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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89 章

    她這一哭,倒叫太上皇想起和惠來了,那時候和惠還只是端王府的小郡主,是整個宗室中最出挑的姑娘,聰明伶俐,又沒有靜嫻這樣咄咄逼人的氣勢,撒起嬌來很讓他受用。后來成了公主,也是溫柔守禮,替他和母后在父皇那兒討了不少喜歡。就算嫁到了孔家,也一直安安分分的,沒替兒女求得過分。如今老兄妹也到了這把年紀(jì),上次見面還是景寧這丫頭成婚的時候,這歲數(shù)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呢。他想到這兒,心就軟了下來:“你好好的,哭什么呢,你是和惠的孫女,身上流著我們皇家的血脈,朕能不疼你?”
    賈母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是老成了人精的了,原本想著,依著國公爺?shù)拿孀樱帜昙o(jì)大,有些聲望,以往也在老圣人說起來,倒也會提一句“賈代善是個好的,可惜,去得早了哇”。只是到底親疏有別,她本來就聽說靜嫻在太上皇那兒討不得喜歡,自認(rèn)也占著理,才敢過來辯上一辯,卻料不得太上皇是這個態(tài)度。
    她原本年紀(jì)就不小,身子也算不得十分得硬朗,這一嚇之下,竟提不起一口氣,昏厥了過去。
    “傳太醫(yī)吧。”太上皇冷冷地道,“這事,朕便妄自替景寧做個主罷!你爹是朕的外甥,你便如同朕的親孫女一般,朕委屈不了你!”
    林沫跪在御書房的波斯毯地上,低著頭,默默地算著時辰。皇帝生了氣,打他進(jìn)來起就當(dāng)沒這個人在,也不叫他起來,御書房里也沒有其他人,連伺候的宮人都沒有,他也沒覺著有什么丟臉的,就干脆這么直挺挺地跪著,只是昨兒個睡得又晚,頭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御書房的炭火味兒又重,且地上著實有些冰涼,他跪了這么久,膝蓋隱隱地生疼。
    “起吧。”皇帝看他身子搖搖欲墜的樣兒,聲音猶自冰冷。
    “謝皇上、”林沫態(tài)度依舊恭謹(jǐn),低眉順眼地起了身,弓著背站到了自己該站的位置去。
    皇帝皺了皺眉:“到前頭來說話。”
    “是。”他彎著腰往前走了兩步,依舊悶葫蘆似的耷拉著腦袋。
    皇帝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了:“剛剛不是挺神氣么誰給你的膽子,隨隨便便地頂撞長輩?你那些詩書禮義都讀到哪里去了?沒人教過你孝字如何作寫么?”
    林沫繼續(xù)悶著頭不吭聲。
    “說話!”
    “回皇上,即使是林家的長輩,還有處不好了分家一說,何況那所謂的長輩并不姓林?微臣以為,各人自掃門前雪,靖遠(yuǎn)侯府如何,榮國府本就沒資格指手畫腳。賈王氏論起輩分來確實是長輩,然則榮國府次子當(dāng)家,將襲爵的長子排擠到偏院的事兒,京里誰不知道?微臣也算是十年寒窗讀出來的了,實在不愿意聽這種人的教誨。更何況微臣家里,小妹待字閨中,不久微臣也是要做父親的人了,又想要外放,不把關(guān)系濾清了,實在是不安心。”
    皇帝先是被他那句要做父親哽了一下,又聽了他后一句,怒不打一出來:“你放什么狗屁?外放,外放做什么?你在戶部擺譜子還不夠?曹尚書是你的頂頭上司,他都怵你的脾氣!你把自己當(dāng)什么?”
    “皇上。”林沫緩緩跪下,“微臣從鄉(xiāng)試開始考學(xué),就知道自己將來一定要外放的。無論是什么級別下去,都是要下去的。”他的聲音不帶情緒,“皇上也是知道的,微臣七歲的時候,山西大災(zāi),病死餓死無數(shù),微臣親眼目睹,尸殍遍野,百姓只差不曾易子而食,多的是人餓的明知會死,依舊挖泥果腹。微臣當(dāng)時年紀(jì)小,怨恨老天,甚至怨過朝廷,為何不來救一救自己的子民。后來微臣大了,明白了事理,皇上是給了賑災(zāi)錢糧的,但山西那幾年死了何止數(shù)萬人?那些銀兩是進(jìn)了誰的肚子里?微臣在戶部一年,翻遍賬本,每一本都干凈爽利,仿佛滿朝文武無一不廉潔公正。微臣念書,本就打算為那鄰壤的子民請命的,如今更是想為更多地方的老百姓討一個真相。”
    皇帝有些訝異地看著跪在下面的林沫。
    這原本是他最小的孩子,從生下來還沒滿月就叫林清抱走了,他和皇后幾乎每時每刻地都在想,這孩子會不會生病,會不會難過,苦不苦,會不會有不長眼的欺負(fù)他,卻從沒想過,這孩子會長成如今這個樣子。其實從看到他高中狀元的那篇文章就該明白的,他同那些養(yǎng)在深宮里的孩子不一樣。
    林家沒有驕縱他,即使在頂梁柱們都死了以后,一群老弱婦孺依舊把他的孩子養(yǎng)得驕傲又挺拔,說不上一身正氣,好歹無愧于天地。
    他深深地盯著林沫看了一會兒:“你年紀(jì)也不小了,不要仗著自己的身份任性了。既然要做父親了,便好好的。朕將來不會虧待了你。”
    林沫低著頭,半晌才道:“皇上,微臣家里并不需要靠微臣做官來發(fā)財封爵。”
    這是個相當(dāng)有出息的孩子,有出息到讓皇帝有些后悔沒發(fā)現(xiàn)林清這人還有教書育人的天賦。
    “你告訴朕實話,你知道自己是誰么?”
