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溫風,月籠人家,有誰站在窗前望月悵茫,數(shù)年荏苒如指間流沙,看不穿這世間還有多少繁華。
“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讓窗前人收回遐思,她回過神轉(zhuǎn)身走到床前,見那人幽幽轉(zhuǎn)醒,面上露出一絲欣喜。
“澄,澄兒?”
床上人一怔,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像是沒有想到她此刻會站在自己眼前。
“大哥昏睡了好多天,京都收不到你的消息,我心里著急,就連忙趕過來了,跑死了三匹良駒呢,大哥回去后可要記得還我?!?br/>
連清澄云淡風輕的笑道,面上不見一絲疲憊。
“我昏了好多天?可是怎么會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連清流揉著隱隱作痛的頭,努力回想他昏睡前的事,可卻徒勞的發(fā)現(xiàn)除了徐光川這個人之外,他什么也不記得了。
連清澄心疼的拉開他的手,溫聲道:“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大哥是太累了才會昏倒,休息幾天就沒事了?!?br/>
她望著他泛白的臉色,不忍告訴他是中毒了才會如此,大哥雖不喜朝政,心中到底是有城府的,所以那日她讓白啼給他送來一封信小心提醒幾句后便再無動靜,沒想到一連多日白啼都沒有回信,連安插在龍城的探子都沒有消息傳回,恰逢鳳歸邪突然對她說了那么一句話,她隱隱覺得是出事了,沒想到這龍城看似不大,卻暗藏風波,對大哥下手的人是誰她不知道,可她清楚的是,那背后之人下了狠心想讓大哥死。
“澄兒”。
連清流注意到她微變的神色,心里也直覺事情不簡單,可是自來龍城之后他行事很小心,萬沒料到還是著了別人的道,自己受傷不說,還讓她擔心了。
“大哥沒事便是萬幸,其他的,我們等你休息好了再說?!?br/>
“十年前連王府舉家遷回京都時,皇上下令連王一脈若無詔書不得擅自離京,誰都知道這是把連王府圈禁在天子腳下了,如今你無詔離開,若被皇上知道了,屆時豈不是......”
“大哥不用擔心,我既然來了,自是將京都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再說凡事皆有例外,二哥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嗎?”
連清澄輕聲打斷他的話,想到那個與自己同有血緣之親出塵絕世的男子,眉目中緩緩覆上一層暖意。
連清流似想起什么,無奈的笑道:“是啊,清塵自小天資聰穎,皇上還曾言若他將來為相,必保大昌百年盛世,可他卻偏偏沒有入仕之心,否則,爹如今也不會這么累了,說到底還是大哥沒用?!?br/>
“大哥自有別人不及之處,何必妄自菲薄,再說盯著連王府上下的何止皇上那一雙眼睛,如今先把身體養(yǎng)好才是要務,修復龍城之事不用管了,我會幫你處理好,順便也會會那個藏在暗處的人?!?br/>
連清澄輕笑著寬慰他,眉心顯出一絲疲憊,趕了整整一日夜的路,給大哥解了毒又等到他醒,現(xiàn)在才覺出困意已算身體極限。
連清流本還想說什么,見她面上掩飾不住的疲累,心上一疼,點著頭低聲道:“你說的大哥都明白,趕了這么久的路也累了,先去好好睡一覺吧。”
“嗯”。
她隨口應了一聲,彎下身幫他掖好被子,轉(zhuǎn)身走了出去,路及門口時,見走廊上放著一盆紫葉蘭,眉心一擰,抿著嘴一腳將它踢到了院中的大水缸里。
翌日一早,連清澄人還沒醒,耳邊只聽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幾聲落后,屋門“哐”的一聲被人從外面踹開。
連清澄敏捷的在人進來之前提起半夜被她踢下床的被子蓋在身上,凜著寒目厲聲喝道:“滾出去”。
“下官,下官......”
徐光川被這一聲低喝嚇的渾身一震,瞪了身旁的護衛(wèi)一眼恭聲道:“肅羽公子,如今已日上三竿,城中尚有很多事處理,下官去請示連世子,世子卻說讓您全權處理,如今您看.......”
連清澄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光,才覺這一覺睡得果然夠長,她擅自離京,自然不能打著連三公子的名諱,肅羽與她年紀相仿,又鮮少在外露過面,便讓柔娘給她和肅羽分別做了一張人皮面具,如今待在王府內(nèi)的連三公子,正是易過她的容貌之后的肅羽。
“既然世子有命,本公子便只能唯命是從,煩請徐大人在外面稍等肅羽片刻,我換好衣服后便隨您出去?!?br/>
“是”。
徐光川不情不愿的應了一聲退下,原本有一個連世子在他頭上壓著,如今那人病了,卻來了一個傳言與世子私交甚好的肅羽公子,雖然在京中沒有一官半職,可能配得上做連王府客人的人,又有幾個是善類。
連清澄此前也想象過龍城的慘境,可真的親眼看見了,卻又是另一番感覺,難以言喻的苦楚壓在心里,同情抵不過痛恨。
她緊緊握著雙手,面色溫涼的問徐光川:“大人可查出堤壩崩塌的原因了?”
徐光川腳步一頓,低下頭說:“還,還不曾”。
連清澄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心里卻暗暗有了計較,已經(jīng)過了這么幾天,便是真有什么證據(jù)怕早就被銷毀了,柳慕賢派來的那群暗衛(wèi)她還沒有查到蹤影,而徐光川是他的人,就算知道什么也不會對她說,而給大哥下毒的人........她勾著唇角泠然笑了笑,先是皇上,后是無辜的桑兒,現(xiàn)在又輪到了大哥,這筆賬,她勢必要好好跟那人算算。
徐光川看著連清澄臉上的神情,心上一慌,猝不及防的扭了一腳,見她兀自向前走著沒有察覺到,忙站直了身子忍著痛繼續(xù)跟上,額頭卻微微冒出一層冷汗,這肅羽公子的眼神,好生凌厲。
“如今城中的百姓都安置在哪處?”
