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風卷起漫天塵土,空氣被扭成層層疊疊的波紋。
方圓十里皆無聲,只有幾只翼蜥在蒼灰的天幕下盤旋。
秦子遙緊咬著牙關,背著墨小潔,在灰色的原野上一腳深一腳淺的走著。
“墨小潔,你給我撐住啊。”
“我給你的巧克力還沒吃掉呢,你醒醒啊......”
秦子遙茫然地走在這單一色調的大地上,四周所見,似乎都在遠離他而去。
“你別死啊,我的故事......你還沒聽完呢......”
遠處傳來了幾聲低沉的咆哮。
是地龍。
這些由巨蜥畸變而來的物種從一塊巨石后緩緩包圍而來。
“我跟你說啊,我的家鄉,在永夜之地的另一邊呢......”
“那里有著清風和草原,有許多的花,許多,非常多.....”
“而我就住在這一切的下面,在77號避難所里。”
地龍伏地了身子,向秦子遙走來。
“我沒有爸媽,或許有,但是我沒有見過他們。”
三十米。
“人們都說,我爸媽是戰死的。他們倒在了華東一號壁壘攻防戰里,但是我和你說啊,他們肯定很勇敢。”
“后來秦爺爺收養了我。秦爺爺是個教授呢。他懂得很多啊,他知道世界上所有的道理,但是他總是非常的沉默。”
“后來啊,秦爺爺收養了妹妹。他說,他老了,一個人也吃不了那么多東西,就添兩雙筷子吧......”
“但是,秦爺爺也走了。”
“他去了遙遠的海底,去找奶奶去了......”
“然后我為了養活妹妹,去偷了一口黑箱子。”
“我差點死了。我在水管里滑行了好久,但我最終還活了下來。”
地龍逐漸接近,他們齜著鋒利的牙赤,雙眼閃著貪婪的光芒。
秦子遙背上的墨小潔還是一動不動。
啪嗒。
一滴淚水滴在了貧瘠的大地上。
“我打開了箱子,因為箱子被撞壞了。我快死了,我沒得選,我只好把里面的藥劑注射進我的身體里,因為上面寫著改造身體啊......”
“然后我變強了。變得很強。我得到了噩夢中修羅的力量。”
“可當我回到家的時候,我發現妹妹死了。鄰居說,她是在被人抓走的過程中反抗士兵而死的。”
“那一晚,我殺掉了發電廠的老板。我殺掉了許多的士兵,然后逃到了地面。”
“我在荒原上流浪了三年,直到我遇見了馬伯伯。他是華東三號壁壘的負責人,那里離我家不遠。”
“他給了我吃的,然后我拿起了槍,參加了對抗畸變種遷移的戰爭。”
“那一刻,我知道了我究竟要做些什么。我和我的隊友在一小節城墻上殺的渾身是血啊。我的朋友,一個接著一個地倒下,但他們倒下的時候,我看不見悲傷......”
“因為我們的背后是幾十萬人啊......但那已經過去了。人類的城市真的很脆弱,在災禍面前不值一提......我又逃出來了。”
“我走了好久,直到倒在了華東十六號壁壘的墻外。他們和我說,要么我就成為弒神者,喝下藥劑,要么,我就不得進入壁壘......”
“為什么我每次都無法守護所愛之物,甚至是自己......”
“但現在不會了......我發誓。
因為啊,我的背后,是你。”
地龍咆哮一聲,朝秦子遙急沖而來,頓時山搖地動,腥風沖進了秦子遙的鼻子里。
但他不為所動。他繼續向前一步步地走著。
“吼!!!!!!!!!”
他的身后緩緩浮現出一尊漆黑的修羅,赤紅色的眼睛狂躁而,
悲傷。
那是一種天地不容我的孤獨。
修羅相隨手一揮,為首的地龍隨即在驚恐中狠狠地撞上了小石山,悲吼一聲,卻是再也沒能站起來。
修羅相沒有去再關注地龍,反而是深深地看了秦子遙一眼,然后安靜地重新沉進了他的體內。
秦子遙就這樣背著墨小潔。剩下的地龍在恐懼中伏低身子,注視著那個人類緩緩離去。
他走了很長的一條路,長到他自己都忘記了來時的方向。
但他忘不了墨小潔,那個對著他傻笑的姑娘。
他就這么走著,走著。漸漸的,他忘記了自己是誰,也忘記了那徹骨的痛。
時間不斷流逝。
天幕從瑟灰變成了沒有盡頭的黑暗。從遠處看去,少年仿若背負著蒼穹。
他有著痛恨這世界的理由。
但他并沒有這么做。
因為他覺得是自己太天真。
十年前,他得到了黑箱,成為了強大的戰士,卻去了最后的親人。
他是這么以為的。
但事實卻是,黑箱里裝的,只是一支最雛形的基因藥劑,讓服用者在極度的痛苦中成為弒神者罷了。
他的修羅相,源于自身的特殊。
那是一份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力量。
縱然世界的規則已經開始崩潰,但這份力量,還是足以令人心悸。
現在秦子遙只希望自己能快點遺忘這一切。睜開眼,他希望他能看到墨小潔在瞭望塔上哼著歌,發絲迎風飄揚。
他希望他能看到墨小潔回眸一笑,這樣他便可以順理成章地找到一個人一起度過余生。
他有太多的愿望。
他有著太多的遺憾。
風起了,秦子遙終于走不動了。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墨小潔失去了支撐,滾到了一旁,雙眼無神地望著天空。
“小潔,小潔......”秦子遙爬到女孩的身旁,嘶啞地喊道。
他用力地搖了搖女孩柔軟的身軀,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墨小潔......”
“墨小潔。”
“墨小潔!”
他終于忍不住了。他忘不了!他無法遺忘這一切......
他還是沒能習慣離去。
眼淚不斷的落下,少年伏在墨小潔的身上放聲大哭。
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他究竟做錯了什么?
為什么所有人都要離他而去?
在77號避難所里,在荒原上,在華東三號壁壘里......一個個地,所有人都在鮮血中倒下,最終只剩下自己。
夜越來越深了。少年擦了擦淚水,輕輕地合上了少女的眼簾。
他拔出斷刀,開始在地上挖坑。不久,他覺得這樣做太慢,便抽出雙手,一鞠土一鞠土地刨了起來。
直到他在地上挖出了一個足夠躺進去的深坑。
他把少女衣襟上的徽章取下,別在了自己的衣襟上,上面還染著冰冷的鮮血。
秦子遙緊緊地抱著墨小潔的遺體,感覺不到一絲人間的溫度。
末了,他一抹眼淚,親手將遺體放進了最后的長眠之地,然后把土埋上。
他在隆起的小土包前坐了一天一夜。小土包上還插著一柄斷刀,像是長眠者未完的愿望。
他點起蠟燭,看著光芒驅散黑暗。
在他身后,修羅不知何時出現。它靜靜地盤膝坐下,看著墓碑,沉默不語。
這是一個人的葬禮。但會有世界為她吹奏最后的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