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我說了兩次回南京的話,倘或可行,咱們搬回南京如何?”
秦氏初初嫁給公公時,應該是在南京吧,也許是明玉自個兒的錯覺,她總覺得秦氏對南京的眷顧勝過京都更勝過直沽。即便丈夫已經去世了這么多年,可一起度過的那些日子,她應該沒有一刻忘記過,她心里只怕也一直盼望著能回去,回到曾經和丈夫住過的地方。
楚云飛神色動了動,卻沒說話,明玉有些忐忑,另外她還覺得,楚家從南京搬來直沽,其實也并非簡單單純的決定,想到這里她看了楚云飛一眼,楚云飛神情有些沉,她躊躇著道:“也許是我想多了,我……”
卻沒想到楚云飛忽地沉聲道:“總有一天我們會搬回去!”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股子咬牙的味兒,明玉心頭一悸,難道自己又無意中說到令他難過的事兒?楚家的過去,究竟發生了什么?
無論如何,明玉的本意是要楚云飛能放松下來,卻沒想到自己失敗了。她懊惱地嘆了口氣,低聲道:“是我不對,不該說這些。”
她微微垂了眉眼,長長的睫毛似扇面,貝齒輕輕咬著粉紅色的唇瓣,楚云飛只覺心間一軟,眼神不由得柔和下來,笑著道:“這個主意不錯,不過要搬回去,就沒有單單從這里搬出去容易,咱們家在那邊基本沒人了……”
明玉見他臉色終于好看些,不由得松了口氣,笑道:“要回南京的話,事就真正多起來了,直沽這邊的幾處莊子是不錯,如果咱們回了南京,就隔得遠了不好打理。所以我想,不如趁著回南京去的時候,看看那邊有沒有合適的,有人要脫手的莊子,到時候咱們買幾處。可以在城里買房子,也可以在莊子上修建一些別院,偶爾出去散散心也好……”
明玉心里也明白,這一次楚大夫人和楚大老爺雖然選擇妥協的態度,只怕心里也格外不甘心。莊子上的人手她可以不換,但如果不在直沽,那就未必還能夠讓楚大夫人插手,能做莊子上的管事,不單單是資歷的問題,總要叫他們明白,誰才是真正的主子。倘或連這一點也調整不過來,那就委實沒必要用這些人了!
明玉說著說著竟發現楚云飛的態度有些遲疑,她頓住話,輕聲問道:“怎么了?”
楚云飛遲疑片刻才輕輕搖了搖頭,明玉看著他,隔了一會兒忍不住笑起來,道:“你叫我不要去想,可我始終覺得,與其不去想還不如直接面對來得爽快。既然已經發生了,無論是好是好,那都是我人生的歷練。即便不是老天爺的安排,我也必須承認那是我經歷過的。”
說到最后,她臉上的表情讓楚云飛想起了在淮安陳家,第一次見到她時,雖然只是背影,卻也不難想到她的神色。楚云飛微微怔了怔,他也必須承認,這一刻明玉身上更多了幾分自信,那種經歷暴風雨洗禮之后,仍舊能在懸崖邊灼灼綻放的自信。
這樣的明玉讓楚云飛反而不由得自嘲起來,回南京,必然是離那些齷齪事越來越近,總會叫她有意無意地想起,而那些事,又怎么可能真正地忘記?即便不是南京,不是淮安,就呆在直沽也同樣會受到干擾。
明玉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給予她自信的后盾。
就好比他自個兒,從小長大經歷了多少,因為不可能忘記,也更不可能安于現狀,所以才直接面對選擇奮力一搏!
明玉,是因為她柔弱的外表,才讓他總是忍不住想將她徹底護起來吧?而她的想法卻不一樣,她不想讓自己太過擔心。其實她心里也明白,在這個家里住著,會比其他任何地方危險許多。
又不說話!明玉有些喪氣,不料下一刻楚云飛的長臂伸過來,毫無防備的明玉跌進他懷里,只覺耳根子襲來一陣熱氣,楚云飛低沉卻柔和的話語傳來:“阿玉說的不錯,我不能小瞧了我們阿玉……”
隔天早上,同樣是明玉醒來時,楚云飛已晨練回來。尚未到二月,他就穿了一件中衣而已,即便這樣,竟然還出了汗。
明玉吐了一口氣,從凈房出來時,恰好門開著,簾子撩起,那寒冷的風吹進來,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恰好身邊的香桃察覺,無奈地提議:“姑奶奶還是多穿一件夾層襖子吧?”
坐在南窗下吃茶的楚云飛聞言望過來,眼神帶著兩分挑釁,明玉不服輸地回望過去,最后還是乖乖讓香桃找了一件夾層襖子出來。卻忍不住嘀咕:“在自己擅長的方面看不起別人,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
楚云飛心情極好,挑了挑眉笑問:“那阿玉說說,哪方面我不擅長?”
