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麻煩
“唉,還能怎么樣?盡人力聽天命而已!”陳九四悻然回應(yīng),穿著水牛皮靴子的腳踢在地上,將灰燼踢得四下亂濺。
這樣下去肯定不是辦法,至少在他眼里,看不到南派紅巾有一統(tǒng)天下的希望。雖然在最近一年來,幾路大軍四處出擊,打下了一座又一座繁華的城市,將戰(zhàn)火從武昌一路燒到了杭州。但真正能牢牢控制在手里的,卻只有圻州(今圻春)和黃州周圍數(shù)縣之地。其他要么打下之后又主動放棄了,要么被蒙元軍隊硬給奪了回去,根本無法長久立足。
而戰(zhàn)火燒過之處,注定要生靈涂炭。即便紅巾軍再克制,丞相彭瑩玉再強調(diào)軍紀,對地方上的破壞都是避免不了的。特別對于那些與官府勾結(jié),欺壓良善的土豪劣紳,紅巾軍抄沒其家產(chǎn)時絕不會含糊。否則,軍糧從哪里來?軍餉讓誰來出?至于武器鎧甲,更是無從談起。
對于普通百姓,紅巾軍則采取了另外一種態(tài)度。能分一些糧食就分一些糧食給他們,能燒毀財主的地契,就燒得渣都不剩。但是,百姓們卻很難得到更多實惠,也不會真心支持紅巾軍。因為很快,紅巾軍出于各種因素,就不得不繼續(xù)向其他地區(qū)流動。紅巾一走,官兵就會從四下殺過來。那些蒙元朝廷的軍隊,才不管你到底跟紅巾有沒有聯(lián)系,只要找到任何借口,都會把整個村子屠成亂葬崗。
如此一來,雙方反復(fù)爭奪的區(qū)域,很快就變成了一塊白地。即便最后又落回了紅巾軍手里,三到五年之內(nèi),也收不上任何賦稅來。
沒有普通百姓繳納糧食賦稅,大戶人家中抄出來的浮財,終究有被用光的時候。萬一那一天來臨,號稱百萬的天完紅巾,就只有四散而去的份兒!根本不用朝廷再派兵來剿,自己就得活活把自己餓死。這就好比當(dāng)年的瓦崗軍,剛剛打下興洛倉時,何等的威風(fēng)?待到糧食吃光了,就李密、王伯當(dāng)?shù)热司统瘡氐壮闪藛始抑#ㄗ?)
陳九四不愿意做王伯當(dāng),也不認為有誰值得自己陪著他一起去死。亂世來臨,正是英雄豪杰一展拳腳的時候,他要做一個人中之龍,毫無羈絆地實現(xiàn)自己胸中的抱負。
不像其他紅巾軍將領(lǐng),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陳九四讀過很多書,還做過縣城里的書吏,因此想得事情遠比其他人深。然而,大多數(shù)時候,他一些想法,都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包括最親密的兩個同伴,趙普勝和丁普朗,都很少對他的觀點表示贊同。
這令他更顯得形只影單,即便在紅巾軍上層的慶功宴上,也經(jīng)常與周圍的喧鬧格格不入。好在他的師伯,天完朝的丞相彭瑩玉欣賞他的聰慧多謀,并能理解他的擔(dān)憂。所以一直對他委以重任。包括這次暗中聯(lián)絡(luò)朱八十一,都派了他跟另外兩個得意弟子,趙普勝和丁普朗一道前來。(注1)
“你性子太傲,跟那朱八十一恐怕很難說到一處。所以這次去淮安,為師讓普勝做主使。但他的性子,又過于敦厚。所以還需要你在一旁多多幫扶他。一定要談出個對咱們有利的結(jié)果來。否則,萬一姓朱的受了劉福通的蠱惑,跟咱們劃清界限。咱們的日子,就愈發(fā)艱難了!”想起臨行前彭瑩玉的叮囑,陳友諒忍不住又搖頭嘆氣。
照自己先前觀察到的情形,朱屠戶受劉福通的蠱惑,恐怕不太容易。然而想讓朱屠戶倒向天完王朝這邊,恐怕也是白日做夢。此人分明準備推行一套前所未有的東西,既不同于蒙元朝廷,也不同于劉福通,更不同于天完帝國。雖然到目前只現(xiàn)出了一個模糊的輪廓,但陳九四相信,前三方中任何一方,都無法接受這種改變。換句話說,朱八十一如果想堅持他自己這一套,只能自立門戶。這是早晚的事情,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
“又嘆什么氣啊,要我看,你就是心思太重!”白臉趙普勝跟過來,抱著陳友諒的肩膀安慰。“咱們都是武將,想那么多干什么?大事情上,有師父、倪太師他們把握著,咱們看得再遠,還能強過師父去?行了,放輕松點兒。等會兒還得跟淮安軍的人打交道呢。你這幅臉色,可是容易讓人家誤會!”
