西一頭撞上。</br> 雖然它們現在看上去好像并沒有發現他們的存在，但是，在被觸碰到之后，事情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平靜，那就說不準了。</br> 不過，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在于，自從他們進入到真正的道路之上后，即使在雨中行走的時間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長，但是，身上披著的人皮衣卻再也沒有出現蘇醒作祟的跡象。</br> 溫簡言也很難說清原因。</br> 有可能是他們進入到了異界，所以作為異界和人間相連通的媒介也就自然失去了效果，也可能是由于他們戴上了面具，被判定為了“鬼”，而非“人”，所以，人皮衣也就自然失效。</br> 當然，也許是這些因素共同奏效。</br> 不過無論如何，這至少是一個少見的好現象。</br> 道路兩邊的房屋越發零星了。</br> 青石板路的旁邊出現了大段大段的空白，空白之外，是褐黃色的泥土，再往外的區域則幾乎被黑暗完全遮蔽，可能只有黃毛這樣的視覺天賦者才能知道外面究竟有些什么了，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他顯然也并不敢使用天賦。</br> 畢竟，青石板路上已經足夠危險，而路外的危險程度卻還要更甚。</br> 稍不小心，可能就會萬劫不復。</br> 忽然，在前方的一片空白之中，毫無預兆地出現了一棟完整的房屋。</br> 溫簡言一怔。</br> 耳邊傳來黃毛的驚呼：“是，是裱畫店！”</br> 雖然已經有了類似的心理準備，但是，在心中的猜測突然被證實時，所有人都不由得心底一震。</br> 在經過了這一路的行走之后，在看到真正的裱畫店出現在面前時，他們也很難說清是，自己的感覺究竟驚喜放松，還是恐懼畏縮。</br> “走?！?lt;/br> 溫簡言一聲令下，一行人加快速度，向著裱畫店的方向疾步走去。</br> 很快，裱畫店的全貌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br> 除了周邊一片空蕩，沒有任何其他建筑物之外，這家裱畫店看上去和329內油畫描繪的建筑一模一樣。</br> 微微歪斜一點的屋頂，白色漆皮的斑駁墻壁，緊閉的老舊大門，以及上方掛著的，已經被陰雨侵蝕，顯得十分模糊的標牌。</br> 上面隱約看到三個大字：</br> 裱畫店。</br>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任何任何標識。</br> 它看上去十分安靜，和整條街上的其他建筑物幾乎沒有任何區別，窗口黑漆漆的，幾乎看不到里面的任何存在。</br> 門閉著，但一看就沒有上鎖，好像只要稍稍一推，就能向內敞開。</br> 但是，這一建筑物所帶來的壓迫感，卻遠勝于整條街上的其他事物。</br> 眾人站在門前，都不由得有些心驚肉跳。</br> “就是這里了?！睖睾喲跃従徴f。</br> 陳默點點頭，率先邁開步伐，向著裱畫店的門口走去。</br> 他伸出手，準備抬手推開大門。</br> 其他幾人緊緊地注視著他的動作，微微屏住呼吸。</br> 陳默的手指在雨水之中被浸得有些蒼白，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緩緩的向著門口接近——</br> 二十厘米，十五厘米，十厘米——</br> “隊長……”</br> “隊長??！”</br> 黃毛的聲音已經近乎慘叫了。</br> 他拽住溫簡言的胳膊：“背，背后?。 ?lt;/br> 所有人同時扭頭。</br>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陡然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令他們瞬間汗毛倒豎。</br> 街道像是陷入了靜止。</br> 所有走動著的尸體都停下了腳步，和那些直挺挺站在原地的尸體一樣，全部齊刷刷地扭頭向著這個方向看來，一個個黑洞洞的眼眶里什么都沒有，正無聲的注視著他們。</br> 在那無數張慘白面孔的注視下，一股強烈的危機感頓時襲上心頭，讓他們渾身發涼。</br> “咔?！?lt;/br> 正在這時，一聲細細的，輕微的聲音響起。</br> 那聲音太輕了，幾乎被周邊的陰雨完全掩蓋，但卻被溫簡言捕捉到了，他猛地扭頭向著陳默的方向看去，仔細尋找著聲音的來源。</br> 是面具。</br>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陳默臉上的面具突然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裂口，那裂口很小，在慘白平滑的面具上顯得格外顯眼。</br> 溫簡言心中陡然意識到了不對勁：“陳默，回來！”</br> 陳默沒有回頭。</br> 陰風升起。</br> 陳默身上的人皮衣被風稍稍卷了起來，上面的陰影皺褶逐漸呈現出了無法解釋的，類似人臉的形狀，一股腐臭的味道漸漸傳出，在陰雨之中顯得越發刺鼻，但是陳默卻仿佛毫無所覺，仍然向著門口伸出手。</br> 還剩最后三厘米。</br> 不好！！</br> “回來?。?！”</br> 溫簡言咬緊牙，猛地一個箭步上前。</br> 在他走到門口的瞬間，一陣詭異的，昏頭般的感覺襲來，令他的意識陡然模糊了一瞬，腦海之中好像只剩下了唯一的想法：</br> 推開門。</br> 下一秒，靠近髖骨的部位猛地熱了起來。</br> 溫簡言忽然如夢初醒。</br> “現在還不能開門?。?！”</br> 他死死地拽住了陳默的胳膊，連拉帶扯的將他拖了回來。</br> 在離開裱畫店門口之后，那些無數落在他們身上的視線消失了。</br> 面上帶著詭異微笑的尸體再一次開始了夢游，僵硬而緩慢地在街道上徘徊著，不再將注意力投射給他們。</br> 一行人推到了稍遠的安全距離，有些急促地喘息著。</br> 陳默扭過頭，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剛剛……剛剛發生什么了？”</br> 溫簡言喘勻了一口氣，松開了仍然死死拽著陳默的手：</br> “你被魘住了?！?lt;/br> 就連他都險些中招。</br> 溫簡言垂下眼，悄無聲息地在自己的側腹按了一下。</br> 安靜。</br> “如果每一次都會這樣的話，那，那這扇門，我們豈不是沒辦法推開？”一旁的黃毛驚魂未定地問道。</br> 溫簡言放下手，他沉思半晌，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br> “我倒不這么覺得。”</br> 陳默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扭頭看向溫簡言：“你想到了什么？”</br> “我猜……規則應該是相反的。”</br> 他指了指陳默臉上的面具。</br> 在那慘白的，仿佛陶瓷制的面具表面，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裂痕。</br> “相反？什么意思？”</br> 眾人都是一怔。</br> “這是一條只有鬼才能踏上的街道，但是……”</br> 溫簡言看向裱畫店的方向。</br> 不遠處，那間房屋仍舊一動不動地靜靜矗立在原地，房門虛虛地掩著，像是只要輕輕一推就能推開一樣。</br> 腦海之中閃過剛剛發生的事。</br> 隨著陳默逐漸靠近而出現裂縫的面具，重新開始作祟的人皮衣，重新將目光投向他們的鬼群。</br> 無一步代表著一件事……</br> 對陳默本人的判定，重新從“鬼”，逐漸地向著“人”的方向轉變。</br> 也就是說……</br> 溫簡言緩緩地說出自己的結論：“我想，那卻是一扇只有人類才能推開的門?！?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