哪方面?都說男人五大三粗,楚云飛的長相初初就給人五大三粗的感覺,可接觸下來,楚云飛細膩的心思,怕是沒多少女人能趕得上。他雖然沒有正兒八經地讀過書,卻輕輕松松考了秀才,可見在這方面的才能也不弱,比力量的話,他單手就能把自個兒提起來,比……
去秦氏屋里請安這一路,明玉都在琢磨,等到了秦氏屋里,還沒琢磨出來。
秦氏心情也不錯,看見他們兩口子進來,立馬就叫蓮蓉去將早飯擺上。心情好了,胃口也跟著好了,秦氏比昨兒早上多吃了一碗。相反,明玉一直若有所思的,一碗飯吃了許久也不見底。
秦氏不免擔憂,見楚云飛神情淡然自若,只顧著自個兒吃,她又看了看明玉的臉色,心里一喜,問道:“阿玉沒胃口么?”
明玉根本沒注意,她忽地想到了一方面是楚云飛不擅長的,擱下碗筷,抬頭驚喜地望著楚云飛道:“描花樣子,你總不會連這個也擅長吧!”
這什么跟什么?秦氏滿臉疑惑,楚云飛還是那副欠扁的模樣,道:“不試試怎么曉得我不擅長?”
這是挑戰啊!
明玉不服輸地道:“那就比比如何?我描的花樣子,就連我們老太太還有母親都說極好呢!只要見過的,沒有不喜歡的!”
說罷便看著秦氏,希望得到秦氏的助威。這倒弄得秦氏迷惑了,而一旁服侍的,先是好奇,隨后明白明玉和楚云飛對話的意思,不免就想到楚云飛一個大男人描花樣子的摸樣來,忍不住掩嘴好笑——那應該是千載難逢,不易見到的場景吧!
而這一刻的楚云飛,雖然樣子很欠扁,可眼神卻不想從前那樣,冰冷淡漠的總叫人膽怯。
秦氏也明白過來,想著明玉之前若有所思,卻是想著這個,忍不住笑著嗔怪道:“叫我空歡喜一場,還以為阿玉沒什么胃口。”
沒胃口干嘛歡喜?明玉沮喪了,這哪里是助威啊?分明是打擊……
楚云飛笑得更欠扁了,明玉咬牙瞪回去。秦氏瞧著他們夫妻的模樣,笑得前俯后仰起來,“真正還都是孩子啊!”
不過,很久沒看到這樣的楚云飛了,就好像放下了心里所有的負擔,像個孩子。想到這里,秦氏笑容淡了許多,楚云飛小時候也是調皮搗蛋王,自從家里出了變故,太老爺和他父親沒了之后,他才慢慢的越來越像大人,本不該他做得事,他都做了。而本該她這個做母親的承擔,他卻一力承當了。
就像明玉說的,自己有這樣的兒子,是自己的驕傲也是莫大的福氣!
秦氏興致盎然,道:“今兒大家伙都沒什么要緊的事兒,既然要比比,不如我來看誰畫的好?”
兩人對望一眼,點頭。
秦氏看著楚云飛道:“阿玉描的花樣子,可是成衣鋪子的老板都稱贊過的。”
“我曉得,據我所知,還想花銀子從阿玉手里買去。”
秦氏又看著明玉笑道:“云兒小時候倒是很喜歡丹青,雖然生疏,不過你也不能小瞧了他。”
明玉吃驚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楚云飛——這個手臂是她手臂兩倍,每天勤學苦練要去考武舉的男人,真的能描出細膩的花樣子?
她還真有些拭目以待呢!
好奇心大家都有,早飯撤下去,香桃、蓮蓉等便迫不及待地去取了筆墨顏料來。秦氏主持,題目也由她來出,她略一想,便道:“眼下即將到春天,便描春天開得花吧!”
明玉想了一會兒,想起在淮安時,小跨院墻角下的迎春花,心里有了主意。如今他們要迎接的不單單是春天,還要迎接以后嶄新的生活。至于楚云飛,他想了一會兒,不曉得為什么緣故,提議去離間不叫人打擾他。
不但明玉,大家伙也都錯過了去看楚云飛描花樣子的場景,不過對于蓮蓉、香桃等人來說,看明玉描花樣子也是一種享受,她在心里打了腹稿,落筆從慢到快,不過三盞茶的功夫,便描好了一幅,雖然沒上色,卻也栩栩如生。只因她心里的腹稿不止這些,遂趁著興致,又多描了一幅。
秦氏一邊看還一邊說馬上就要到春天了,正好用這花樣子做荷包或者帕子,蓮蓉針線還不錯,立馬就說,秦氏的荷包她做,大家見秦氏這般高興,都跟著湊趣兒,屋里的氣氛很是熱鬧。
而另一邊,楚大夫人盯著楚大老爺背影,不由得暗暗捏緊手里的帕子!
阮氏看了丈夫楚文博一眼,不敢吱聲,明明之前還不錯的氣氛,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楚大老爺竟然當著兒子媳婦的面兒,警告楚大夫人。這不是當著晚輩的面兒,讓楚大夫人難看么?!
這般不留情面,也莫怪楚大夫人臉色會這樣難看,狠狠咬著牙:有什么資格叫她適合而止?難道他以為,現在收手,楚云飛就不會計較了?這些年積累下來的怨氣,其實這般容易就叫他心甘情愿地認了?!
這想法未免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