連清澄驀地回過頭問徐光川,水目盯著他額上的汗不見半分意外。
“龍城北高南低,大水順著地勢流進陽城,所幸陽城縣令及時命人加固河堤才避免了一場災禍,而龍城的百姓們則暫時安置在了臥龍關?!?br/>
她靜靜的聽完徐光川的話,挑眉笑道:“這么說,離塌毀的堤壩之地很近了?”
徐光川心神一凜,沉聲道:“正是?!?br/>
“如此甚好,也省的浪費了本公子的腳力,徐大人還是在前面領路吧,這龍城我可沒有你熟?!?br/>
兩人不急不緩的來到臥龍關,連清澄遠遠站著,觸目望見那毀的不成樣子的殘垣,目中微微一痛,臥龍關被稱為‘天下第一險關’,正是有了它的存在,前朝才抵住了外敵入侵,鳳無世登基之后,念及歷經(jīng)百年滄桑,數(shù)月前下令重新修繕堤壩加固城墻,沒想到卻給了別人將它毀去的最好契機。
“徐大人,是徐大人來了!”
近處幾個百姓看見徐光川,興奮的高叫一聲,揮舞著雙臂便迎了上來,原本待在簡陋帳篷內(nèi)的人聽見聲音,也紛紛跑了出來。
連清澄見此,瞇著雙目冷笑,毀了臥龍關又在百姓中贏得了一個好名聲,真是好計策。
“徐大人可是給我們帶好消息來的?皇上可有什么命令?”
“是啊是啊,原以為來了個連世子,沒想到卻是個嬌少爺,人剛到就病倒了,這一連多日也沒見他露過面,皇上怎么會派這樣的人來?”
“我們的家怎么辦,總不能一直住在這兒,徐大人倒是給我們出個主意?!?br/>
...............
周圍的聲音此起彼伏,徐光川頭疼似的揉了揉太陽穴,沖連清澄苦笑道:“肅羽公子,您看........”
連清澄水目一闔,而后猛然睜開,帶著眾人難以忽視的威嚴。
“各位,我乃世子摯友肅羽,實不相瞞,連世子自進龍城后便遭奸人暗算中了毒,若非我來得及時,只怕現(xiàn)在早已毒發(fā)身亡,臥龍關歷經(jīng)百年風霜尚且牢固,一場大雨卻將其輕易毀去,其中問題我們暫且放下不究,今日本公子奉連世子之命前來為各位清除水患修復家園,我向各位保證,三日之后,定還大家一個絕世龍城。”
人群忽然安靜下來,他們靜靜的聽著連清澄的話,臉上緩緩露出幾分信服,此時,最后面卻突然傳出一聲冷笑,人未露面,聲音卻先傳了出來。
“我們憑什么相信你,你既是連世子的朋友,想來也不是什么能干之才,你說他中毒了,這話誰信,龍城尚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誰有那個閑工夫去謀害堂堂王府世子,莫不是你為了替世子逃脫罪責而故意迷惑人心的說辭吧?”
連清澄負著手,唇瓣微微抿起,水目穿過眾人盯向后面,邁著步子無聲向前走去。
眾人見此不約而同的紛紛讓路,她一路走到說話那人面前停下,只見他衣衫襤褸,背卻挺的筆直,身材消瘦的彷如一根竹竿子,一頭褐發(fā)被束成書生樣,看起來倒也極像一個頗有傲骨的窮苦秀才。
連清澄心下暗笑,她最討厭的便是這些滿口之乎者也的迂腐之人,偏偏大話說起來還一套一套的。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冷哼一聲扭過臉不說話,旁邊有人好心叫道:“他叫‘杜天一’天下第一的天一!”
“誰讓你多嘴了!”
那人不悅的向人群中瞪了一眼,而后扭過頭有些尷尬的看著連清澄。
“嗯,天下第一,名字不錯?!?br/>
連清澄點著頭笑了笑,杜天一嘴角微抿,似有些得意,卻也沒說什么。
“既然他們都這么稱呼你了,不然這水患,便交給你來除如何?”
“當真?”
杜天一難以置信的看著連清澄,像是沒想到她會這么說。
“自然,龍城是你的家,它以前什么樣你比我熟悉的多,再說,你不是不相信我嗎?”
連清澄微側(cè)過身,與他的距離近了些,直勾勾的盯著他。
杜天一被看的不好意思,面上微紅,輕咳一聲,低語道:“我,我不過是多讀了些書而已,名字是父母起的,寄了厚望罷了?!?br/>
“那有什么關系,你既也認了這名字,自然是多用了些功粉飾自己以配得上它的,書中自有安得法,比起我,想必這些人更信任你吧?”
連清澄低笑,她原想自己出手的,可這一刻卻改變主意了,這杜天一雖然迂腐,卻也是個難得的可造之材,況且她初來乍到,看得出龍城百姓還是不太相信她的,而這杜天一既然能得他們一聲“天下第一”的贊譽,想來定有過人之處,如果能加以利用,回京之后,皇上不但不會怪罪大哥,也間接避免了將連王府的勢力牽扯進來,何樂而不為。
杜天一凝神思忖片刻,而后抬起頭望著她堅定的說:“好,我答應你。”
他努力苦讀這么多年,也許需要的,便是這么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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