    林沫不敢說話。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趁朕還活著,別亂得罪人。”皇帝嘆了口氣,“你回去吧。”
    “謝皇上。”
    林沫拖拉著步子走出了御書房,聽得外頭的小太監(jiān)道:“靖遠(yuǎn)侯,北靜王在四門外,問了您好幾回了。”
    他不覺訝然,這種人人自我的時候,水溶昨兒個幫忙已經(jīng)完全不像他了,今天居然還送佛送到西地來等?
    他踱到西門,才發(fā)現(xiàn)水溶并不是一個人在等,他抱著手爐,偏著腦袋對著水浮笑。
    果然又是自作多情么?
    所以說水溶這人還真是會演戲,竟連彼此的妻子都以為他們中間有些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恨不得傳到宮里來,誰都不知道他的真正心思,保護(hù)著他真正的心上人的名聲,倒叫他遭了不少異樣目光。只是次數(shù)多了,這種自作多情的感激的心情還是再也不要有了吧。
    “殿下,王爺。”他走過去,神態(tài)自若。
    水浮看了他一眼就笑了:“泰隱今天可不像往常了。”
    滿臉疲色,氣色明顯得不好。
    “昨兒個沒睡好么?趕緊回去吧。”水溶看著他,倒是沒多說什么。
    他是要去太上皇那兒同靜嫻一起回去的,這本就是他的家事,沾上了這樣的親戚,靜嫻嫁到他家里來,本不應(yīng)該為了這種事情焦躁的,何況如今還有了身子,更不該去替他挨罵,所以也就笑了笑:“方才陛下宣召前,老圣人著人傳了話,要我過去呢。”
    “皇祖父最近挺愛管事。你這事事情鬧得大,今兒個戶部還有不長眼的說你以卵擊石,一個小侯爺就跟兩個國公府鬧,人家可是連個重孫媳婦沒了都有郡王路祭的。”水浮笑道,“要不要我陪你過去呢?”
    水溶道:“你就是要笑話我罷?路祭那檔子事,本就是四家商量好了,我年歲輕些,去做個代表的。那時候不是還沒認(rèn)識泰隱么。怎么我給他們家媳婦設(shè)個路祭,跟他們家寶玉說說話就誰都知道,我陪著泰隱跪來跪去的,就沒個人說一說?”
    “你還嫌說得不夠多?”水浮道,“再說下去,泰隱該同你著急了。”
    林沫笑著搖了搖手,托了宮人去向太上皇宮里報信,不多時,便見幾個小太監(jiān)弓著身子過來:“靖遠(yuǎn)侯,老圣人宣。”
    “你先去罷。”水浮道。
    水溶道:“回去了叫個婆子去趟我家里,上回說好的杏脯還沒見影子呢。”
    林沫也沒理他,搖搖手就走了。
    他自從允郡王回來后就沒放下過那顆心,直到剛剛在御書房里才放下了這顆心。至少在皇上身子康健的這幾年他不會有什么大事,那就是不幸中的萬幸。皇上還年輕力壯,他這身子卻是自幼地多病,能不能活過四十歲還難說呢,只要好好地孝順師娘嬸娘們,給妹妹找一門好親事,為靜嫻多謀些好名聲,好好教育子嗣,最重要的,肅清賬務(wù),名留青史。
    人活這一輩子,有的圖財,有的圖權(quán),有的更是要圖長生不老,他在醫(yī)藥世家長大,自己的身子骨兒心里也有數(shù),何況打小就不缺吃穿,沒興趣去貪些不義之財,讀書這么多年,也就是對清名二字略略在意了。
    如今跟水溶搭在了一起,聽水浮的意思,風(fēng)言風(fēng)語還真不少。他自己是行得正走得直,但人人都有一張嘴,說成什么樣他也不能去管。索性不去管。
    說我不孝,我對師娘岳母都敬奉著,說我狂傲,我對無職無權(quán)的讀書人謙虛有禮,說我與水溶不清不楚,行事不莊,我自不納妾,尊重正妻。旁人如何說,管他說去,只求身后世人提起,為那姓氏的林字多加點光彩。
    他像是終于明白了自己要什么一樣,放下了困擾了許久的擔(dān)子。
    作者有話要說:實習(xí)期結(jié)束回江蘇了,辦了寬帶,爭取從明天開始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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