“這你大可放心,我陳某人再不懂事,也不會當(dāng)面讓此間主人下不來臺!”陳九四橫了趙普勝一眼,輕輕掙脫。“況且你剛才不說過了么,養(yǎng)活六十萬張嘴,不是件簡單事情。弄不好,朱屠戶正盼著天上能掉糧食呢。咱們現(xiàn)在來,正好是雪中送炭!”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朱八十一如今果正為揚州城的事情頭大如斗。六十多萬人,每人就算每天只給兩碗粥喝,也得七八萬斤糧食。況且如今正值會江北地區(qū)一年當(dāng)中最冷的時候,長時間吃不飽肚子,肯定會有老弱捱不過這個冬天。而因為看不到希望,難民當(dāng)中那些身強力壯的年青人,也會變得越來越難以控制。據(jù)張九四和王克柔倆人報告,眼下?lián)P州城的廢墟中,已經(jīng)有很多游手好閑者開始從其他難民手中搶掠僅有的一些衣服和財物,并且存在愈演愈烈的趨勢。如果不加以妥善解決的話,弄不好,一場規(guī)模不小的民變就會發(fā)生。
這回,他們造得可不是大元朝的反,而是直接將刀鋒指向了淮安軍。淮安軍無論是鎮(zhèn)壓,還是讓步,都會落個灰頭土臉。
而妥善解決,談何容易?把那些帶頭欺負人的家伙處以極刑,只能起到一時威懾效果。長時間看不到希望,就會有更多的人跳出來,鋌而走險。
張明鑒等人所點起的大火,不但毀壞的是幾萬間木屋,幾百間雕梁畫棟。他一把火,燒掉揚州城中絕大部分人的活路。那些在鄉(xiāng)間有親戚的,還可以考慮去投奔,捱過一段時間,然后找機會東山再起。那些純粹的城里人,根本看不到未來在何方!
不像徐州、宿州等地,城中人口少,周圍還有大塊大塊的農(nóng)田。只要把農(nóng)田的原主人,蒙古和色目老爺驅(qū)逐,就可以將土地分給流民。揚州城的獨特之處在于,城周圍根本沒有那么多的無主之地。即便全都充公,城里的百姓每家也分不到多少。并且城中的絕大多數(shù)百姓,根本就不會伺候莊稼,讓他們?nèi)ネ晾锱偈硟海€不如直接把他們推河里淹死。
換句朱大鵬那個時代的話來說,元代的揚州城,就是一座超大規(guī)模的工商業(yè)城市。依靠商業(yè)、船運、瓷器、漆器和大規(guī)模的紡織作坊,就能養(yǎng)活起上百萬人。而現(xiàn)在,所有店鋪和作坊都被張明鑒給燒了,碼頭上的船只也都被兩個蒙古王爺卷去了廬州。留下的只有一片廢墟,自然是百業(yè)凋零,大伙想給人幫工,都找不到雇主。
“要不我現(xiàn)在就提兵去江南走一遭?”人被逼急了,就本能地想鋌而走險。朱八十一自己也是如此。與揚州一水之隔,就是鎮(zhèn)江。如果能殺過去,搶下一塊落腳地。自然就能安置下足夠的難民,也能從朝廷的官倉里搶到一些糧食應(yīng)急。
“不可!”話音剛落,逯魯曾和徐達二人同時站出來反對。“距離淮安太遠,彈藥供應(yīng)很難跟得上!”
“江南冬天多雨!雨天與敵人交手,等于以己之短,擊敵之長!”
二人說話的角度不同,卻都打在了淮安軍的最關(guān)鍵處。火器的威力雖然巨大,但缺陷也一樣明顯。首先,其對后勤的依賴,是原來的數(shù)倍。沒有了火藥和彈丸,火槍和大炮,威力都抵不上一支白蠟桿子。而火槍、火炮所用的彈藥,眼下只有淮安的才能出產(chǎn)。距離越遠,運輸?shù)碾y度越大。每次補給所需時間也成倍增加。
此外,沿江地區(qū),冬天一場雨下半個月,是很常見的事情。沒有了火槍火炮,淮安紅巾的戰(zhàn)斗力就至少降低一半兒。在剛剛經(jīng)歷了數(shù)場大戰(zhàn),幾個月沒得到有效休息的情況下,再冒險對江南發(fā)起進攻,無異于讓弟兄們?nèi)ニ退溃?br/>
“末將以為,我軍眼下不宜,將戰(zhàn)線拉得太長。首先是補給困難,其次,從前一段時間的情況看,我淮安軍的火器戰(zhàn)術(shù),有很多問題。帖木兒不花叔侄均無拼命之心,所以我軍才能勢如破竹。而萬一遇到一個知兵,且勇于拼命的。這場仗,未必像以前那么容易打!”沒等朱八十一做出反應(yīng),劉子云迅速上前補刀。
注1:天完政權(quán)設(shè)有蓮臺省,相當(dāng)于蒙元的中書省。彭瑩玉為蓮臺平章政事,地位等同與丞相。
注2:李密帶著王伯當(dāng)投降李淵之后,因為他在瓦崗舊部中影響力太大,很快就受到了李淵的猜忌。不得已再度叛逃,被唐軍追上,與王伯當(dāng)二人一起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